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寵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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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起彼伏的蝗災讓景天奕無比頭疼,甚至於京城近郊也有小規模爆發,而更讓他無奈的,是臣民們對蝗蟲敬若神明的態度——他們認為,蝗災是天罰無道,隻有虔誠的祈禱祭祀請求上蒼神明的原諒才是正途。
甚至於,蝗災重區的轄製更是上書一封,直言要“以德治妖”,天正帝作為萬民的代表,天之子,更應帶頭沐浴更衣齋戒謝罪,對上天感恩戴德,那麽蝗蟲們自然會感應上蒼,伏地不動,最終遠離而去。
當代理人在朝堂上宣讀此書時,景天奕簡直無法形容那一刻他的感受——這豈不是就等於直斥他景天奕是個無道昏君,所以天道罰之嗎?!
今天早朝時,景天奕安排的禦史主動提議滅蝗,但是引來的卻又是一通爭論,郝大將軍北方鎮守,不在京城,而帶頭的三公雖然沒有表態,但他們的沉默卻已經說明了他們的態度。
在這樣的環境下,提議在眾大臣或明抗或暗貶下壓了下去,到最後,仍然沒有任何統一的結論。
下朝後,心情不好的景天奕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撲禦書房,而是沿著禦花園的小路,皺著眉頭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著。
到底是該強硬還是綏靖,景天奕很是糾結。雖然自己可以一力專斷,滅蝗救災,但是民心所向,萬一因為自己的強硬引發相反的效果,反而適得其反。
遠的不說,就單單說自己身處的皇宮,雖然在自己的一力秉持之下,自己能看到的地方,奴才們滅蝗方麵自是不敢怠慢,但是他卻也知道,不少奴才們甚至於後宮妃嬪們,對自己的這種強硬並不買賬,而都在私下祭祀祈禱,以求上蒼贖罪原諒。
路邊的植物都鬱鬱蔥蔥,隻是,偶爾中間插著幾株枝葉明顯殘缺斑禿的,在一片整齊中顯得如此突兀,當視線與這一幕接上時,景天奕的眼神明顯的黯淡了不少。
“怎麽幹活的,還不找人來趕快處理一下!”小喜子將跳到景天奕衣角的一隻飛蝗給捉住碾死,橫眉斥責隨行的侍衛。
侍衛有些惶恐,趕緊找人去辦。
“爺,園裏的桃花和梨花都開了,要不要過去散散心?”小喜子陪著小心道。
“也好。”不知道聽入耳沒有,似乎仍在思索什麽的景天奕隨口答道。
景天奕被立儲時,先帝為了紀念,特批在禦花園內圈地一片,種上了景天奕最喜的桃樹和梨樹,每年三四月間,兩種花開之時,端得是桃笑梨顏,粉白爭映,是園裏的一大盛景,每年都引來後宮無數人爭相鑒賞品味。
隻是,今次似乎與往年比起頗有異常,明明已經距離花區幾十米之遙,往年早已被落花所覆的小路上,竟然還是一片潔淨,不隻如此,迎麵而來的柔煦春風中,隻有淡淡的青草氣息,卻沒有了往年撲鼻的桃李芳菲。
細心的小喜子皺了皺眉,趕緊快走了幾步。
“大膽!”小喜子突然傳來的怒斥聲,將景天奕從沉思中給驚醒,景天奕忙趕了幾步緊,但是眼前的一幕卻讓他著實一愣:隻見往年應該繽紛一片的樹叢中,今年卻是光禿禿的一片不說,而幾個不知道哪來的小太監,正捉急的從一棵頂端還有一片潔白梨花的樹上跳下。
小喜子指揮著侍衛,很快將幾個一臉稚嫩的小太監給捉到了景天奕的麵前跪下,其中一個似乎是跳樹時崴了腳,不時的絲絲抽風吃痛,小喜子怎麽斥責都止不住。
景天奕攔住了小喜子,和顏悅色的問了幾句,這才知道了事情的緣由:這幾個小太監是正檀宮的,得了主子的令,來這裏取花瓣度用,卻不巧來得晚了,隻有幾棵樹的頂端才剩了些許的花朵,於是就有了剛才的一幕。
小喜子想要發飆,景天奕用眼色止住,繼續問了下去,下麵知道的事實,卻讓他有些哭笑不得:原來,最近在後宮風傳起一張食譜,所有的食物,從正菜到甜點,都是桃梨花瓣為主而成,味道清新怡人,色彩豐富可人,深受所有各宮之主的推崇。
但是,宮裏各家雖然都有桃樹或者梨樹,但最集中的卻是禦花園這一片,一開始,還是每宮偷摘一點,隻是,你來我往間,等所有人注意到時,這裏便成了這片光禿禿的悲慘模樣。
小喜子請示景天奕,這幾個奴才要如何處罰才是,卻不想景天奕看著已經嚇傻了幾個小太監,突然有了惻隱之心,讓小喜子饒過他們罷了。
小喜子似乎有些無奈,隻能狠狠教訓了幾句,然後找人將幾個小太監給押回去。
小太監要送走前,景天奕突然起了意,多問了句食譜的來源,小太監的回答,卻讓景天奕頗為意外。
景天奕也沒有料到,再次來到千雲殿,竟然會是因為這種環境下的一張食譜。
千雲殿的奴才們似乎非常勤快,雖然皇宮內也遭遇了飛蝗,但是跟別處比起來,這個宮裏的植物卻都青蔥翠綠,沒有絲毫枝葉受損的跡象。讓人不禁心情一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連日來的勞累似乎也減輕了一些!
