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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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蟠一路飛馳,不知掀翻衝撞了多少人,直直往約好的酒樓裏奔去。他剛到地方,便見聞頤書從馬車上前簇後擁地下來。

    聞頤書瞧見這傻子,也是一笑,“薛兄今日投得是什麽胎,急成這樣?”

    “嗐,”薛蟠拍著大腿抱怨道,“可不是家中有個小表弟,也非得跟著來!”

    聞頤書當然知道他指的是誰,隻裝作不知,便說:“既是薛兄表弟,一起帶來,豈不是熱鬧?”

    薛蟠立刻擺手,“他左右才幾歲?不過小孩一個,從我這兒聽了聞兄的好處,便一心要來。讓他跟著我們鬧?別說我姨媽了,我娘第一個要扒了我的皮。聞兄若是相見,日後咱再找機會,今兒別罷了。”

    沒有見到大名鼎鼎的癡情人賈寶玉,聞頤書微妙還有些遺憾。不過那一雙曼妙的眼睛依舊是笑著,“必是薛兄你整日在外頭快活,那孩子眼饞了。”

    “他眼饞什麽?”薛蟠有些不屑,“吃的用的都是神仙宮裏的。家裏姐姐妹妹環繞著,哄著疼著,便是我那妹妹……”

    意識到在外頭不好說這些,他抖了抖眉毛閉了嘴。

    聞頤書隻做不經意一提狀,隨意道:“原來薛兄也有個妹妹。”

    話落也不再言及,隻當是附和了一句。

    二人在門口寒暄了一會兒,便引著進酒樓去。若是往日裏薛蟠與友聚會必是那等煙花地最好。身邊若有一二個解語花陪酒作樂最宜。不過自認識了聞頤書這樣一個光是相貌就能把所有解語花都比下去的人物,再去那等地方,薛蟠便覺無甚意思。

    又或是二人認識剛不久,薛蟠下意識想保持一下自己的形象,裝起斯文人來,不敢往裏頭去。

    他今日有心顯擺,請來的其他客人也都不一般,皆是他來京城之後認識的王公子弟。皆因此等身份,酒樓特意將包房用屏風截成兩處,湊出一間風雅之所來。

    方一進去,裏頭便鬧起來。

    “好你個薛文龍,說好了帶人來,自己卻遲了!莫管,先罰三大杯!”

    薛蟠還沒開口說話,手裏就被塞了一滿壺的酒瓶子,他嚷道:“不過三杯我怕什麽!你們斯文一些,莫把人嚇到了!”

    裏頭人哄然:“愣管什麽人這般金貴,叫你這般護著?”

    話不曾落,聞頤書從薛蟠身後走了出來,紛鬧的酒席立刻靜了一瞬。

    眾人皆是納罕:這呆子何處認識的這樣一個人物!

    有人在薛蟠與聞頤書二人之間來回逡巡,隻將此人與薛蟠的關係與孌寵之流上靠。可再瞧聞頤書滿身清貴,又哪裏是薛蟠這樣的人配的上的?莫非真是薛蟠所說是偶遇幾回認識的好友?可這話實在是離譜,叫人信不得。

    再一瞧,見那薛蟠對來人殷勤嗬護備至,立刻明白了:分明是薛蟠剃頭的擔子一頭熱。幾人對視一眼,便紛紛起了心思。猜度這喜新厭舊的人幾日便會膩了麵前的美人。想之前多少人物皆不過是上手了哄兩日便也完了。

    麵前這個如此不一般,想來可多撐幾日。

    於是便有人大聲呼扯起來:“好啊,你哪裏尋得這樣的寶貝?陪你這樣的人,可真是可惜了!”

    這話說的實在直白不過,直將聞頤書稱作了侍候人的玩意兒。問這些人如何敢?原來他們早就從薛蟠那裏知道這次來的不過是一介書生,不是那等富貴子弟。說幾句這樣的話而已,權做玩笑罷了。

    隻是席上並非所有人都是這般用高低之眼看人的,便聽一人道:“什麽話,既是文龍請來的客人,哪來陪不陪的?”

    此人乃是神武將軍之子馮紫英,是個頗快意恩仇的人物,不以人出生論高低,倒有些不一般。

    那人被當麵駁了一句,瞧見聞頤書臉上帶著笑,眼裏卻是一派涼寒的樣子便是一陣心虛,摸了摸鼻子,嘟囔道:“不過說一說麽……”

    同馮紫英坐在一處的另一人,也是一個英氣少年,名為衛若蘭的,立刻打圓場,“今兒來喝酒的!酒呢!怎麽說人呢!再不上,我可走了!”

    薛蟠立刻道:“就你急,我可叫了三大壇,你今兒若不灌滿,別想走出這個門!”

