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章一百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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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碼頭上, 日頭剛剛偏了西。揚州鹽政府上的林老爺家派了許多人, 隻管在碼頭岸邊候著。前麵打頭的林府車駕上,車簾子時不時被掀開問著車旁的人到了沒有。
林家管家心裏也急得不行, 嘴上勉強安慰著:“算著日程今日必到了。這時候水上的船多,總要慢慢入港才妥當。”
又等了半個時辰, 眼見著碼頭上的船都沒了,天都要黑了。林老爺實在是等不了了,下了車站到碼頭上張望著。就這麽一會兒,隻見一艘三層客船迎著薄暮慢慢靠岸。這船看著似是笨拙,但到了眼前不過一會兒的事情。
碼頭上的纖夫忙上去牽拉, 一時船錨入水, 船上發出一聲響亮的呼哨。擱岸的木板子鋪上, 船客便從甲板上紛紛走下來, 或結伴自行回去, 或與親友喜淚相會。
隻管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船二樓才走下來一行人。前後都是帶著兵器,人高馬大的侍衛, 然後便是婆子丫頭, 中間簇擁著一個帶著鬥笠麵紗的姑娘。身後的行禮自然也有專人護送。
見到這麽一行人, 林家人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繼而激動起來。那姑娘瞧見了站在岸邊的林海, 整個人都凝滯了,此時也顧不得什麽禮數,拎著裙子便奔了過來, 一頭紮進了父親的懷抱裏。
林海摟著女兒老淚縱橫,拍著女兒的背,說道:“長大了,長大了。”
見父女兩個哭個不住,老管家抹了把淚,上前說:“碼頭風大,老爺和姑娘還是快些上車去吧。後頭的事,我來料理便成。”
林海紅著個眼睛,不住擦淚,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拉著女兒的手上了馬車,又探出頭來對管家吩咐:“見了玉兒心中激動,便忘了謝過辛苦送了玉兒一路的人。你替我去安排好,萬萬不可怠慢了。”
管家笑道:“老爺隻管放心,一切有我。”說罷自去料理。
林海遠遠看著管家與那眾人寒暄相請,客氣至行轅旁,在看車駕起,他才總算放心下來。轉過身拉著女兒道:“苦了你了。”
此時,林黛玉已將遮臉的東西取下,露出因趕路略顯疲憊的臉龐,“不曾辛苦,一路上丫頭嬤嬤們都照顧得極好,那些侍衛也妥帖。”
“你外祖家出了那樣的事,為父在揚州隻能幹著急,”林海麵上流露出懊惱之色,“本以為你大約會受些驚嚇……”
林海得到寧榮二府被抄的消息,其實比梁煜聞頤書的來信還要晚一點。幾乎立時被嚇了個三魂失了七魄。勉強將那信看完,信上寫著若林老爺無異議,可由昭王殿下派遣護衛將林小姐好生送回去。
這還用說什麽,林海幾乎是立刻動筆寫了回信,然後一天原地打十七八個圈兒等著京城那邊的消息。
終於等了數月,將女兒平平安安地盼回來了。
平複了半日,林海依舊覺得心驚肉跳,對女兒說:“我不在京城,不知那日凶險,我兒與父說一說吧。”
黛玉也是一肚子話想說,聞此立刻道:“抄家那日,我並不在榮國府中。而是應了聞家姑娘的約,與惜春妹妹一塊兒去了聞家。之後事發,聞家去了一封信過去,說要留我與惜春幾日。
外祖母病了,璉二嫂子也病了,裏外都無人主事,不用理我這個親戚倒也便宜。二舅母應了聲,我便一直在聞家住著。途中也回去了一次,不過收拾了幾件常用的東西回來。兩府被查抄,所有東西都封了,不讓帶出來。人也都被關在一起,連話都說不得兩句。”
此處不過寥寥幾句話,但黛玉回去時見到那滿府狼藉,隻覺說不出的心酸難過。特別是看到賈母臥病,難過得愈發連話都說不出來。
賈老太君病中見得外孫女兒來,難得能說出幾句話,直言道:“幸而你不在這裏,否則也不知遭罪呢。這個家是倒了,你快叫你父接你回去吧,莫再留在這裏了。”
這一句話,引得周旁的人都紛紛哭了起來。
“之後兩府的罪名都定了。府邸說要抄沒,不許賈家人留著。因之前都收拾著,我搬出來的動作也快。暫時也隻在聞姐姐那裏落腳,等接到父親的信,我也就登船回來了。”
提到這場禍事,黛玉也是鬱鬱的,“惜春姐姐也跟著她嫂子回去了。我原想幫幫她,可也不知道怎麽幫……”
來時熱熱鬧鬧,去時淒淒慘慘。
黛玉要走,史湘雲也被拘著不來往。薛寶釵更早地隨著母親離開,說是要回原籍。一眾姐妹們轉眼散了一半。
見女兒露出落寞之色,林海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寬慰道:“日後總有機會。”
他的話並未說盡,心中隻在萬分慶幸。想著昭王殿下與聞頤書果真是仗義。這般禍事,在出事之後伸出援手就已經叫人感激不已。更何況是他們這般早早地就安排起來,願意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女兒家安排勞累。
又道:“送你去京城的時候,你還那麽小一個,如今長大許多。為父隻覺時光匆匆,都不曾好好看著你。”
他這麽一感慨,果真把林黛玉的淚給說下來了。投入父親的懷抱,她哭道:“女兒也是日日夜夜都想著爹爹,每一日都盼著爹爹能接我回來。”
“莫哭莫哭,”林海的眼眶也紅了一片,見著女兒嗚嗚哭著,愈發覺得這幾年虧欠太過,不忍道,“玉兒,這幾年過得可還好?”