景天奕深吸一口氣,對於這一點,他似乎非常欣慰。
而景天奕進入正殿時,正是午膳時分,對於他的突然到來,除了燕奇之外,所有人都頗感意外。
景天奕讓所有人免禮的同時,已經注意到了桌上那悅目的顏色:淡粉的是湯,雪白的是糕,嫩紅的是菜,滿目白~粉之間,點綴著青翠欲滴的鮮嫩翠綠,隻是看著,景天奕就感到自己似乎也有些餓了。
景天奕這才想起,今天隻顧著煩悶,早膳都沒顧上吃。
景天奕在桌旁心情懨懨的坐了下來,小喜子麻利的幫著添了新的碗筷,景天奕剛要動筷,卻發現燕奇領頭的一宮眾人都乖乖在遠處侍立。
景天奕招呼燕奇也坐下,陪著一塊吃,燕奇側首看了一眼花嬤嬤,告罪後,這才坐了下來,微微欠首,輕聲道:“吃食粗鄙,怕是要讓陛下失望了。”
景天奕並沒有在意,卻似乎對這些飯菜都很感興趣,不禁一一詢問起名字來。
燕奇謙謹恭順而坐,遂娓娓道來:“妾身學淺識短,哪有能力取甚回目。隻是因為南方春水泛濫,西部蝗災漫天,陛下焦心操勞,縮省以賑濟,而妾身空有願心卻無能相助,隻好就地取些能及之物,以稍薄千雲殿用度罷了,不巧今日卻被陛下碰到,慚愧至極。”
景天奕意外的看他一眼,驚訝於他突來的乖巧與秀慧,雖從花嬤嬤往日的稟報中知道燕奇順遂不少,但也遠不如今日的親眼所見來得欣慰,所以聲音也不自禁放柔了幾分:“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麽想就好了,唉。”
小喜子似乎也被觸動了某根心弦,他就像忘了燕奇之前的種種驚人之舉一般,立刻拍馬屁道:“是啊,如果每宮的主子都像雲主子這樣識大體而有見解,爺您也就不用這麽煩心,唉,隻是,可惜了禦花園的那桃花梨花。”
燕奇見小喜子說到桃梨花時麵色鬱憤,奇怪之餘,不禁追問,景天奕還來不及阻止,小喜子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將之前禦花園發生的事情簡明扼要的說給了燕奇聽。
燕奇一聽皇上心愛的桃梨花因為他的一張食譜而變得斑禿,立刻將臉容一肅,矮身向景天奕請罪:“親身無知,竟無意糟蹋陛下心愛,實是罪該萬死。”
景天奕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親手扶起燕奇:“你本是好意,隻是因為他人的無知,空享耽樂而不自覺,自是不該怪你。單隻是你有這份心思,就足矣。”
既然景天奕說到此,燕奇自然不能再多說什麽。
“這道糕點是怎麽做的?”景天奕自然的將燕奇按坐一側,用筷子攜起一塊用綠葉半包裹裝飾的潔白糕點,問到。
燕奇應道:“這是糯米糕,不過糕中加入了洗淨揉碎的梨花花瓣,並佐以幹淨的梨花花粉在外,包裹以潔淨的梨樹葉,入口綿密香甜,充滿梨花的香氣。”
“梨花有思緣和葉,一樹江頭惱殺君。”景天奕輕輕歎息,將糕點送入口中,輕咬一口,綿密口感之間,幽淡的香氣伴隨著粉糯的花粉,緩緩盈滿口舌之間,“這道點心,就叫做思緣糕吧。”
燕奇回禮:“謝陛下賜名。”
“那這道湯呢?”景天奕執起湯勺,舀起一勺湯羹,隻見淡碧色的湯水之中,粉色的花瓣若沉若浮,細細品味,微酸的鮮味從舌尖漸漸擴散,令人胃口大開。
燕奇用自己的筷子攜了一筷菜放在景天奕的碗內,躬身回應:“將新鮮的荷葉磨碎,濾去渣滓,配以雞湯,些許火腿丁吊味,加入桃花瓣,冬筍片和腐竹,方有此滋味。”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桃花別樣紅。”景天奕的眉頭完全舒展了開來。
看著景天奕露出了許久不曾有過的輕鬆神情,小喜子非常懂事的退了開來,臨走前,更是拽了小北子一把,小北子這才醒過神來,跟著小喜子退了出去。
許久不曾有過的一頓舒心飯,景天奕吃的非常暢快,期間跟燕奇言談無拘,自然流暢,就好像兩個許久不曾見麵的老友一般,全然沒有了之前總是彌漫在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或者冷漠淡然。
“朕,要走了。”眼見時候不早,景天奕不得不起身,他看著燕奇,注目稍時,感歎而道:“沒想到與花嬤嬤相處一月不足,你竟變化如斯,朕深感欣慰,也許,這些時日苦了你,可朕希望你能明白,朕的初衷,總是好的。”
“妾身無狀,總是讓陛下費心,現在想來,也心中不免惴惴。”燕奇低頭,聲音淡然。
“朕有空,會再來看你。”景天奕輕輕握了握燕奇的手。
不想燕奇聽後卻微微抬頭,沉思一瞬,抿唇一笑,竟然主動提議道:“陛下,擇日不如撞日,妾身無禮,陛下今晚是否可來千雲殿用晚膳?”
