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沈睿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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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啪嗒——
雨水沿著傘麵打在地上,濺起點點水花。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輕握著傘柄,煙雨中顯得朦朧。少年披著月白色的長袍,踽踽前行。
一樹梨花風雨中開得嬌羞無比,顫巍巍地朝他伸展開花瓣,像是要祈求愛憐。
紅唇一勾,他修長的指撫上花瓣,下一秒,他手指一收,方才千嬌百媚的花朵瞬間化成花泥。
他麵上浮起抹扭曲的笑。
...花啊...總是要在還未凋零之時就摧毀了,才能永恒地美下去。
“公子,老爺讓您到前廳去。”俯首侍奉的女婢低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道。
“嘖嘖,壞了我的性質。”沈睿有點埋怨地撇嘴,步履蹣跚朝前廳走去。
女婢偷偷瞄他一眼,心下暗歎——
若不是這頑劣殘忍的性子,像公子這般的男子,便是廢人也會吸引多少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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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睿甫一走到前廳,就看見自家父親手裏抱了個七八歲的女娃,眼角眉梢都是慈愛。
...慈愛...
他笑意更深。就是他這般慈愛的父親,親手挑斷了他的手筋,廢了他的武功,教他從百年一見的練武奇才變成如今這樣一個風吹即倒的廢物。
那日宮宴時刺客進犯,他幾招就打死了對方,護得聖上周全,滿心以為此番能夠嶄露頭角。哪曉得不過三日之後,宮中派人送來一柄龍紋寶刀,說要賞賜於他。
帝王贈龍紋刀用意何在自是不言而喻
他知道皇上一直對他沈家有所忌憚,但穩君心的方法千千萬,他父親卻獨獨選了最殘忍的一種。
“睿兒,你...你來了...”沈將軍一抬眼看見他,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意思。
“嗯。”沈睿微微頷首,以示回應。
沈將軍的眉頭皺得死緊,他心知自己的做法欠妥,沈睿會恨他一生,但父子相見時真是這樣的疏離,他還是有些難過。
“你.....”他停頓一會兒,終是沒再說些什麽,隻是沉下麵容,抱著懷中女童嚴肅道,“睿兒,皇上禦旨,往後南康郡主,可就要在沈府住下了。郡主金枝玉葉,你一定要照顧好她!”
南康郡主?長公主的女兒?
沈睿微怔。幾月前敵軍進犯,秦將軍同長公主戰死之事他是知曉的,但他未曾想過,皇族遺孤有朝一日會住進他家中。
盡管心頭驚濤駭浪不斷,他麵上仍是維持著平靜,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女娃。
秦瓔不似尋常的女孩,一頭墨發簡簡單單在腦後束了個馬尾,加之她生來一雙挑起的鳳眼,整個人小小年紀就有股子高傲豔麗的氣質,極是違和。
沈睿幾不可察地皺眉,違心地對她伸手笑道:“郡主,在下沈睿。”
聞言秦瓔將目光從沈將軍的手指上移到他臉上,冷哼一聲,不悅地轉頭。
見狀沈家父子都傻眼了,照理說,光是沈睿這一副皮相,男女老少通吃不誤。加之他長年偽裝,已是不自覺地唇角帶笑,極是喜人,被□□裸地嫌棄倒是頭一遭。
“你是什麽東西,見著本郡主也不曉得行禮!”許是被他眼底壓抑的嫌棄惹怒了,小女孩跳下地,雙手叉腰高抬著下巴斥道。
她雖已是孤女,但骨子裏驕傲得緊,過去這些年又被家人嬌縱慣了,此時不自覺流露出那一套皇家做派。
聯想到那日,皇帝也是以這幅姿態,輕易做出了毀掉自己的決定,沈睿的目光愈發冷酷。
他定定看了她一會兒,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初次見麵,她成了他不能拔去的眼中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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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秦瓔來到沈府已有一月,期間沈睿對她冷臉相待,她也每每見到此人就白眼相待。二人的關係差得全府皆知,愁懷了沈將軍。