黛玉擦著眼淚坐起來,幽幽歎氣,“寄人籬下,不過如此……”
林海心中一痛,越發後悔將女兒送到京城裏去。又想到兩年之前,那聞頤書說給自己的一番話,心中不由感慨。此子隻怕在那時便已然看見了寧榮二府的下場。隻是不知他在其中出了多少力來?
幸而自己身居要職,也有些許覺悟,否則今日的林家怕也少不得在這場禍事裏動蕩一番。那昭王殿下恩威並施,行事也頗有章法。樁樁件件卻也都在做實事。既然如此,便也投入他麾下時時效力,不必再有顧慮。
如此一想通,林海最後一點顧慮也是全消無了,摟著女兒道:“玉兒莫要傷懷,日後你我父女便再不分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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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日子,黛玉也該到揚州了,”聞芷掰著手指頭,想著要不要去封信。
聞頤書隨手挑著桌上新進的秋冬衣料子,漫不經心地答她:“你想寫信便寫。你上回不是累了冊詩集嘛,也送過去。”
聞芷見他在兩匹顏色裏猶豫不決,笑道:“怎麽哥哥比我還愛打扮,誒,那個桃紅的好。”
“我也覺得這個好,”聞頤書扯了半截兒出來,比在妹妹手上,“正好,做條新裙子來,繡個什麽紋好呢……”
“我的天爺,”聞芷幾乎要叫起來,“哥哥,你放過我吧!一個月做八回衣服,誰穿的過來!”
聞頤書瞪眼,“怎麽了,我給妹妹做條裙子,還傷天害理了?”
這紈絝不知是生得什麽毛病。許是那幾年見著妹妹素日青燈古佛旁修行著,粗茶淡飯也無麗裝華服,落下個心病。待將妹妹接回來以後,每個月都想著給妹妹做衣裳。
聞芷被他擾得煩不勝煩,每每見了丫頭抱著布匹來,站起來就想跑。
看到哥哥瞪眼,聞芷便笑了,“好好好,是我不識好歹。也不止我做,哥哥也來件新的氅子如何?便這個,這個杏色,瞧,還是萬字紋的。”
聞頤書知道她是在敷衍自己,哼哼了兩聲不搭理。
叫下人將桌上的東西都收拾了,聞頤書起身換了套外出的行頭來,“今兒約了人吃飯。你有什麽想帶的,說與我來。”
聞芷想了想,“西坊那家淬寶齋似是新出了茶具。上回派了人來家裏說了。我訂了兩把提梅壺,你替我拿了來。其他倒也沒了。”
“成,那我便出去了。”
聞頤書離了家裏,來到無名館中。因天氣漸涼,館子裏的火鍋生意愈發好了。今兒相聚是個喜事,便也吃這個出個熱鬧氣。
他騰騰地往二樓上去,卻聽到大廳裏一個誰在大聲咧咧:“便與你說了,那賈府欠了我五千兩不曾還來!這可不是小數目,如今若不討回來,我便也不信孫了!”
旁人笑道:“你莫胡咧咧,那賈府現在雖不行了,以前也是吃龍肝鳳髓的。怎麽會欠你這麽個破落戶銀子。”
“你別不信!”那姓孫的狠狠將筷子拍在桌子上,“如今他家滿門子一個男人都沒有,他又拿不出銀子來,少不得賠個人給我呢!”
“吼喲,原來老兄你打的這麽個主意!你別說,那日賈府離人的時候我匆匆看過一眼。幾個姑娘家果真是如花似玉,哭啼啼地站在人群裏被趕出來,嘖嘖,叫人真心疼。嘿嘿,若是真能娶一個回去……”
幾人相視猥瑣一笑,“也不知侯門女子是個什麽滋味,想想都覺得值了!”
笑罷又高聲道:“孫兄,你何時上門提親去?兄弟幾個幫你捧捧場啊!”
那姓孫的哈哈大笑,猛灌下一口黃湯,罵道:“擇日不如撞日!今個兒便去!”
作者有話要說: 迎春真的太慘了,受不了。還是叫頤書同學管一下閑事吧。
剛才外麵下雨,聽著特別像東西燒起來。我還以為廚房著火了,嚇得心髒病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