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白茫茫的雲海之中, 趙長卿已經不知道晃蕩了多久了。他當然知道這裏是意識之海, 而且意識之海跟現實的時間是不一樣的。意識之海這個地方根本就沒有一個標準的時間概念, 這裏的時間有可能跟外界同步，也可能外界不過剛剛過去五分鍾, 這裏已經渡過了萬年時光。因此，在意識之海裏麵想要確認時光流轉是一個非常愚蠢的問題。

    但是, 意識之海裏麵發生的其他事情就不能這麽一笑置之。

    趙長卿很清楚自己為什麽會來意識之海。他記得自己昏過去之前發生了什麽事情。

    因為斯萊特林一族會在死後化成銀蛇, 所以擔心那條銀蛇其實是個“人類”, 所以擔心自己會殺死一個“人類”, 趙長卿這才遲遲下不了手。

    可趙長卿沒有想到的是, 他拿給奧康納防身用的黃金矛最後還是刺在了自己的身上。也就是這支黃金矛和自己的千百年來修煉而來的本能殺死了那個孩子。

    沒錯, 趙長卿叫那條巨蛇為孩子。

    在被獻血焚燒的那一瞬間, 趙長卿看到了那些銀蛇前赴後繼地衝過來，在銀蛇的身體被焚燒殆盡的時候，趙長卿也看到了一個個人的靈魂從那些銀蛇的身上飄浮起來，對自己致意, 然後走向冥府。

    隨後一個離開的, 就是因為體型巨大而最後才被燒幹淨的巨蛇, 從這條巨蛇上飄浮起來的靈魂，竟然是個小孩子, 而且還是個嬰兒！

    那個小嬰兒衝著自己揮了揮手, 然後才順著那條金色的路爬向冥府。

    就是因為這些斯萊特林踏上了前往冥府之路，趙長卿才稍稍安心。

    凡人視死亡為畏途，可在趙長卿的眼裏, 會走向死亡的生命才算完整。有死有生，有死有生，這才是生命的輪回。

    趙長卿可以肯定的是，這些銀蛇，不，應該說，這些被困在銀蛇的外表下的、斯萊特林一族的人們，他們將再度踏入輪回。

    而他們留給趙長卿的，就是這片識海，還有他們的記憶的碎片。

    想到這裏，趙長卿就有些暴躁。

    他不知道這些斯萊特林為什麽要把記憶留給自己，包括生前作為人的存在以及死後成為銀蛇的存在，而且記憶最漫長的一百多位竟然每一個都擁有超過三千年的記憶！

    簡直了！

    趙長卿隻知道一點，記憶是需要載體的，擁有身體的人，他們的大腦會幫他們儲存記憶，沒有身體的人，要想把自己的記憶交給別人，就隻有割開自己的靈魂！也就是說，這些蠢貨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割開自己的靈魂，把自己記憶交給趙長卿。

    這樣的斯萊特林，趙長卿哪裏不罵的？

    簡直蠢得沒救了！

    人最值錢的，就是他的靈魂！把靈魂切開然後把承載這自己的一生的記憶的這一部分送給別人，除非他們能夠在冥界擁有奇遇讓他們補全他們的靈魂，否則，他們的來生注定了會有殘缺，甚至是未來的十幾輩子就隻能是被人欺負的弱者！

    想到這裏，趙長卿就煩躁不已。如果不是知道胎兒時期會稍稍修複靈魂，如果不是知道這種靈魂受損的狀態從幾十個輪回看去並不是永恒，趙長卿都不知道要背負多少因果。

    當然，煩躁是當然的。可煩躁之餘，他還是隻能被動地接受，因為他根本就反抗不了這些承載著記憶的靈魂碎片，因為這些靈魂碎片根本就是不顧他意願地往他的“身體”裏麵灌！

    這也是趙長卿現在麵臨的另外一個問題。

    趙長卿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靈魂是有損的，所以這些年，他都是老老實實地在普通人的世界裏麵混，連巫師界這種稍微有一點力量甚至這種力量已經可以微乎不計的世界，趙長卿都已經極力避開了。

    目的，就是想先修補好自己的靈魂。

    可是當身體被蛇血焚燒的那一刻，趙長卿忽然發現，似乎自己這個身體就是自己的靈魂，那麽，自己真正的身體呢？

    這個問題，明明當初自己躺在教會醫院的時候還記得的，可是離開教會醫院的時候，自己偏偏忘記了。

    這是為什麽呢？

    抱著胳膊，趙長卿在這片意識之海裏麵晃蕩著，也在思考著。

    按照希伯萊神話，天堂裏麵隻有上帝擁有身體、靈魂和力量，天使們有靈魂和力量卻沒有身體。而人類，是繼上帝之後唯一一個擁有身體、靈魂和力量的物種，那麽，既然自己現在的這個“身體”其實就是自己的靈魂的凝聚，也就是說，自己現在的這個狀態相當於隻有靈魂和力量，跟傳說中的天使的狀態差不多，那麽，自己真正的身體又在哪裏呢？