    一時氣氛熱鬧起來,眾人起哄。衛若蘭先與薛蟠拚了半壇,又起身將聞頤書請到他和薛蟠中間,複坐下,才算是正式開了席麵。

    座上來一個看上去金貴得不得了的人物,大家起初都有點放不開,說話的音量都小了很多。特別是知道聞頤書今秋剛參加了秋闈,席上的氣氛愈發肅靜了。這等學子和他們這些完全不一樣,說的都是之乎者也,想的是平步青雲,哪能說到一塊兒去?

    便紛紛在心裏說:隻這一回見倒也罷了,下一回若有他便再也不來了。何必給薛蟠這小子做陪襯?

    聞頤書見到此場麵,心中也在暗笑:當初江南官場子弟宴請,一個個莫不是巴望著自己多說一句話。如今卻是一個個恨不得叫我閉嘴了消失才好。這便是世態了,當真有趣得緊。

    隻是今天的他不是來做陪襯花瓶的,於是便把一身懶散、漫不經心都收了起來。

    此時席上正爭論起一種酒類的喝法。

    原是那馮紫英從家中偷引了一壺新釀過來。正是幾年來名聲大盛的半梨酒。說是普通喝法嚐不出滋味,非得有一番講究,說的很是唬人。

    衛若蘭立刻趣他,“莫不是就帶了一壺小白文出來,裝神弄鬼說是什麽半梨酒。你倒是說說,要個怎麽個喝法?這樣的東西,我可是沒聽過。”

    馮紫英冷笑:“便是你沒聽過才是好的少的,天底下金貴的多得去了。我們算個什麽,能什麽都知道?”

    其中一名近日家中方得了雲騎尉的公子,叫做汪蔚的說:“你們都不知道,那我便更不知道了。什麽酒這般稀奇?”

    薛蟠也道:“這半梨酒我倒是知道一些,隻道是產自蘇南。說是用對了方法,便能嚐到一股子甜梨的味兒來。聽過沒見過,若紫英手裏是真的,今兒個我可是開大眼界了!”

    “竟這般神奇?”其餘之人來了興趣,催促起來,“紫英可快打開叫我們嚐嚐!”

    馮紫英搖頭歎息:“我倒是想啊!可也說了要用對法子,正是不知道才來與你們說的。”

    眾人麵麵相覷,皆盯著那小酒壺不知如何是好。他們這樣的身份,什麽好東西沒見過。如今被一壺酒難住,可也真是稀奇。

    立刻有人扔下一句:“別是隨便亂說,哄人的吧。”

    聞頤書環視一圈,嘴角挑了一挑,緩緩開了口:“若想喝這半梨酒,便用果木銀炭兌半,拿銅壺小爐熏上小會兒,那味道立刻就有了。”

    馮紫英眼睛立時亮了起來,驚喜道:“你說的可真?”

    聞頤書舉起酒杯淺淺喝了一口,隻道:“你嚐來便是。”

    話語中說不出的篤定,馮紫英躍躍欲試。可又怕聞頤書是瞎說的,那這一小壇可就白瞎了。正猶豫不定,衛若蘭在旁插話,“小爐銅壺果木倒也罷了,這店家想是有的。可那銀炭去何處取?難不成還得回家一趟?”

    聞頤書抬手阻止:“酒家裏的銅壺不知煮了多少東西,熱出來的酒一股腥膻雜味。這些你們不必管了……”

    說罷走到門口喊了一聲:“華山,去把我車上的掐絲紫金小壺,細紋銀炭取來,黃泥爐子也要。”

    外頭應了一聲,沒一會兒便將東西送上來了。

    眾人湊前一瞧,其他看不出,光是那一柄掐絲紫金小壺頗是講究。許是常用的緣故,渾身圓滑,暗放澄光。小小一隻,頗是有些氣派。

    聞頤書拿著小壺瞧了一眼,皺眉道:“怎麽是這一隻?”

    華山垂頭說:“車上隻有爺常用煮茶的,溫酒的不曾帶。”

    眾人立刻道:“不必如此麻煩!如此也好。”

    隻有聞頤書不滿意,搖頭歎息,“這般出來的梨甜怕是要差一些了。”

    在場馮紫英最是心急,隻想著嚐鮮,二話不說便將酒壇子遞到聞頤書手裏,“你隻管溫酒來!”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講究了,”聞頤書接過酒壺,揭開蓋子聞了聞,“果真是半梨。”

    說著,將酒壺遞到了華山手裏,“今兒個你便露一手來,若是溫得不好,去買上十壇賠給馮公子。”

    華山立刻道:“不敢壞了各位爺的酒。”

    說罷又去尋了果木,蹲在窗邊,一步一式將這酒溫了。不過一會兒,半間包房裏便飄出一陣濃鬱醉人的酒香來。還不曾嚐,眾人光是聞到這個味道便已然是微醺,便愈發迫不及待地想要嚐上一口。

    因溫酒散氣,包房的房門不曾關緊。這香氣飄到了外麵,引得路過之人不由駐足。口中奇道:“此是何物,竟如此香甜?”