“這……”景天奕先是意外,繼而有些猶豫,畢竟國政繁忙,他無法肯定自己能夠騰出功夫來,但是,看著燕奇難得的懇切的神情,終於還是做出了決斷:“好,我一定來。”
“還有一件事,希望陛下答應妾身。”燕奇追加要求。
“講。”景天奕很痛快。
“可否在今天之內,準許妾身宮內的奴才可以自由出入禦花園內各處,並將粘杆處的奴才們和小喜子公公借妾身一用?”燕奇的要求頗為奇怪。
“隻有今天?”景天奕看看天色,已是下午時分,他很好奇燕奇到底想幹什麽,但是事務在前,他別無分~身,沉吟片刻後,點頭答應:“但是,你必須向朕保證,絕不做任何出格之事。”
麵對景天奕的逼視,燕奇絲毫不怵,回答的字字有聲:“妾身以身家性命擔保。”
景天奕滿意離開。
“恭送陛下。”燕奇貼心的一路相送至宮門之外,目送著遠去的景天奕的背影,燕奇眼中的神情變得陰鷙了起來。
景天奕幾乎忙碌的忘記了與燕奇的約定,要不是小喜子專門派人來提醒,景天奕幾乎就要食言了。
來之前,想起下午提起晚膳時燕奇的主動,被午膳給提起胃口的景天奕,還專門提前差人過問了一下禦膳房,但是,得到的回應卻頗讓他意外:千雲殿讓人回了禦膳房準備的膳單,說是要在千雲殿的小廚房內自己準備。
隻是,景天奕還沒等走出禦書房,各宮來投訴的人就幾乎堵住了門,或直接的,或暗示的,或抱怨的,或九曲十八彎的……所有人雖然方式不同,但是核心意思卻都是一個:不到一下午的工夫,千雲殿的奴才們借著小喜子的威勢,將禦花園各個犄角旮旯都給叨擾了個遍,弄的雞飛狗跳的。
但是,景天奕追問他們到底幹了什麽,各個宮的人卻都支支吾吾的,說不上個所以然來,隻是說,他們幹的事神神秘秘的,絲毫不讓人看到。
好不容易將所有人打發走。景天奕有些頭疼了。
燕奇到底想要幹些什麽,景天奕一直都摸不著頭緒,而這一次,絞盡了腦汁都沒法將已有的線索湊齊的他,索性直接放棄了努力的打算。
而隨著目的地的靠近,千雲殿的屋宇赫然在望,景天奕感到自己沉重的腳步漸漸輕鬆了起來,不隻如此,在距離千雲殿還有幾十步的距離時,他突然聞到一股油炸東西的香氣隨著晚風撲鼻而來。
景天奕好奇的加快了腳步,小喜子早已經在宮門口候著,徑直就引著景天奕來到了正殿已然準備好的席位落座。
景天奕早已忍不住好奇,直接開問小喜子,下午到底帶著千雲殿的奴才們幹了些什麽,提及這個,小喜子的神色頗有些古怪:似乎是欲言又止,又好像找不到什麽貼切的措辭來形容似的,但是尷尬的神情間卻雜著幾分興奮。
看著古怪的小喜子,景天奕的好奇心更盛,隻是,不等小喜子開口,那廂換了一身廚娘裝的燕奇,已經親手端著一個緊扣的白玉瓷盤走到了近處。
燕奇將瓷盤小心翼翼放好,整了整袖口衣襟,這才對景天奕行禮,並同時開口道:“陛下,妾身今晚獻醜了,先親手奉上晚膳的第一道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