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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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兄見笑了。”肖尋沒有否認,可竟也不覺得窘迫, 隻是道:“阿白脾氣一直都是這般驕縱, 但心地卻不壞,今天的事, 還請邱兄不要放在心上。”

    說著又臉上帶著實在的擔憂問道:“還有,就是不知.....令夫人現在情緒可還好?聽阿白說令夫人有了身孕,可不要因此動了胎氣, 那就真是我的大罪過了。”

    “沒什麽。”邱銳之跟在易邪麵前,那誓要給燕白點顏色的樣子完全不同,大度道:“邪兒並非是是非不分之人, 他向來信我, 更何況那些不過是不著邊際的謠言, 我解釋通了他自然也不會去當真,就算有不滿的地方,大概也隻是聽到那傳聞中我和別家雙兒有所糾纏, 而微微有些吃醋罷了。”

    “看得出邱兄與令夫人兩心一體,恩愛非常, 其實初時我也信了那謠言幾分, 倒是糊塗了。”肖尋不無豔羨地歎道, 他是個老實人,當然聽不出邱銳之是在瞎顯擺,要是換個人來這會兒怕是早就在心中腹誹了。

    然而這兩個性格迥異的人在以前之所以會成為酒友,當然也與肖尋這種遲鈍不無關係。對於邱銳之這種小半輩子都日日沉浸在算計中的人,肖尋這人的本事雖不得他待見, 但相交起來,卻難得的是能讓他看的順眼的。

    “不過......”肖尋倒也不是完全的木頭,他還知道維護一下自己的媳婦的形象,於是道:“其實阿白他也不是總這樣耍性子,隻是因他娘家裏出了些事情,心情不好,而這事我又幫不上什麽忙,他一生氣才會對我如此。”

    “哦?不知可否問一下是何事?”邱銳之其實並不好奇,他隻是順著肖尋問個場麵話罷了。

    肖尋終於能找個人一吐為快,立刻就道:“這是說來話長,但邱兄應該知道,燕家和牽機派世代交好,而阿白的母親,也是我的嶽母,便是牽機派掌門的妹妹。”

    “牽機派掌門......江城?”邱銳之放下酒杯道,眼中閃過一抹微不可見的陰沉。

    “邱兄認識江前輩?”

    “嗬嗬。”邱銳之手指抹了抹杯沿,皮笑肉不笑道:“肖尋說笑了,江城江大俠,他的名頭,江湖上有幾人不知?我也是聽說過,但卻未曾見過麵。”

    “的確,江前輩在武林中的威名隻怕比起邱兄你的嶽丈——易大俠,也不遑多讓,我倒是問了句蠢話。”肖尋自嘲道。

    江城放在以前或許還可以和易留行比一下,但現在嗎......江城已經年逾半百,易留行卻正值壯年,哪裏還有什麽可比的?邱銳之嘴角微挑了一下,卻讓人看不出他是否在笑,他沒再言語,顯得有些散漫,隻等著肖尋繼續往下說。

    “邱兄也許近些日子也聽說了,臨河幫的副幫主曹翼一個月前......在睡夢中被人割喉致死,而他的妻子就睡在他旁邊竟然全然不知,白天起來才發現人身子涼了......”肖尋一說起這個,氣勢就變了,表情一下子凝重起來,頗有一派掌門的風範。

    “有這回事?”邱銳之卻是微訝地挑眉,他從崖底回來後,幾乎日日都守著易邪,竟也不知錯過了多少江湖上的事。

    肖尋比他更驚訝:“邱兄連這事都不知道嗎?江湖上早已炸開了鍋,眼下街頭巷尾都在討論,甚至連帶著.....關於邱兄你的謠言,都被因這件事而被衝淡了不少。”

    “這麽說,我或許該謝謝這個曹......曹副幫主?”邱銳之將杯中酒飲盡,帶著點嗤笑道。他還沒有說,他根本不識得這個什麽副幫主,但他當然不會覺得是自己短了見識,隻能說,是這種小人物平時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才會連名字都不被他知曉。

    “但是這又與江城有什麽關係?”邱銳之問道。

    尋常正道人士若是見到邱銳之這種對死者不以為意甚至還帶著調笑的態度,恐怕早就不悅了,要是為人更剛正點的,怕是直接甩袖而去了。

    但肖尋卻不知是真因為遲鈍還是怎麽的,竟也沒有半點不舒服的表現,對邱銳之直呼牽機派掌門名字也沒有反應,隻接著跟邱銳之說道:“江前輩的兒子,江雲賦,在曹翼死的那晚,被人發現曾經出現過在曹家後門,而他少年聞名,也正是因為他那神出鬼沒的輕功和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

    “所以,無疑,他立刻就成為了最有嫌疑的人。”肖尋歎口氣,道:“在事發第二天後,就被臨河幫的人堵在了城門口。臨河幫的人見他要出城,更是落實了他殺人後再潛逃的罪證,江雲賦卻表示完全不知此事,臨河幫的人質問他半夜為何出現在曹家後門,他卻也不說,隻急著要出城,讓臨河幫的人給他讓路,態度許是囂張了些,兩撥人便因此起了爭執,混戰之中,江雲賦又傷了臨河幫兩人,這梁子便結的更深了......”

