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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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羅伯特·克勞力這個問題的時候, 丘吉爾跟趙長卿交換了一下神色, 一個端起邊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一個默默地開合著自己手裏的折扇不說話。

    “我一直以為,這是溫斯頓的觀點, 難道趙你也是這麽想的嗎?”

    趙長卿這才點了點頭,道:“不知道您聽說了沒有。關於一戰之中德國戰敗的原因, 德國人是這麽認為的:他們會失敗不是因為軍事上的戰敗, 而是因為被出賣, 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

    “可是, 可是德國的工業根本就沒有什麽實質上的損失!”

    趙長卿笑看了丘吉爾一眼, 這才道:“您知道嗎?在我們遠東, 有句話翻譯過來是這麽說的:一個國家, 如果沒有了農業,就不會穩定;沒有了工業,就不可能強大;沒有了商業,就不可能富有。現在的德國就處於這樣的一個情況, 無論是捷克斯洛伐克還是波蘭都不是德國的工業中心, 相反, 這兩個地區以農業為主。而現在,全世界都處於經濟危機之中, 大蕭條伴隨著的是高失業率。對於現在的德國人來說, 他們還要承擔龐大的戰爭債務和戰爭賠款。我想,現在的德國人,隻要有幾分血性的, 都會想要拿回捷克斯洛伐克和波蘭,因為這兩個地方至少土地廣袤可以種植糧食讓他們的市民填飽肚子。伯爵閣下,德國人民的肚子叫囂著要拿回屬於他們的農田。”

    羅伯特·克勞力道:“如果德國要這兩個國家,那就給他們好了。”

    丘吉爾的臉色立刻變了。

    實際上,這個時期的英國主流思想便是如此。雖然說英國在一戰中失去了不少年輕人,而且死去的很多都是貴族子弟,可是伴隨著時間的推移,同情德國人的人也越來越多。

    對於國內的這種思潮,丘吉爾最是反感,他跟同僚們也不知道吵了多少回,就是跟羅伯特·克勞力也吵過好幾回,眼看著他要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的時候,趙長卿開口了:

    “這樣,真的好嗎?雖然是兩個實力非常弱小的國家,可是他們依舊是兩個獨立的國家。哪怕這兩個國家原本是德國的一部分,可是現在,他們依舊是完整的、獨立的、擁有各自的主權的國家。隨隨便便就出賣別的國家的利益和主權,這樣,真的好嗎?”

    羅伯特傻了。

    丘吉爾道:“哦,趙先生,您也是這麽想的嗎?”

    趙長卿道:“我拜讀過孟德斯鳩爵士的《論法的精神》這部書,我覺得這部書寫得非常好。隨隨便便地把捷克斯洛伐克和波蘭從德國分裂出來,已經冒犯了德國的主權,現在又覺得波蘭和捷克斯洛伐克重新回到德國的手裏也無所謂,再度冒犯了這兩個國家的主權。這樣的思想,遲早會釀出大禍。”

    丘吉爾道:“更重要的是,伴隨著大蕭條,美國對德國等國的經濟援助沒有了,各國的失業率都居高不下,在這樣的情況下,德國還要支付戰爭賠款,德國人一定認為德國被剝削了。”

    “所以,他們會報複。”

    羅伯特·克勞力遲疑了一下,終於道:“所以,先生也認為,戰爭在所難免?”

    趙長卿道:“是的。”

    “可是,就無法避免嗎?”

    趙長卿道:“避免什麽?如果僅僅是避免饑餓,有一個強大的領袖就可以,但是,以德國的現狀,如果出現了強有力的領導者,恐怕各國都會坐不住吧?”

    羅伯特·克勞力沉默了。

    丘吉爾則對趙長卿的話更加感興趣了:“聽先生的意思,似乎是要擺脫如今的大蕭條並不困難?”

    趙長卿答道:“對,這才是最為有趣的地方,在我的國家,隻有因為接連三年或者三年以上的自然災害才會造成社會動蕩不安,可是在現在的歐洲和美國,不是因為沒有糧食,而隻是因為資本家不願意低價出售食物才導致這樣的現狀,這才是最讓我覺得有趣的。如果在我的祖國,發生了這樣的情況,君王肯定會出麵,以一個不傷害農場主的利益的、也不會跟市價相差太多的價格從這些農場主的手裏買下這些食物,然後以以工代賑的方式,雇傭國內的人民進行大規模的基礎建設。當然,如果實在拿不出錢來也可以用別的方式,比方說稅收優惠,比方說,開放某些行業的準入門檻,又或者,將某些國有資產出售。所謂君主或者政府,不就是幹這個的嗎?”

