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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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隻要能尋到可以擊敗紹元王的人,這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他的語氣中散發著悲涼和一種已經看破生死的決絕。

    但不知為何, 易邪卻對他無法生出任何憐憫之情, 他或許是個為了族人的生存而願意犧牲自己的英雄人物,但說句冷血的, 易邪已經不覺得這種民族繼續存留下去還有什麽意義,那些活下來的人中哪個敢說自己清白無辜一身坦蕩?

    他們既然活到了最後,每個人身後堆積的屍骨怕都是數不清的。

    這些人身上無一不背負著罪孽, 甚至包括眼前這個鮫人,明明終日都過著心驚膽戰的生活,無論精神和**都承受著巨大的折磨, 卻依舊不肯放棄這被詛咒的壽命, 要拖著這樣殘破的身軀繼續淒慘地活下去, 就算他們已經活了足夠久——久到滄海桑田、朝代更替。

    “這麽說來.....”

    江雲賦雖然看起來像是個憤世嫉俗、不畏強權愛作天作地的中二少年,但此刻卻未置一詞,完全沒有被鮫人的三言兩語就激得頭腦發熱主動請纓去幹翻紹元王, 他倒是一臉若有所思地看向易邪,問道:“你那時在霧中聽到的, 難道就是他發出的聲音?”

    鮫人將腐爛的手臂重新沉入了水下, 他聞言朝江雲賦那邊挪了挪, 仰頭看他道:“我那時本來想將你們從那迷霧中帶離的,可惜.....你對聲音並不敏感,所以最終還是晚了一步。”

    易邪“沉冤得雪”,卻也沒顯得太過得意,他默不作聲地斜睨了江雲賦一眼, 眼神裏不用說,都是無聲的譴責,但卻更為紮心。

    江雲賦頓感芒刺在背,後悔自己嘴快提起這茬,他隻能假裝沒看見易邪的目光,但他在方麵的段數還是照邱銳之差遠了,沒撐多久就有些憋不住地清了清嗓子岔開話道:“我想.....紹元王大約也是猜中了你的目的,才想盡快將我們拉入幻境,而我們兩個的真身怕也是在那時就已經浸入這寒潭之中,卻一直渾然未覺......”

    “......不會吧?”易邪目光轉化為質疑道:“若是這樣,我們待在那水中那麽久豈不是早就憋死了?還是說幻境中的經曆不過是在須臾之間?”

    潭水粼粼的波光映在雙兒的眼睛上,那種直達眼底的明澈讓江雲賦的心不可抑製地快速跳了起來,他平常焦躁不耐的那點脾性此時在易邪麵前消散了個幹淨,開口便不自覺夾雜著一絲柔和道:“想來.....就像蛇陷入冬眠後不需要進食、氣息也近乎消失一般,我們當時大約就是如此,才會在水中待上那麽久。”

    “哦~”易邪裝作恍然大悟般地點點頭,但其實他早就想到了。

    “你很聰明。”

    江雲賦一時間竟沒有分清這句話出自誰口,但他第一反應便覺得是易邪,他從小到大不知道聽過多少恭維話,可這會兒被他認作是來自易邪的這點小小誇讚,卻讓他胸口止不住灼熱起來,連帶著冰冷僵硬的手腳似乎也漸漸發暖。

    直到嘩啦的水聲響起,鮫人的魚尾拍打了一下水麵,細密的水珠濺在江雲賦的臉上,他整個人才倏然清醒過來。

    麵無表情的抹了一把臉,江雲賦滿心情竇初開的小心思都散光了,剛才還滾燙的心口現在頓時哇涼哇涼的。

    鮫人卻未覺出什麽,許是多年封閉的生活讓他失了察言觀色的本領,依舊接著剛才說道:“隻是從你們進入幻境開始,我便無法在外部叫醒你們了,還好你們自己掙脫了出來.......”

    鮫人轉頭望了望水下漂浮的那些發白的屍體,帶著些遺憾道:“而以前來過的那些人都沉睡在這潭底,再未醒來。”

    易邪心頭一突,頓時想到了邱銳之還有葉涵楓他們,對鮫人急問道:“之前這譚中隻有我和小江,沒有其他人了嗎?”

    說著他就站起身,臉上寫滿了擔憂和恐懼,一副恨不能現在就跳下去找人的模樣。

    還好江雲賦眼疾手快,拉住他道:“這水下除了咱們倆就都是屍體了,你要找什麽人?”

    “我夫君!”易邪急道,他之前以為邱銳之即便醒來也是在和他相距甚遠的地方,可聽著鮫人的意思,凡事進入那種幻境中的人,都會浸入這譚中,那邱銳之豈不是——

    “夫君?!”江雲賦麵色發白,他心中突然生出一個極不好的猜測:“幻境中和我動手的那個男人......是你夫君?”