    “哦?那後來這事是如何了結的?”邱銳之倒著酒,不緊不慢地問道。

    “了結?”肖尋道:“這事若是了結了,我就不會如此發愁了。”

    “江城年近三十五才娶的妻吧?該對這個遲來的兒子寵愛的很才是,怎麽?沒有出麵為他擺平此事嗎?”邱銳之道。

    “江前輩當然出麵了,不過他出麵是將人給圈禁了起來,表示在事情查清楚之前,絕不會放他兒子出來一步。”肖尋道,江城的做法照理說並無錯處,鐵麵無私也隻是為了還一個最終的清白公道罷了。但肖尋似乎卻讚同邱銳之的想法,像是不能理解江城如此做的原因,表情很是無奈,叫人突然產生一個怪異感——這個連戈堡堡主,也許......並沒有看起來那般憨厚老實?

    但緊接著,肖尋接下來的話,就讓人打破了這種錯覺:“臨河幫鬧得很厲害,江前輩雖然如此說了,但他們卻覺得江雲賦殺人,早已是鐵證如山無需再查,江前輩不過是偏袒兒子罷了,便嚷著讓江雲賦殺人償命,還在江湖上四處傳揚此事,讓武林人評個公道。阿白便想讓我為他表弟出麵作保,但我又無江雲賦沒有殺人的真憑實據,怎麽能跳出來空口說白話.........”

    “如此,他便生我的氣了.......”肖尋說著就唉聲歎氣地又飲了一杯酒。“阿白當初不嫌棄我無勝人之貌、為人也不解風情就執意下嫁於我,還為我生了逸兒,而如今,我卻因為堡主身份的桎梏,連這點小事都不能為他做......”

    這可算不上是‘小事’了,邱銳之心道,既然沒有確鑿證據能證明江雲賦沒有殺人,而臨河幫還把這事傳的沸沸揚揚,那隻有蠢貨和自詡正義者才會跳出來攬這個爛攤子,肖尋還算理智,沒被枕邊風給吹倒,讓本就在風雨飄搖中的連戈堡雪上加霜。

    “肖兄不必自責,你並沒有做錯,這趟渾水.......確實不宜去沾染。”邱銳之不癢不痛地勸解道。

    “我又何嚐不知這是趟渾水......”肖尋抬起頭,神色比剛才更加苦悶,道:“隻是阿白這個表弟願意老實待著,等江前輩還他一個清白也就算了,可他偏偏不肯,就在半月前,收拾了些細軟,偷偷在半夜跑出了家門,至今都沒有消息。”

    “阿白一向最寵他這個表弟,江雲賦這一下沒了音訊,臨河幫那邊又鬧得不可開交,他就更加怨我那時沒有替江雲賦說話了......”

    邱銳之靠在椅背上,姿勢慵懶,微微抬起下巴,似笑非笑道:“這個江雲賦,還真是被慣得無法無天了,他竟也沒考慮一下他父母的處境嗎,他這一走了之倒是痛快了,江城和他.....夫人,怕是焦頭爛額吧。”

    邱銳之的話算是說到肖尋心坎裏了,但跟外人說小舅子的不是似乎不太好,他於是收斂了些話語道:“的確,我也曾接觸過這個江雲賦,年紀不大,為人卻倨傲的很,大約也是因為年少成名,周圍人又都捧著他的緣故吧。”

    “不是捧殺就好。”邱銳之笑的冰冷,別有深意道。

    肖尋像是沒聽出他話中的嘲諷,繼續道:“雖然這樣說有些不好,但江雲賦這樣離經叛道的性子怕是與江夫人脫不了幹係,聽說她出身大漠,並非是中原武林之人.......”

    江夫人.......江夫人......這就是你如今的名號嗎?邱銳之反複咀嚼著這個稱呼,一時間竟是忽略了肖尋的存在,神情有些恍惚起來。

    重物砸在身上的觸感,冰寒刺骨的雪夜,被開水燙的火辣辣疼痛的手臂,這一切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年,可我卻從未忘記過,連那天地上結的怎樣形狀的冰淩,我都仍然記得一清二楚........那麽,你呢?你這麽多年,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有沒有想起過,哪怕隻有一瞬,記起過你那個被你拋棄在黑暗冰冷裏的兒子?

    腦中突地閃過被針穿刺般的疼痛,邱銳之驟然一隻手按住了額頭,發出一聲悶哼。

    “邱兄!”肖尋一下站起來,問道:“你怎麽了?”

    “.......沒事,可能是酒有些喝多了。”邱銳之揉按著太陽穴,那劇痛一閃而逝,幾乎讓他以為隻是錯覺。

    “那邱兄還是早些上去休息為好,我觀邱兄身上似乎還帶著傷?”肖尋沒有說,邱銳之剛才的表情極其痛苦,半分都不像隻是喝多了酒,所以他才會受到驚嚇。而同時邱銳之抬起胳膊的時候,他也察覺到,邱銳之的手臂上,似乎有傷。

    “好。”邱銳之也不推辭,他也覺得方才的頭疼來的怪異,也不知跟那時在崖底受的傷有沒有關係,扶著座椅,他站起來,對肖尋微一頷首道:“那就恕我不能繼續奉陪了。”

    “無妨,邱兄身體要緊。”肖尋道:“說起來,我還要謝謝邱兄肯聽我說這些閑話。”

    你說的可不是閑話,邱銳之對他笑了笑,轉過身,卻是換了個表情.......至少對我來說,十分受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