第27章 小小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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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卞小萍疾步出去, 顧楷也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他走了幾步,就在偏院的石凳上看到了正坐在那裏的卞小萍。

    她的雙肩微微垂下,背也沒有往日那麽挺直, 光是看背影都能夠感覺到這個身影心中的不快與鬱悶。

    顧楷的腳步頓了頓, 沒有直接走到卞小萍身後,而是將腳步往旁邊挪動了一下,踩著一團枯枝,在枯木的折斷聲中前行。

    聽到顧楷人為製造出的聲音,卞小萍便知道自己身後有人正向自己走來, 而這個人是誰根本不需要猜測。她輕聲歎:“經義, 你來啦。”

    “嗯,”顧楷應答著,坐在她旁邊的石凳上:“我過來看看你。”

    石桌上落著幾片邊緣微微泛黃的葉子, 顧楷伸手將它們一一拿下,扔到旁邊的灌木上, 耳裏聽著卞小萍無力地歎息聲。

    “我沒想到, 陽兒他……”她說了一半,卻說不下去了,她也不需要再說下去, 因為一切盡在不言中。

    顧楷知道她想說的肯定是負麵詞匯, 就點了點頭, 幫她改了一下形容詞:“沒想到他這麽調皮。”

    “是啊……”卞小萍伸手將一片葉子捏在手裏,用自己的指甲在葉子上麵摳出一個個月牙。

    顧楷伸手把卞小萍手裏已經被摳爛的綠葉拽出來,然後打開她的手指, 果然看到她的食指上有綠色的月牙形的痕跡。

    卞小萍扭頭看他,顧楷笑了笑:“卞陽還小,我們好好教育他,肯定能讓他變好,你不用這麽費心。”

    聽了顧楷的安慰,卞小萍將臉色稍稍放鬆一些,跟著點了點頭,模棱兩可地回了一句:“或許吧。”

    兩個人接下來安靜地並肩坐了一會兒,直到有侍從過來說老爺夫人該用午膳時,才雙雙起身,去正廳吃飯。

    後廚的人想著今天是卞家人來到宅子後吃的第一頓飯,一定要稍稍豐盛一些,算是安家宴,也是接風洗塵的一頓宴席。

    因此他們做了一大桌的豪奢飯菜,就連見識過皇宮豪華的顧楷和卞小萍都隱隱有些驚豔,更別說以前連飯館的大桌菜都沒有吃過的卞柱他們了。

    下人擺好碗筷後,又搬了一壇子的酒水上來,幾個人開始吃菜喝酒,暢談人生。

    自古以來,在酒桌上交朋友或者冰釋前嫌的例子就不勝枚舉,卞柱本就是喜歡喝酒的漢子,再加上顧楷的有意交好,喝了幾碗酒後,就和顧楷勾肩搭背地坐在一起,差點兒稱兄道弟。

    這酒是上好的美酒,喝下去的時候不會覺得有什麽,但後勁很足,卞柱過了一會兒就覺得自己的舌頭發麻,一直卷著,說話都帶著奇怪的模糊音調,過了一會兒腦子也不好使,隻知道拍著顧楷的後背一個勁地叫他“大兄弟”。

    他醉了,顧楷卻沒醉,隻是臉色有些發紅而已。他努力伸手把卞柱的手臂掰直,然後對著在一排勸卞柱別叫錯輩分的卞王氏笑了一下:“嶽父該是喝醉了,”他把卞柱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後笑著說:“我送他回房吧。”

    說著,他站起來,微彎著腰努力把卞柱抬起來。卞王氏也不吃了,跟在顧楷身後,偶爾幫忙推一下老頭子的身體。

    卞小萍看了看緩緩離開的顧楷,又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吃飯的弟弟妹妹,想了想,還是坐著沒動。

    將卞柱放到床上後,卞王氏慌忙去找熱水毛巾等東西,想給卞柱擦擦身子,但這時,顧楷叫住了她:

    “嶽母,”他倚在門口,輕喚了一聲,“您先別忙,聽我說兩句話。”

    卞王氏第一次看到顧楷這麽正式地找她說話,心中好奇,便放下手中的活計,應了一聲:“經義,有什麽事兒啊?”