    “事實證明,法國的路易十六曾經這麽幹過,但是……”

    “具體怎麽做,這裏麵有大文章可做。真正做得好了,自然是利國利民,做的不好了,自然是害民之策。任何一個政策出台的時候,肯定有好的一麵和不好的一麵。如何把好的一麵用起來,如何避免掉不好的一麵,這不是政治家的活計嗎?至於那位路易十六,我聽說他是個性格軟弱的好人?政治上最不需要的就是性格軟弱的好人,一個好人做君主隻會給國家帶來無窮的災難。”

    關於路易十六跟他那位以“赤字夫人”聞名的王後,趙長卿隻有一句話,如果不是這兩個家夥都是好人,法國大革命還鬧不起來呢!

    羅伯特·克勞力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道:“趙,我的朋友,這樣說有些冒昧,不過,我聽說您身邊的首席秘書要回中國了?”

    趙長卿道:“你是說章嗎?我需要她幫忙去處理白銀買賣,她是中國人,她的家族在中國的影響力不弱,因此,這種涉及到一國的貨幣的事情還是交給她去辦比較合適。”

    “那麽,布洛克小姐呢?聽說她要去美國?”

    “啊~是的。聽說美國的白銀價格一直在跌,所以我打算讓她來做這個白銀買賣。按照我的預算,我打算每年從美國購置十萬公斤的白銀。當然,這是第一年,試試水。如果有得賺的話,就多擴大數量。總之,就是不希望白銀的價格跌得太過可怕。”

    丘吉爾道:“您不希望白銀的價格跌得太過可怕?”

    趙長卿答道:“是的,我希望美國的白銀價格能夠趨向於穩定。美國占據了世界白銀開采量的一半以上,白銀冶煉更高。如果白銀的價格持續走低,一路跌至穀底,那麽,最後隻有一個結果,白銀集團向美國總統施加壓力,出台新的法律抬高中國銀元的購買力。而中國是個銀本位國家,如果白銀集團被逼上絕路,那麽最後吃虧的還是中國。雖然我熟悉的一切早已經在那個國家消失了,可是我依舊牽掛著那片土地。大概,這是我跟那些中國留學生還有中國勞工們最後的一點相似之處吧。”

    沒錯,這也是趙長卿對伊莎貝拉·布洛克的交代,要求伊莎貝拉想辦法讓美國的白銀價格不要跌破三十美分。白銀價格跌破三十美分,白銀集團就耗不了幾年,而白銀價格跌破二十美分,白銀集團肯定會逼迫美國政府。

    換了別人,身邊的會卡著二十五美分一盎司的價格,可在趙長卿看來,多給個五美分他也不是負擔不起。而且,三十美分的價格美國那邊的餘地也會大一點,自然,將來那個迫使中國幣製改革的《白銀法案》出台的可能性也會更小。更何況,白銀價格已經從五十八美分掉到了三十多美分,即便是以現在的價格,趙長卿都差不多賺了一半的,足夠了。

    人要知道知足。

    從政治的角度上來說,五個美分的差價,換取中國政局和經濟的相對平穩,還能有什麽買賣能比這個更令趙長卿動心的呢?

    思鄉之情,人之常情。

    如果趙長卿什麽都不說,丘吉爾還以為他私下裏跟美國勾勾搭搭要對英國不利呢,但是,趙長卿都已經說得這麽明白了,丘吉爾自然要考慮一二。

    羅伯特·克勞力道:“我想,如今這個世界上比先生更富有的人真的太少了。”

    別的不說,那些藍色小藥丸真的是太能撈錢了。事實上,囤積白銀,保證美國白銀價格的穩定,在這個世界上,大約也隻有趙長卿能夠玩得起來了。

    丘吉爾轉動了腦子之後,他也不覺得趙長卿有這個必要騙他。

    丘吉爾是個政治家,但是他也曾經擔任過財政大臣,自然知道白銀價格對一個銀本位國家的意義所在。所以,作為一個堅持以中國人自居的人,趙長卿一心為中國考慮,希望那個國家能夠免於被經濟危機和大蕭條波及,這樣的思想,這樣的行為,完全是有理有據的。

    而且,白銀買賣畢竟是能夠撼動整個國家的經濟的貿易,所以趙長卿派出兩位心腹,一位在美國收購大量的白銀,一個派往中國打通|關|係並且掌握銷售環節,這完全說得過去。

    想到白銀買賣,想到中國和美國的地理位置,丘吉爾就打算為英國的貨運公司爭取一下。

    畢竟,經濟大蕭條的現在,大多數航運公司的日子都不好過,趙長卿都能夠這麽幫中國,他溫斯頓·丘吉爾當然要為大不列顛的航運公司爭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