那一日用過晚飯,沈將軍為了培養兩個孩子的感情,趕著沈睿陪秦瓔散步。
冬夜的月光透著森冷,照著幽長的小徑,更顯淒清。掌燈的宮女在前頭引路,沈睿拉下臉色不情不願走在前麵,全然不顧身後沉默跟隨的秦瓔。他向來是個乖戾的性子,能忍她這麽久,已是很不錯了。
“停下。”
女孩的聲音清越,回蕩在花園裏。
沈睿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繼續向前走,哪知才剛剛抬步,一陣拉力就從他衣角傳來——秦瓔緊緊拽住他的衣擺不讓他再走。
“郡主,這麽幾步路,你是走不動啦?”他冷笑譏諷。
秦瓔的小臉一陣發白,咬著下唇不語。她握著他衣擺的手不住顫抖卻像在借力站著,眼角微紅。
她這兩天似乎是有些不對勁,整個人蔫搭搭地,不願意任何人碰,就連貼身的侍女都被趕得遠遠的。
見狀,沈睿蹙眉,下意識抬手摸了下她的額頭,入手滾燙的肌膚教他一怔,還沒來得及說話,秦瓔突地伸手拍開他的手。
“你在發燒!”按捺著怒火,他對她一字一句道。
“不用你管!”女孩戒備地盯著他,單手抱臂垂下了頭。
活了整整十二年,沈公子是頭一次這麽生氣。他雙臂環胸俯視著麵前小人,久久不說話。秦瓔腦殼炸疼,偏偏又倔強著不願服輸,也與他僵持著。
半晌,少年輕鬆將她攔腰抱起,不顧她的反抗徑自抬步,眉宇間一抹不易察覺的焦急。
“放開!不許碰我!放開我!”女孩用力掙紮,小手胡亂抓上他的臉。
“你給我住手!”沈睿狠狠拉住她的手鉗製住,心裏想了許久的話脫口而出,“你爹娘已死,再是這般嬌縱,我就將你扔出去!”
秦瓔愣愣看著他,突然就不動了。她把頭埋在他頸窩,眨巴下眼睛就哭出聲來,嚇得沈睿腳步一僵不敢再動。
“...我不是故意那麽說...是.....”再怎麽人小鬼大也對女孩眼淚無能為力的沈少爺無措道,“我——”
“不要扔下我...”她突然小聲說道,語氣裏帶著刻骨的悲傷。
沈睿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麽,他目光複雜又憐憫地看了她一會兒,伸手把她的腦袋按在胸前,用隻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道:
“我沒有扔下你,也不會扔下你。你若是想,一直住在這裏,做我沈家人也不錯。”
說這話時,他的耳根和脖子一片通紅。
秦瓔始終垂著頭不說話。
當天夜裏,她吃過了藥躺在床上,燒卻不見退,嘴唇血色盡失。她囁嚅著說些胡話,教守在床邊的沈睿大概猜出來她的經曆——
那日長公主原本是帶著她躲在房裏,為了救太子,複又衝出門去,走之前將她藏在衣櫃裏。
而後,秦瓔就眼睜睜看著母親,懷裏抱著太子,被一劍穿心。
後來,秦將軍亦戰死,她徹底成了孤女。宮中人勢利,當著聖上之麵對她和顏悅色,暗地裏看不見的地方就肆無忌憚發泄著不滿。
秦瓔年紀雖小,但天性敏感。她為自己披上了層層荊棘,睚眥必報地利用郡主身份,抓住時機進行報複。
在將先前用開水燙她的小太監一刀剜眼之後,皇上認定是自己疏於教養之過,這才將侄女送到京中素有教子有方之稱的沈將軍家。
她吃過些什麽苦,沈睿不能猜全,不過從她那句話裏,他品出了酸澀:“娘...瓔瓔很害怕...”
第二日沈睿在床邊醒來時,身上披著件厚厚的披風,暖爐在他腳邊,驅散那一片寒冷。
他一抬頭,就看見秦瓔披散著頭發坐在床上,眼神縹緲看向窗外。察覺到他醒來,她側過頭,對他露出個淺笑。
“你看,下雪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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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彈指間流逝,自他二人和好,已有三年。昔日的小女娃長成了武藝出眾的小少女,而那個少年,也學會了用最溫柔的表象遮掩真麵目。
秦瓔端坐在銅鏡前,一筆一筆細細描妝。女童到少女的過渡期最是嬌嫩,她卻偏要用濃妝把自己抹得分外冷厲。
“小姐,少爺來了,在前廳侯著呢。”侍婢輕柔說道。
撚起胭脂片的手一頓,她點點頭,加快動作。
待到走出前廳,沈睿一盞茶都已經涼了。看著麵前臉上紅紅白白還沒抹勻開的少女,沈公子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用譴責的目光看了看秦瓔的貼身侍女,討好上前:“阿瓔,為什麽不見我還在生我的氣嗎?”