    趙長卿毫不懷疑，如果是從這個三位一體的角度上來說，那麽之前擁有身體的自己，又擁有那麽強大的力量的自己，其實已經跟三位一體的神明差不多了。所以，這才是上帝一次又一次地折騰自己的理由？

    “仁慈的天主，偉大的上帝，不管怎麽樣，別讓我再穿越了。至少不是現在。好歹也讓我跟這裏的幾個小家夥的緣盡了才好。”

    趙長卿這樣在心中對自己說。

    他可不想因為自己胡亂許願再度穿越。

    雖然他曾經也因為穿越留下遺憾，但是最近的這幾個世界都是他“許願”之後才發生穿越的。這樣的事情，一次兩次也就算了，他不想來第三次。

    就在趙長卿吸收完最後一片靈魂碎片正在意識之海裏麵碎碎念的時候，他的麵前忽然出現了一條銀色的路，而在路的另一頭，隱隱地傳來了莊嚴肅穆的格裏高利聖詠。

    在蘭斯頓城堡的深處，這座巨大的大廳裏麵，彼得修士正在主持祭禮。

    他的麵前拜訪著葡萄酒和麵包，而在大廳的四周，靠著牆壁，站著一圈足足二十位聖騎士，這些聖騎士高舉著手裏的劍，無數的光芒正在這些騎士劍的劍尖上凝聚。

    伊芙琳雙手交握著。顯然，她很緊張。

    她甚至有些神經質地一再追問布朗神甫：“親愛的神甫，請告訴我，祭禮結束之後，他們不會衝上去對趙，我是說，他們不會衝上去對公爵做些什麽吧？”

    每一次，布朗神甫都回答她：“安心吧，我的孩子。我敢保證，彼得修士不會那麽做的。彼得修士現在要做的隻是安撫米迦勒，並不是要殺了公爵。聖騎士們高舉著騎士劍，其實是為了讓他們吟唱的格裏高利聖詠跟梵蒂岡那邊正在吟唱的聖詠同調。”

    “跟梵蒂岡那邊，同調？這，這可能嗎？”

    “啊~！我忘記了，你們雖然是冒險家，也知道某些事情，但是，這種跟術法和神術有關的東西，你們是不可能知道的。沒錯，這是羅馬天主教廷的眾多的秘密之一。現在，我們隻要在這裏靜靜地聽著就好了。”

    平和的，不超過八度的純男聲清唱，肅穆而又超脫，一直在大廳裏麵回蕩，一遍又一遍。那些騎士劍的劍尖也在發著光。

    不久之後，整個大廳的穹頂也發出了柔和的光，照在了中央的六翼天使身上。

    六翼天使靜靜地懸浮在半空，靜靜地聽著，任由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天使一直都沒有反應。

    一個小時，

    兩個小時，

    三個小時，

    ……

    整整六個小時，天使終於緩緩地下降，然後，他把手伸向了葡萄酒。飲下了葡萄酒的天使，他熾紅色的翅膀，一點一點地褪去了顏色，恢複成了純白，再然後，一道天使的虛影從趙長卿的身體裏麵飛上了半空，消失在了穹頂之下。而趙長卿則從半空中跌落下來。

    當趙長卿掉在地上的時候，彼得修士就軟到在地，一樣軟到在地的，還有那些聖騎士們。

    雖然他們的修為精深，但是，吟唱格裏高利聖詠，需要的不僅僅是修為和精力，還有體力！

    他們一直吟唱了六個小時，如果不是他們都戴著麵具，隻怕伊芙琳都能夠看到他們嘴邊的血沫。

    無論是布朗神甫還是伊芙琳、理查德、強納森，他們看見儀式停下來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往趙長卿的方向衝去。

    三位冒險家會先考慮趙長卿，完全是因為他們跟趙長卿是朋友，也因為趙長卿的生死關係著他們的利益甚至是人生安全。而布朗神甫會衝向趙長卿自然是因為信仰。

    換了從前，教廷隻會把這個遠東人當成一個有錢人，一個好心的有錢人，一個好運的遠東有錢人，那麽現在，在教廷的眼裏，這個遠東人就是信仰的象征，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

    簡單地為趙長卿檢查過後，布朗神甫認定，趙長卿不過是脫力了而已，應該沒有大礙，不過最好送醫院檢查一下。

    鑒於趙長卿的衣服已經被烈焰燒光，而他們又沒有帶多餘的衣服，伊芙琳不得不看著趙長卿裹上了修士們的長袍，然後被聖騎士們弄了一個簡易擔架再度送進了聖約翰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