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章一百一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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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寸金寸土, 多建一套房子都恨不得擦著旁邊的屋簷立起來。在這樣一個地方, 給那些犯事的人建一所監獄,那是不可能的。刑部大牢位於地下, 此處比外麵冷上不止一點點。隻要人站在這裏,不管穿了多厚, 膝蓋都隻打哆嗦。

    然而,便是這樣此處的環境也比其他地方好上許多。

    泰匯曇被押解入京時就被關在了這裏麵。因為無人敢替他求情, 這牢房四周沒有一點可以提供熱氣的地方。

    在此之前,他站在裝著無數珍寶的大船上時,從未想過自己上京一趟會是這樣的下場。分明應該是在香奢榮光的金鑾殿上,永嘉帝賜下無數賞賜,他會成為當今身邊的第一紅人。那些個政績算個什麽?討得了主子的歡心,才分明是行走官場的正途。

    然而, 隨著那四艘寶船的沉沒,他的正途也徹底沉了。

    牢門上鐵索拉扯的聲音, 叫這位已經縮成一團的漕運總督終於有了一絲反應。兩個衙役把他從地上拖起來, 拖出牢房朝著外頭走去。

    台階一步一步向上,泰匯曇也逐漸清醒過來。他的牙齒打著冷顫,結巴而急切地問:“兩位大哥,我們到哪兒去!”

    一方大員卑微地叫兩個衙卒大哥, 怎麽聽都覺得好笑。但這兩位見多了一朝失勢,在這大牢是發瘋哭嚎的獲罪官員,表情都不變一下,隻道:“提審。”

    聽到這話, 泰匯曇心裏一震。他還抱著希望,想著沒有直接定罪而是提審,說明外頭還有人在為他奔波求情。會不會是太子?他忍不住這樣想。

    是了,必須是太子殿下。他們是兒女親家,他為這位殿下做了那麽多事。自己如果倒了,這位殿下也自身不保!太子不會那麽蠢,對他見死不救的。

    想到這裏,泰匯曇激動得哭了,眼淚和鼻涕糊成一團,結了冰。

    可惜他的願望似乎是破滅了,因為兩個衙役沒有帶著他走完此處的台階。隻在一半的地方就停了下來,把泰匯曇帶入一個房間裏。這裏不是刑部大堂,這個案子隻在暗中提審。

    泰匯曇摔在地上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完了。他驚恐地盯著麵前取暖的火盆,覺得自己就是一隻馬上要燒死在裏麵的飛蛾。

    火盆後麵坐著一個穿著厚厚毛裘的年輕男人,麵容俊逸,隻是表情太冷顯得有些不近人情。泰匯曇愣愣地瞧著他。

    “昭王殿下……”

    梁煜俯視著麵前狼狽的總督大人,感情不見起伏地打了一聲招呼:“泰總督,又見麵了。”

    泰匯曇身上一個哆嗦,忍不住縮小自己的身形,也忍不住往那個火盆靠近。他其實已經想不起來當時在梁溪見到梁煜時是個什麽樣子。

    手下人被這位殿下拿住了,泰匯曇很著急。著急地想著應該怎麽從這個困局裏麵脫身。他跟著甄應嘉去梁溪找這位殿下。席麵上被威脅了兩句,他嚇得不輕,幾乎立刻就同意了拿秉來抵罪的說法。

    這位殿下似乎也知道了江南不可撼動,隻因無法交差才弄出這麽一處。兩邊一合計,竟然就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之後梁煜回京,京城那邊鬧出大小事情,牽連了許多官員。江南水深,一個石頭子下來漣漪不見,沒了幾隻小魚小蝦,大頭上一點兒損失都沒有。

    泰匯曇還想著這位殿下也不過是外強中幹,不敢和他們這些老臣瞎咧咧。畢竟他們手眼通天,昭王殿下若真有些野心,的確該好好與他們說話。

    但是,那之後的事情似乎就變得有點不一樣起來了。

    先是太子殿下至江南的信越來越緊密,心中的內容也愈發叫泰匯曇莫名其妙。不知為何,梁燁認為江南已經脫離了自己的掌控。在信中語氣激烈地質疑他和甄應嘉的忠心。泰匯曇在莫名之時也覺得頗為不滿。

    因為太子催促實在太急,泰匯曇也不由去試探了一下揚州的鹽課老爺林海。然而他眼中的林海雖說還有一二讀書人的天真,但也不是一個蠢人。每每點撥一下,也能做得叫人滿意。也實在不知那位太子殿下哪裏來的那麽多疑神疑鬼。

    後來,京中傳來消息。那位替太子做事的妻弟因為搶別人酒樓被太子嫌棄了。泰匯曇便道分明是手底下人做事不爽利,便怪到自個兒頭上。於是,太子再來信之時,泰匯曇便也就敷衍著。要錢也罷,隨意應付一二。

    之後發生的事情實在叫人難以預料。他先是聽聞甄家在京城暗中做的那個錢莊被人端掉,不得不斷尾自保。再接著便是榮國府抄家,甄應嘉痛失京中同同盟主力。一樁樁一件件,分明是在暗示甄家在倒黴。