秦瓔看都不看他一眼,目不斜視走向大門。
“阿瓔,你聽我說。”他急急拉著她的手,“那日是那周府小姐硬纏著我,我脫不開身。”
聽到那個名字秦瓔就是一陣火大,想起那個描著精致妝容的少女含羞帶怯看著沈睿的模樣,她心裏就有一股不知名的邪火怒攢。再一想到那天興衝衝給他編製好手鏈的自己,真是蠢得可以。
“我問你,”她終於肯正視他,語氣裏滿滿的驕橫不平,“我同她,哪一個更好看”
這個問題平時是沒有任何懸念的,自是她更美。但此刻麵對著這樣一張被塗抹得麵目全非的臉,沈睿的嘴角還是抽搐了下。好半天他才違心地憋出一個你字。
“嗬嗬。”少女從喉嚨裏逸出一聲冷笑,再度轉身就走。
沈睿右眼一跳,急著就想往前追,隻聽秦瓔的聲音悠悠傳來——
“沈公子往後還是不要來了,秦瓔近日忙碌,就不陪你了。”
聞言,沈睿心裏一涼。
那日之後,秦瓔果真不再見他,一連半月,要麽不在,要麽已經睡下,總之就是避著他。
沈睿的情緒一天天暴躁起來,原本已習慣了帶笑的臉也變得益發陰沉。
又是半月之後,八月十五中秋節,沈府宴請禮部侍郎周大人一家共賞月景。
座上眾人把酒言歡,談笑風生。
沈睿坐在席上,無視對麵周家小姐暗送秋波的眼神,一個勁張望著門口。
阿瓔還是沒來...還在生他的氣嗎?
想到鬱悶之處,沈公子斟滿一杯酒正欲飲下,忽聞門口一陣騷動——
秦瓔一身火紅長裙,墨發高束,華貴得宛如一團燃燒的火焰。她臉上描著的妝容,豔麗大氣,一筆一畫勾得恰到好處。
這般美麗逼人的她,是他頭一次見。
冷然見禮之後,秦瓔徑直坐到沈睿身旁,挑釁地看向周家小姐,而後愉快地拿起沈睿的酒杯,毫不避諱一飲而盡。
喝完了酒,她輕輕一笑,抬頭與他對視,“怎麽樣?這次我比她好看了吧?”
很久之後他才知道,那一個月,她找遍了宮中女官,學會時下最流行的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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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被抄斬來得那樣突然,沈睿被送去大秦那日,他滿心隻想著秦瓔被帶回宮了。
他的阿瓔,被那個一心一意要殺她的齊盛北帶回去了!
齊盛北尚未太子時,皇帝命沈睿伴讀。這麽些年,他總歸是覺察出這少年天子在策劃什麽。
沈將軍自先皇離世齊盛北登基時起就知道,敵對一派打擊之日近了。於是,他暗地裏悄悄布置一切,試圖保得周全。誰料千算萬算算漏了自家人——沈睿的舅舅,羅宏。
沈睿暗地裏研習兵法,密切關注著皇家動向。齊盛北欲殺秦瓔以借屍還魂的舉動還是逃不過他之眼。百般阻撓失敗之後,齊盛北為打擊他,將他送去了大秦當質子。
滿門抄斬愛人被囚幾個大字仿似一方血口印在沈睿心上。他到大秦之後因容姿出眾,被梁太後選為男寵。
為了回到報仇,更為了秦瓔,他忍辱負重,學會了諂媚學會了卑微,學會了用最惡心的甜言蜜語取悅那個老得足以做他祖母的女人。
初次侍寢之後,他跳進冰冷的湖水,反複擦洗著身體,甚至想就此溺斃。
...我已經這麽髒了...她還會要我嗎?
多少個日夜,他被大秦特有的變態之法折磨得遍體鱗傷之時,秦瓔的麵容支撐他走過一切痛苦。但他越是想著她的美好,就越是痛恨自己的汙穢。
他配不上她。
又是一個夜晚,他因忘情之時叫出了她的名字,觸怒了梁太後被暴打投入天牢。那一刻他那麽痛恨自己的弱小,對自身的恨意和對她瘋狂的渴望幾乎逼瘋了他。
......要是可以變得更強就好了...他可以抱著她...她嫌棄他了...他還是可以抱著她...撕碎她......