    易邪現在沒閑心跟他解釋為何兩人容貌如此相似的原因,隻胡亂地點頭應道,然後目光急切地在水中搜尋著。

    江雲賦見他點頭,心口頓時猶如被一把淬滿毒液的利刃穿過,男人睥睨蔑視的目光似乎還在眼前,那種隻能趴在地上等死的屈辱和不甘燒遍他的四肢百骸,讓江雲賦瞬間咬緊了牙關。

    怪不得......易邪絲毫不反抗他的輕浮舉止,任他為所欲為,就因為這個男人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夫君——他的....之之。

    江雲賦初聽易邪念叨這個名字還是在易邪睡著的時候,他那時就覺得如此幼稚的稱呼放在一個大男人身上似乎有些可笑,但心底卻又忍不住地泛酸,因為他知道那代表了他們之間極為親密的關係,是他所羨慕卻又望塵莫及的。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機會,他是知道的,易邪初見他時就表明自己懷著孩子,這個雙兒一直都是別人的,可他卻仍止不住自己卑劣的肖想,甚至暗自期盼過易邪的夫君死掉。

    即便他不斷唾棄自己陰暗的想法,不斷警告自己恪守禮規,卻依舊忍不住在心底留存一絲僥幸:萬一....隻是萬一,如果易邪也對他——

    “如果你夫君之前也與一同你在幻境中的話.....”鮫人見易邪找的焦急,大有想再跳下去的意思,便道:“其實這寒潭在這城中一共有九處,他未必就在你眼前的這一個。”

    “真的?”易邪鬆了一口氣,同時眼睛發亮道:“也就是說,他現在也在這死城裏?”

    鮫人點點頭。

    “那就好。”易邪多日來繃緊的一根弦此刻終於稍稍放鬆了些,隻要一想到能馬上見到邱銳之,與他重聚,易邪就覺得心中好似有萬般柔情湧上來。

    他離開邱銳之太久了,他實在是.....太想他了,在幻境中飲鴆止渴般的相處根本不能讓他滿足,他想與邱銳之在一起,每一刻都在一起。

    江雲賦看他嘴角不自覺揚起的笑容,想到他心中如此掛念那個將自己“殺死”的男人,他就異常地煩躁,再看雙兒姣好的麵容都覺得分外刺眼,隻能偏過頭去冷哼了一聲。

    “小江,能不這麽小氣不?”易邪這會兒倒是注意到了江雲賦的小情緒,語重心長地解釋道:“不就在夢裏殺了你一回嗎?之之也是為你好,要不然你怎麽從幻境裏醒過來?”

    為我好?江雲賦簡直要氣到冷笑,他明白得很,那個邱銳之就是為了在易邪麵前折辱他才如此做的,否則直接跟他講清緣由,讓他自己動手了結不是更好?再不濟也可以一開始就速戰速決,給他一個解脫——畢竟以邱銳之所表現出的武功,他是做得到的。

    可這個男人卻偏偏要貓捉耗子似的戲耍自己一會兒,弄得他遍體鱗傷,五髒俱裂卻仍不肯給他一個痛快,而是將他像垃圾一樣丟在地上,看著自己苟延殘喘,受盡痛楚的折磨,再一點一點在感受自己生命的流逝中死去。

    那種瀕死的感覺江雲賦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厭惡邱銳之這個人,不僅僅是因為他是易邪的夫君,倘若易邪的夫君是個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想來江雲賦見了也隻會自慚形穢,更加憎惡自己那點難以宣之於口的念頭。

    可邱銳之偏偏不是,見他的第一眼江雲賦便沒來由的厭惡這個人,似乎從這個男人骨子就散發著和他‘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氣息,後來他更是見識了這個人的狠辣心思,他那種掛在臉上呼之欲出的邪氣,相信每個正道中人見了都會覺得此人絕非善類。

    盡管隻有短暫地接觸,江雲賦卻毫不懷疑,邱銳之就是那種他最厭惡的人——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是嗎?那等見了麵,我還真是要多謝他。”江雲賦語氣雖冷淡,但也沒有將對邱銳之的質疑說出來,畢竟那是易邪的夫君,易邪心裏肯定偏向他。

    那自己這些話說出來就好似不知恩圖報,故意在挑撥他們感情一般,盡管這是事實,但江雲賦也不想在背後嚼人舌根,平白地落了下乘。

    “不用不用,謝我就好了,反正都是一家人,謝我也是一樣的。”易邪幹巴巴笑地道。

    易邪當然知道江雲賦心裏有一萬個不服,畢竟要說邱銳之下手的時候沒帶一點私怨那是不可能的,要不怎麽輪到對易邪下手的時候就那麽利落,讓易邪連半分痛楚都沒感覺到便清醒了過來。

    對於他那幺蛾子夫君的狹小氣量易邪心裏再清楚不過,關鍵邱銳之對這個便宜弟弟下這種黑手還不算,把人打廢之後還話裏話外都是‘我是為他好,他居然不領情,這小子真不懂事’的委屈感,簡直戲多的不要不要的。

    易邪不知道他這番見好就收的話,卻等同於在純情的小江心口又刺了一刀,江雲賦捂著他稀碎的玻璃心,強咽下苦水,轉頭惡聲惡氣地對易邪道:“還在這閑聊什麽?你不是要那朵花嗎!我們現在就去采!”

    易邪打量著有些氣急敗壞的江雲賦,臉上浮現出一絲怪異之色。

    鮫人則是聞言目光閃了閃,他立刻上前道:“沿著水流的方向走,走到盡頭你們便能看見那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