    你道此人是誰——

    正不是別人,乃是微服的恭王殿下。與他同行的還有池望,並太常寺少卿之子梅喻芝。

    池望本和梅喻芝約好了一起去書肆。碰上了正在對麵古董鋪子閑逛的恭王殿下。正好到了飯點,梁灼知道這家酒樓一道燴鱸魚做得極好,三人便齊到了此處。

    一進酒樓,那等火辣酸香的味道直撲門麵,將人饞得口水直流。梁灼已然是奈不住,急忙忙就往二樓奔去。方路過此間,便聞得一股與堂間味道決然不一樣的甜香酒香。

    他抽了抽鼻子,讚道:“好酒哇!”

    說著忍不住伸長脖子探頭看去:隻見那窗下蹲著一個小廝模樣打扮的人拿著扇子在溫酒,前麵則站著一位玉樹蘭芝般的少年公子,模樣甚是柔豔。

    後頭跟著的池望與梅喻芝也瞧見了,同時念了一聲:“是他!”

    梁灼轉過頭問:“怎麽,你們認識他?”

    “有過一麵,”二人同時道。池望倒也罷了,原來這梅喻芝便是那日進士街酒樓座位之爭中的那位公子。他回去之後很是為好心的聞頤書與薛蟠同座唏噓可惜了一番,還有感而發,寫了一支詞來感慨美玉陷泥是如何可惜等等。

    梅喻芝道:“那日一件,我便覺此人風儀當世難有。想不到今日還能遇上,合該上前去結交一番。”

    說完,他剛想敲門,卻見後頭那圓臉肥頭的薛蟠從聞頤書身後走上來,似是遞給了聞頤書一杯酒。梅喻芝臉色立馬變了,“怎麽他還與這等地痞流氓在一處?”

    又見聞頤書退後一步,似是婉拒了薛蟠的遞酒,梅喻芝才放心下來,“是了,這廝極是霸道,必是他強迫的。”

    一旁的梁灼聽得滿口無言,想不明白就這麽幾個動作,梅喻芝是怎麽想出這麽多東西的。

    “原來他也幫過你,可見這人是個熱心腸,”池望也在旁補充,便將自己與聞頤書的相遇說了一遭,“車上與之交談,其之言行舉止很有自身一派不羈。行蘭你也不必掛心,左右我們在隔壁,若有什麽出來幫忙也好。”

    梅喻芝點點頭,覺得有道理,又問:“瞻遠你既然與之交談,可知他的名字?”

    池望記憶極好,此時便道:“我依稀記得他說自己叫聞頤書……”

    “你說他叫啥?”恭王瞬間瞪大了眼睛。

    池望和梅喻芝驚訝地望著他,梁灼潦草地遮蓋了一下表情,含糊道:“剛才沒聽清。”

    “聞頤書,”池望重複了一句,“有什麽不對麽?”

    恭王噢了一聲,立馬隨意扯了兩句,便把話給蓋過去了,“哎呀,我們快走吧,我都餓得燒心火了!”

    說著也不管那勾人的酒香,三兩步走到了隔壁推門進去。

    可他心中卻是有些不平息的,猶自道:這肯定就是王兄那個相好的了。名字倒是可以重名,可這相貌高低卻是變不了的。

    作為兄弟,梁灼可是清楚地曉得自己的哥哥是個怎麽樣挑剔的人。

    他曾問起過那個叫眼高於頂的兄長都一心迷戀的人到底是個什麽樣子。隻見他那親哥露出一個十分溫情的淺笑,描述道:“是個很好看的人,就是懶了些,驕縱了些。”

    這是個什麽話!什麽叫很好看的人?天底下好看的人海了去了!

    如今一見,梁灼才明白過來:這哪裏僅僅是好看了!

    此等相貌,分明就是個禍水!難怪能把梁煜那樣的人迷得尋不到東南西北,五迷三道的。

    瞧旁邊那個!分明就是有意垂涎,否則沒事兒湊那麽近幹嘛!活脫脫的意圖不軌!

    出來吃個飯還能碰上有人覬覦自己哥哥的人。梁灼心中簡直五味雜談。聽梅喻芝說,那個肥頭大耳的是個霸王流氓,很是囂張。若是叫人落到他手裏,豈不當白菜啃了?

    不行!梁灼心中狠聲!可不能叫此人對聞頤書怎麽樣!

    不過刹那之間,恭王殿下就生出一股極強的使命感:一定要好好保護梁煜的心上人!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要出去喝喜酒,有兩天都在路上。更新請假都可能不及時,如果超過晚上十點都麽有內容,大家都不要等了。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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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一小段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