“你真的這麽想嗎?”一個男聲從他耳邊傳來,他費力睜眼,隻看見監獄角落裏奄奄一息已不成人形的男子。
後來他才知道,那人是苗疆的蠱師,因齊盛北出爾反爾被大秦皇帝抽掉了腿骨打入大牢等死,那個人,叫慕夜。
接下來的記憶於他很是模糊了,他隻記得自己同慕夜做了交易。慕夜願以魂換命助他變強,他把慕夜僅留的一魄納入體內,替他殺了齊盛北報仇。
經曆了筋骨分離愈合的三天之後,他身體的頑疾痊愈,慕夜的一切力量記憶皆歸於他,皇城密道裏的秘密也成了他的籌碼。但與此同時,慕夜僅存那一魄自帶的偏執情緒,勾起了他所有的陰暗麵,最終形成了另一個人——與他共用一具身體的另一個名喚慕夜的自己。
開始時他還能控製他,但當回到衛國,再見到她的那一瞬間,所有的自製力土崩瓦解。
因為他想要她,想要得發瘋了。
無數個夜晚,他在她屋中點燃了苗疆的**香。然後,趁她熟睡時,釋放自己那由**,怨恨,偏執組成的另一個靈魂,肆意親吻她,愛撫她,將她死死納入懷中。
他一直怨著慕夜,卻不願承認真正想要她的,其實是他自己,沈睿。
那夜知曉她要去大秦,他實在是控製不住,放出了慕夜,雖然最後好不容易壓製住了,他卻意識到,如果再任由事態發展,終有一日,慕夜會徹底取代他。
於是,沈睿開始想方設法地殺死慕夜,可惜到底一朝不注意,被那肮髒的存在奪取了軀殼。
而後那一段日子裏,他透過慕夜的眼睛看著她,看著一切。
有那麽一夜,慕夜撫著她的發,隻聽見秦瓔在低喃:“阿睿...回來......”
然後慕夜手心一緊,陰惻惻笑出聲,“沈睿,你放心。秦瓔,是要和我一起赴黃泉的。”
聞言,沈睿的眼裏現出殺意,他的大腦飛速運轉,一個計劃逐漸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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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睿看見秦瓔被抱走,壓抑住心口的暴怒,按計劃由著齊盛北的人為他療傷,不知不覺間悄悄將慕夜的迷幻毒蠱種在那幾名醫者身上。
養好傷之後,齊盛北果不其然教他為借屍還魂做準備。其實哪裏有什麽準備?那血祭根本就不存在,當年真正的慕夜留了個心眼,他早料到齊盛北會出爾反爾,想借此機會找退路。誰料變故突生,提前被扔進了大秦。
沈睿在設陣之時,悄悄催動了毒蠱,幾名醫者原本是要在他功成之後殺了他,因那蠱術迷惑,誤將沈睿提前準備好的另一具屍體當做他,一把火燒盡了。
自此,天下再無人知曉他沈睿之存在。
乘著夜色,他披上月白長袍,掩麵飛躍向皇宮。
等得久了,他該去接回屬於他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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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瓔坐在馬上,輕輕伸手撫摸著沈睿的臉龐,很有些不真實感。
“怎麽了?”男子摘下頭上的草帽,溫柔地垂頭看她。
她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就笑了。搖搖頭,秦瓔輕靠上身後人的胸膛,目光安寧望向遠方。
“去哪兒?”她聲色清越,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好心情。
沈睿沒有回答,過了好半晌,他才出聲,語氣間有些悶悶地:“阿瓔,你怨我嗎?我總想給你最好的,但往後,你我就是浪跡天涯,粗茶淡飯過一生了.......”
女子有些愣愣地,但她隨即又是一笑——
“粗茶淡飯,浪跡天涯又何妨?與你一起,便是碧落黃泉我也肯去。”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隻願就此與你一生一世,看盡大好河山,潮起潮落。
作者有話要說: 這麽久沒更新真是對不起你們盡情打我吧!┗( t﹏t )┛投降
作者之前很多事情,再加上發生了一點小插曲,一時間思路斷了,不知道該怎麽寫,所以遲遲不更新,還好你們沒有拋棄我這個單細胞拖延症患者!(  ̄  ̄)σ…( _ _)ノ|反省
這一關就完了,下一關茜茜又要去撩男人了,吸血鬼怎麽樣?再說之前評論裏的一些負麵風波,作者一般不會刪評,好的壞的都不。隻是我不想我的文樓底下有罵戰你們懂嘛?所以我才把之前那個讀者的評刪了希望你理解。以後大家有什麽言辭特別激烈的,請直接給我私信吧,我會好好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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