    顧楷沉默了一會兒,在卞王氏以為剛剛她聽錯了的時候,終於開口:“嶽母,您最好管束一下卞陽。”

    他這句話自帶一股撕逼的氣場,卞王氏原本的閑散姿勢也迅速地換成了一個隱含防備色彩的姿勢,她將腰背繃緊,扭著脖子看向站在門口的顧楷,脖頸間出現一個皮膚扭轉而產生的褶皺。

    顧楷好像沒看到卞王氏投到他身上的鋒利眼神一般,繼續將自己要說的話井井有條地講下去:“我不知道您以前和他說過什麽,讓他覺得這棟宅子肯定是他的……我和萍兒不會因為這種事情怪罪他,但這間宅子是萍兒的。希望您能和卞陽好好說說,別再總嚷嚷著全是他的。”最後顧楷站直,對著卞王氏露出了一個專屬於好孩子的笑容,若是旁人看到顧楷的這個笑容,定會覺得他是在背誦古詩詞:“否則,會發生什麽事情,我也不知道。”

    他說完後,沒再理會卞王氏的臉色,轉身離開,去正廳找卞小萍。

    卞小萍覺得顧楷去的有些久了,就隨口問了一句:“你怎麽去那麽久?”

    顧楷拉了凳子坐在她的身邊,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個小梨渦:“我去和嶽母聊了幾句。”

    “聊了什麽?”卞小萍伸手剝了一個蝦,遞給顧楷,顧楷見自己手裏沒有什麽容器能夠盛裝這隻被剝了皮的大蝦,幹脆稍低下頭張開嘴直接將大蝦叼到嘴裏,然後慢慢咀嚼。

    他流暢地做完了這一整套行為,臉上的表情沒有半分變化,甚至在將它咽下去後還正正經經地回答問題:“我和嶽母說,萍兒是個好姑娘,我會照顧她一輩子,希望嶽母能夠放心把她交給我。”

    他這話說的又正經又深情,就算卞小萍在心中如何對自己說要冷靜,可還是在聽到顧楷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臉頰微紅,形容羞赧。

    他們兩個之間的浪漫氣氛還沒持續多久,就被卞小茹和卞陽打斷。

    卞小茹看出了姐姐和姐夫之間的曖昧氣氛,她看了一眼自己,又看了一眼正興致勃勃吃飯的卞陽,覺得他們兩個現在呆在這裏著實有些礙眼,便小心地伸手戳了戳卞陽,說我們兩個不要打擾姐姐姐夫,快走吧。

    她說完後,拉著卞陽打算離開,結果卞陽卻大吵大鬧說自己還沒吃飽,就算卞小茹說了他們可以把吃食帶回去慢慢吃,也是滿心的不願意,說自己就喜歡在這種大桌子上吃飯。

    卞小茹可以說是一直被卞陽欺負大的,對於發脾氣的卞陽無計可施,隻能在一旁看著,順便用小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勸他別這樣。

    他們一鬧起來,顧楷和卞小萍也就都注意到了,他們過去問了事情的緣由,也覺得有些無奈。

    讓他們兩個繼續吃飯,而顧楷和卞小萍又待了一會後,一個回太醫院銷假,一個去思考做生意的事情。

    顧楷回去太醫院後,有幾個相熟的太醫麵帶揶揄之色地過來,詢問他請了一天的假,是去做什麽了?

    麵對他們調笑的眼神,顧楷也跟著笑:“去接嶽父嶽母了,所以才耽擱了一天。”

    聽他這麽說,大家都開始起哄,紛紛說著“你什麽時候大婚,我們定將禮金奉上”,還有一個笑哈哈地說:“禮品早已備好,隻等你大婚便送給你。”

    顧楷將他們的祝福一一收下,然後解釋說他們目前還有許多事情尚未安頓,等都安頓好,就是大婚。

    將這群過來湊熱鬧的太醫都打發走後,顧楷去了書房,在路上,他皺眉思考著婚禮的問題……他對於結婚倒是沒什麽抵觸,如果和卞小萍的結合能夠讓他更容易地改變卞小萍的話,他也是很願意的。

    然而——一個性-冷-淡如何去做夫妻間最應該做的事情?