    泰匯曇被驚出一身冷汗之時,審視其中細節。發現分明是太子爺與肅王針鋒相對,然後拿手下人填了炮灰。他們連甄應嘉都敢算計,哪一日不得輪到我?他這麽想,同時慌裏慌張地開始表忠心。

    那四艘船確實過載,裏頭有一大部分東西是泰匯曇要親手獻給太子,暗中獻給肅王,用作兩邊打點討好的。

    結果,他把自己後半生的官途都給獻出去了。

    昭王殿下看他兩眼空茫的樣子也不著急問話,隻叫人端上一碗胡辣湯來。這麽多天來,泰匯曇終於是吃上一點熱的東西,當下便哭得稀裏嘩啦的。

    養尊處優太久了,真的是一點委屈都受不得。

    “昔日江南一別,沒想到再見麵時竟是這種情景,”梁煜撥了撥茶碗蓋子,說著唏噓卻沒有什麽唏噓的樣子。

    泰匯曇糊著一把鼻涕,甕聲道:“罪臣有負陛下聖恩啊。”

    “你的確有負天恩,”梁煜如此道,比陰暗的牢房更加冰寒的視線落在泰匯曇身上,“父皇很生氣,也不知泰總督的家產幾何,夠不夠那一船鹽稅。”

    那一船鹽稅,泰匯曇還真看不上,聞言立刻高呼:“罪臣願傾家蕩產!”

    梁煜笑了一下,慢悠悠道:“大人,話不要說得這麽滿。不過丟了一尊石佛,一船銀子你就要傾家蕩產。那若要是別的些事,大人拿什麽來買自己的命?”

    泰匯曇的心狂跳起來,手裏的陶碗啪一聲摔得粉碎,驚恐不已地瞧著梁煜。

    “泰總督可知,今日我為何單獨審你?”梁煜好整以暇地問。

    “不,不知,”泰匯曇低下頭,內心的恐慌在不斷放大,凍僵的腦袋終於意識過來這小小房間裏,隻有他和昭王兩人的不對來。

    “大人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梁煜微微一歎,似是很不滿意泰匯曇的回答。

    泰匯曇被歎得全身僵硬。那年在梁溪的那場宴上,他曾用同樣的語氣用同樣的話,感歎著當時木訥不知變通的皇子殿下。今天這句話,被完完整整地還到了自己身上。

    “泰匯曇啊……”昭王殿下感慨地喊了一聲,“父皇叫我單獨審你,說明還想給你翻案的機會。可你如此不識時務,我又如何幫你呢?”

    泰匯曇的腦子裏過過一幕又一幕,那些足以叫他下無數次大牢,抄無數次家的東西。

    “殿下,我,罪臣真不知,還請殿下解惑。”泰匯曇有些急了,如果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罪名,他怎麽據此為自己辯解脫罪。惶恐的同時,他開始不斷思量能叫永嘉帝特別生氣的事情是什麽。

    梁煜由著他想,他想得越多也就越不安,之後也才能更好的套話。永嘉帝確實是在懷疑泰匯曇,懷疑他帶著那麽多東西上京乃是別有目的。否則與其所言對佛像萬分珍重的態度實在是太不一樣了。永嘉帝根本就認為,泰匯曇帶來那麽多東西根本就不是隻獻給自己的。

    或許是獻給他幾個兒子的,或者是賄賂給朝中大臣的。

    永嘉帝很惱怒泰匯曇的魯莽與急功近利。如若不是他這樣的神來之筆,自己何須搬到大相國寺吃齋念佛,整日腰酸背痛沒個舒坦勁兒。最重要的事,朝中那些過於耿直的禦史,果然拿著這件事來做苗頭,上奏說修宮殿乃“是年以來,意在縱奢;勞民傷財,縱欲以勞人。”

    這是永嘉帝最煩的一件事。想他多年勤勤懇懇,勤政為民。如今不過奢享一二,怎麽就不能了?非得過得如苦行僧一般,這幫子言官才滿意不成?

    上一回太子失德,就有言官罵到他鼻子上說他教子無方。這一回,被逼著躲到大相國寺裏的永嘉帝便更不想背這個驕奢淫逸的鍋。

    於是越想越覺得其中有詐,他暗示給梁煜的意思很明顯,他要泰匯曇承認這一切都是他泰匯曇自作主張,沉沒石像。與皇帝的品行沒有絲毫關係。

    這是一把極好的刀子,梁煜握在手裏實在舍不得就這樣隨便剮幾刀。

    漕運總督當然是有罪要認的,但絕對不是現在這種輕若鴻毛,不痛不癢的小罪。梁煜決定叫自己父皇拿到的不是一張隻說當前糊塗的罪狀。而是過去記載著在運河上來往的多少民脂民膏被吞沒,被挪用的血書。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發小從日本回來,就去聚餐了。然後我這個體能廢逛了一下午就不行了。回來睡午覺,睡到了晚上十點= =啊,太丟臉了……等下還有一章,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