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請分享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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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課了。葉從心頗費口舌地解決掉了圍在身邊的一圈學生,一回頭,丁香還坐在她的座位上,周圍的室友已經不見蹤影。興許是感受到了葉從心的視線,丁香抬起頭朝她微微一笑,將一切午間浮躁一掃而空。

    丁香拿著一摞作業交給葉從心,“學姐這不是到下課都沒走嘛,還嚇我。”

    葉從心跳過這個話題,“餓死我了,咱們吃飯去?”

    兩人結伴去了博士樓那邊的食堂,這個食堂來光顧的學生沒那麽多,相對清靜。葉從心照例隻買又貴分量又小的小炒,丁香端著兩葷一素的蓋飯過來的時候都要羞愧死了。蓋飯是性價比最高的飯食,量大且便宜得人神共憤。

    “我是因為身體不好,你不要跟我比。”

    丁香看著葉從心飯前吃藥,飯中又吃藥的樣子,很是同情,“學姐從小就這樣麽?”

    葉從心點頭,“天生的心髒問題。我爸爸是工物係核能研究所的,我不是畸形或者腦殘已經很感謝上帝了。”

    “學姐的父母都是清華的教授?”

    葉從心便草草介紹了一下。她的媽媽是自動化係控理所的副教授,爸爸也是副教授,都是清華學生留校,如果他們不是那麽早死,現在沒準也能混個係主任當當。媽媽是莫康的同班同學兼室友,爸爸和媽媽是在本科期間通過社會活動認識的。

    丁香羨慕地說:“書香門第啊。父母都是知識分子,會開明很多,這樣的家庭可以很幸福,可惜……學姐從小也是很不容易。”

    “其實還好,我心比較大。”葉從心知道,兩人談話不能總集中在自己身上,於是拋球,“你呢,我記得你是山東人?”

    “嗯,煙台的,我爸媽就沒那麽厲害了,家裏還有個弟弟。”

    “煙台,好地方,風景很不錯。臨海的地方有海鮮吃啊。”

    “海鮮便宜,我家每餐都有海鮮,搞得我現在看見就頭疼。”

    葉從心說她兩人應該調換一下,她最喜歡海鮮了。丁香給她打包票,吃一個月,保準她再也不想看見海鮮。

    山東是全國高考壓力最大的省之一,丁香來自煙台下屬的一個縣級市,那裏每年能考上清北的絕對是鳳毛麟角,丁香即便不是市狀元,也差不離了。她驕傲地說,自己是本縣這麽多年來第一個考上清華的,考上以後校領導去她家慰問,還給了獎勵金,足夠一家人兩年的生活開銷了。當時她第一次真實地體會到,認真學習是她長這麽大做過的最不會後悔的事情。一場考試而已,同學們還在管家裏要錢交學費的時候,她飛出了小縣城,還賺了父母二人一整年還多的收入。

    葉從心沒有問獎勵金到底有多少,雖為她開心,也微微地有些心疼。在認識丁香以前,她以為如此關注社會問題、積極參與社會活動並做些憤青般思考的孩子,都是些飽暖思淫欲的家境富裕者。

    丁香換了個話題。這周末,新翻拍的《霸王別姬》電影要來清華大禮堂做首映,人權協會攬下了一部分宣傳和組織秩序工作,一方麵這電影本來就有不小的意義,另一方麵,協會也是借機宣傳自己。

    在大禮堂開電影首映會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了,現在很多劇組為了提高逼格,隻要劇情稍微帶點文化厚重感,就樂意來清華北大辦首映。

    葉從心在部門微信群裏看到了這個消息,她知道屆時丁香肯定會在,所以本來也打算去。丁香則希望她能多拐帶點人來參加,因為電影盡管名頭大,但是主創人員並不是特別當紅的。沒有流量小生,又趕上期中考試周的前夕,上座率就有可能尷尬。屆時不少媒體也會來,劇組如果尷尬,清華學生會和人權協會的宣傳工作也甩不掉鍋。

    葉從心自然是要資詞的,決定拉著徐曉蓉去,最好能讓楊程程和甜甜也來充個人頭。葉從心收下了丁香給她的四張門票,回去的路上又有點患得患失,心想,丁香留下來等她,會不會隻是為了求她幫這個忙呢?

    這一個月參加社會活動的次數趕上往常一年的了。

    五月初,清華主幹道上換上了《霸王別姬》電影宣傳海報。記者們早早地占領了大禮堂的各種過道,有些同學在大禮堂側門守著明星,他們想得到演員的簽名,卻又保留著清華人的一份高冷,規矩地在側門口排隊,見到演員後稍有喧嘩了一陣,演員沒有為他們駐足,他們便散了。

    葉從心和徐曉蓉檢票進入大禮堂,看到丁香正在旁邊的展板處,與其他工作人員談論著什麽。丁香餘光看到了葉從心,便朝她笑笑,但是她忙得很,除了這一笑也沒有其他交流了。

    葉從心不甘心。她送徐曉蓉去找已經入場的楊程程、陳秋糖。陳秋糖在自己的身邊給葉從心占了座位,這孩子的脖子上掛著楊程程從葉從心家裏翻箱倒櫃找出來的照相機。楊程程遠遠地看見後台出沒的明星一臉興奮,將一瓶礦泉水遞給葉從心,“這可是甜甜給你買的。”

    陳秋糖沒抬頭,隻顧搗鼓自己的相機。

    楊程程說:“葉子,你來看看甜甜給我在園子裏照的照片,我要美飛啦!”