    顧楷終於有些發愁了。

    他伸手向自己的褲子摸去,下意識地想在遇到困難的時候抽一顆煙,但當摸到自己的外袍後,才想起來,現在是在古代。

    路邊的樹上掛著許多葉子,顧楷走過的時候伸手揪了一片,用嘴唇含著,不時用自己的唾液滋潤它。

    他將嘴唇抿成一條線,然後用力從中吹出一口氣,結果卻隻有呼氣的混沌聲音響起,根本沒有如自己所願的一般,發出尖銳的哨音。

    吹不出口哨,顧楷也沒什麽難過,轉身把葉子隨意扔到草叢裏麵,然後繼續向閆重義的書房走去。

    門口的小太醫昏昏欲睡,顧楷見他腦袋一點一點的,頗為可愛,便帶笑伸手,推了一下他在自動搖晃不停的腦袋。

    結果他這一下不知是不是用力過猛,打破了小太醫腦袋原本的平衡,他的整個上半身都跟著傾斜了一下,然後便醒了過來。

    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揉揉眼睛,然後帶著一點怒氣抬頭,想看看究竟是誰打擾了他的睡眠。

    結果他剛將眼睛完全睜開,看到的就是正對著他露出和善笑容的顧楷。

    顧楷的這個笑容是真真切切的燦爛,但小太醫覺得顧楷笑裏藏刀,就算麵上再純良,心裏也一定在算計著什麽事情。

    他這麽一想,感覺自己的睡意一掃而空。

    他立刻站起來,連眉頭都沒敢皺,問顧楷:“有什麽事情嗎?”

    顧楷搖了搖頭,說:“也沒什麽,就是想問師傅在嗎?”

    剛剛從夢中醒來的小太醫被顧楷的這個問題難住了。

    他剛剛一直在睡覺,怎麽知道閆重義還在不在書房裏?他在顧楷的目光下支支吾吾地猶豫了半天,最後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顧楷日常逗弄了一下小太醫,覺得原本有些鬱躁的心情恢複了好多,他轉身去敲門,心裏想著不管是什麽難題,肯定都能夠解決的。

    閆重義果然在書房裏,他身邊坐著皇帝派過來的大廚,他們兩個之間縈繞的氣氛不怎麽讓人舒心,明顯能看出這兩個人不大對付,但他們雖然彼此看不順眼,卻還是因為對同一個目標的追求,勉為其難地湊在一起,探討著知識。

    見到顧楷過來後,兩個人都很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甚至那位廚子直接激動地站起來,看著顧楷的樣子仿佛將遠行的相公盼回來的賢惠妻子。

    顧楷雖然回來了,但也無法立刻接手閆重義的工作,閆太醫隻能把他叫到自己近前,將他們兩個在這兩天研究出的結果都講給他聽。

    幸好這些東西還不算特別難以理解,有些地方大廚還會插上一句話,給半懂不懂的顧楷解釋一下這些東西的含義,所以顧楷很快就明白了。

    既然已經明了他們研究的東西,顧楷便接替了閆重義的工作,繼續和廚子商討藥膳的事情。

    廚子很配合,顧楷的理解力也好,他們的合作十分輕鬆愉快。

    在最後,顧楷給廚子端來了一大碗酸梅湯,在廚子慢慢喝的時候,試探著詢問,以他們現在研究的程度,究竟能不能把階段性成果拿給聖上看?

    廚子用雙手捧著白瓷碗的碗底,一仰頭,便將最後一大口酸梅湯也喝進肚,他伸手抹了抹嘴邊的液體,想了想回答顧楷:“我先回去試試看,可以了就和你說。”

    他的這個答案也算謹慎,顧楷聽了也沒有什麽不滿的,就點了點頭,送廚子出門。

    時間已經不早,顧楷把東西收拾好後出了門,回身將書房的門關好,依舊和小太醫打了招呼,最後走出了宮門。

    小元駕著馬車,停在宮門口,等待顧楷出來。

    等顧楷走過來後他麻利地跳下馬車,扶著顧楷上去。

    坐進馬車後,小元調轉馬車的前進方向,打算直接回去宅子,但顧楷突然撩開簾子,吩咐了一句:“小元,去醉歡樓。”

    他這句話說得平穩,可小元握著馬鞭的手卻沒那麽平穩。

    他被顧楷驚嚇到,手一抖,馬鞭落在一匹馬的屁股上,打得這匹馬煩躁不安地嘶鳴了兩聲,宮門口的侍衛們都握緊了手中的槍劍。

    小元急忙控製著這匹馬安定下來,然後轉身,一臉不可思議地問:“老爺,您真要……去……醉歡樓?”

    顧楷一眼看出他的想法,便歎了一口氣,說:“我隻是去看看,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他將這句話說完後,小元臉上的神色還是沒有一點改變,依然是混合著懷疑與痛心疾首的複雜表情。

    但他見顧楷堅持著要去醉歡樓,也就隻能不情不願地調轉馬頭,向城東行去。

    小元雖然大概知道這醉歡樓的位置,但他從未去過,所以隻能在城東找人探問。

    城東這片地區遍布著青/樓楚/館,可以說全皇城的娛樂行業都聚集在了這裏。

    小元隨意找了個路人,詢問醉歡樓在哪兒,結果那個路人盯著車簾子看了半天,最後露出一個十分諂媚的笑容,說醉歡樓的姑娘不好看,還不會彈琴作畫,這位大人不若來我們尋夢居,名字好聽環境也雅致……

    他說了這麽一大堆東西,讓本就覺得來這片地方不好,所以有些羞澀的小元懵了。

    他扭頭問顧楷:“老爺,您看……”

    顧楷隻是想找一下醉歡樓的位置,順便考證一下路修容是不是與這家青-樓有關聯,對於姑娘美不美文化高不高一類的事情完全沒有關心的想法。

    所以他隻是有些煩躁地回了一句:“問他醉歡樓在哪兒。”

    小元心中一直憋著一股怒氣,此時見老爺的語氣不太好,他的語氣便也跟著粗魯起來,揮著馬鞭把自己剛剛提出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這路人看著馬鞭在自己眼前亂晃,隻恐它一個不小心就落到他的身上,根本不敢再為自己的地方做宣傳,老老實實地指了一個方向給小元,然後腳步飛快地離開了馬車附近。

    小元揮馬鞭向路人指的方向行去,鑽進巷子,拐了幾個彎,顧楷就看到了熟悉的牌匾落在自己麵前。

    “醉歡樓”。

    現在是傍晚時分,醉歡樓已經開了門,門口站著妝容精致的姑娘,偶爾有客人出入,臉上都帶著專屬於夜幕的笑容。

    小元看著站在門口如花兒一般豔麗的姑娘,一麵臉紅害羞,一麵又不時回頭擔心顧楷心血來潮想進去浪一浪。

    不過顧楷明顯沒有進去的打算,他站在門口將醉歡樓的打量了一下醉歡樓的外表和所在位置,接著冷冷拒絕了主動過來招呼的一個姑娘,對小元說:“回去。”

    小元如釋重負,急忙讓馬匹掉頭,往宅子的方向飛奔,原本行路時還算平穩的馬車竟因為小元的速度而時不時地上下顛簸,讓顧楷的胃都微微有些不舒服。

    他搖頭無奈地笑了笑,覺得這個小車夫果然還是個孩子。

    馬車很快到了宅子,當顧楷進去的時候一家人剛要開始吃飯,他回來得正好。

    卞小萍見顧楷回來,急忙喚顧楷去她身邊,她早給顧楷留了座位。

    顧楷去洗手,洗完後坐下,下意識地環視了一圈。

    卞柱應該是剛剛醒酒,眼睛一直眯著;卞王氏把卞陽放在自己身邊,見顧楷將目光掃過來就緊張地伸手護著卞陽;卞陽一直伸手想去夾盤中的一塊肉,但他胳膊太短,又沒人幫忙,隻能幹著急;卞小茹乖乖地坐在原地,看著桌子上的菜,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