    “活的你就已經美飛了。”葉從心捏捏她的臉,拿著礦泉水自去尋找丁香。

    丁香已經不在門口了。葉從心問了一下站在旁邊的同學,得到了她往地下去了的回答。大禮堂的衛生間設在地下,除了衛生間,還是一個巨大的排練廳,學生節的時候,大家都會在這裏換衣服、候場排練。葉從心到地下去尋人,聽到丁香的聲音從一根柱子後麵傳來。她很謹慎,聲音壓得很低聽不清具體內容,但是每句話都很短促,顯得很生硬。

    葉從心在遠處駐足,不一會兒,丁香的電話打完了,從柱子後麵現了形,整個人顯得很頹廢。她穿的是一身上白下黃的連衣裙,大約五厘米的高跟鞋,此時略有些駝背,兩手捶在身體兩側,在橙色的燈光下望著地板磚走溜兒。走了一會兒,坐在一根柱子旁的石頭台階上,拖著下巴發愣。

    葉從心想了想,還是走過去,“呃,丁香。”

    丁香抬起頭,對她微笑,向旁邊坐了坐,給她讓出一個位置。

    “我就想來問問你需不需要幫忙。”葉從心頓了頓,覺得有點尷尬,又加了一句,“我沒聽到你說了什麽。如果你想一個人,我就走。”

    丁香望著她半晌,最終還是沒能憋住笑意,“怎麽覺得有點尷尬……”

    “嗯,我也尷尬……”葉從心握著礦泉水瓶承認。

    “那學姐的水借我喝一口吧?”丁香笑道,“我不對著嘴。”

    其實對著嘴也沒事。丁香開了蓋直接仰脖往口中倒,她仰頭的時候,頭發全都散到耳後,下巴的形狀尖尖的非常好看,下頜不太明顯,圓潤且粉嫩。葉從心盯著她,豐滿的唇,性感的耳釘,像運動過後的男生一樣飲水時上下甬動的喉,全都散發著強烈的荷爾蒙。

    她灌了好大一口水,最後的一點溢出去,沿著唇角流過下頜,又流過脖頸,鑽進相當豐滿的胸前。丁香並沒有搭理它。葉從心已經看呆了。

    “學姐?”

    葉從心回過神,淡定地接過礦泉水。

    兩個人安靜地坐著,過了幾分鍾,丁香說:“我爸病了。”

    葉從心的手按在她的肩上,中指感受到了內衣肩帶。

    “他是糖尿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是他之前多少年不體檢,如果不是腿上開始起瘡,他都不會去醫院檢查。瘡是並發症,檢查的時候糖尿病就挺嚴重的了。”

    葉從心大概能明白,問:“是不是惡化了?”

    “剛剛打電話說開始透析了。”

    葉從心的第一反應是,丁香過得很簡樸,唯一比較奢侈的東西就是那隻ysl口紅和mk的包。她很可能麵臨經濟壓力。但丁香說,經濟壓力不是主要的,以後每個月家裏用度要多出一千多,這些錢她能省吃儉用加上做兼職賺回來——她的英語很好,平時會在網上接一些書麵翻譯的工作。

    “這個兼職好,比到外麵打工好。”葉從心隨意一提,提完了又覺得自己多嘴。她趕緊告誡自己,你不是在星巴克搶過她的蒙麵人,你根本不知道丁香在外麵有打工。

    “學姐,你了解透析嗎?是不是到了透析階段,人就……”

    原來她是擔心父親的身體。葉從心說:“放心,我遇見過一個人,透析了二十年呢。”

    “渾身的血換一遍,想想就難受。爸爸是對我最好的人,沒有他我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丁香雙手捂著臉,卻沒有哽咽,好像隻是累。葉從心鬥膽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這一舉動惹得丁香笑話。她說自己是哀而不傷的那一派。

    葉從心說巧了,自己也是,常被人說冷血無情,但是熱血有情又有什麽用?還不如冷靜下來想想怎麽辦。

    地下排練廳的裝潢是複古風格的,牆壁和柱子都是城牆似的,燈光晦暗且溫暖,使人多了些安全感。丁香沒有給葉從心講她家裏的事情,但是當著葉從心的麵,給她媽媽打了一千塊錢。

    葉從心問:“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丁香笑道:“我在考慮滅口。”

    “殺了我,莫老師會讓你掛科掛到山無陵天地和的。”

    丁香被她逗笑了,在這種情景之下她居然還能如此開懷大笑,也是個奇葩。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說門口缺人手,她要趕緊去補上了。

    “你真的不是在逞強嗎?”葉從心好奇地揣度著這個神奇的姑娘,“這裏也沒人,你想哭就哭,我可以貢獻肩膀之類的。”

    “我真的不想哭。”

    “如果你覺得和我不夠熟的話——”

    “不不,如果隻是熟人,我都不會讓他們聽到我的電話內容的。”丁香拉著葉從心的胳膊,欲言又止,最後說,“其實一開始我就已經發覺學姐在那裏了。”

    葉從心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這話的含義。一陣狂喜。

    “雖然不夠熟,但很奇怪,我很信任你。”

    “為什麽會這樣?”

    “不知道。有種,同類的感覺。”丁香琥珀色的瞳孔裏倒映出葉從心驚喜的臉。

    她們上了樓回到門口,首映式已經開始了,他們成了唯二的門神。電影開始放映時,她們湊在一起,挨著門聽台詞,丁香身體很暖,一直握著葉從心冷冰冰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