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請認真麵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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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從心坐在陳秋糖的床邊, 把她手機上的domap刪掉了。看著她蹲在地上摸雞的背影,仍然心有餘悸。好在她根本不懂頭像右下角標注的“tph”都是什麽意思。她隻看了附近搜友功能,那上麵的爺t太多,她以為她們都是男人, 於是自己注冊了個賬號,隨便從網上找了個帥哥頭像,逗葉從心玩。

    從始至終, 她都不知道這是個姬佬交友軟件,更不知道葉從心的取向。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沒看出來,老姑這麽浪。”陳秋糖回頭嘲了她一句,繼續玩她的雞, “所以你才嫁不出去吧?沒人愛要不檢點的。”

    葉從心在想事情, 根本沒有接她的茬。她在想,光刪了軟件也不是個辦法, 她還是能重新裝回來。對了, 把domap加入到黑名單列表, 這孩子應該不會使用這麽高級的功能。

    “你跟多少男的搞過破鞋?”陳秋糖把在箱子裏撒了最後幾粒玉米, 站起來, 極度厭惡地望著她。

    葉從心說:“一個男的都沒有。”

    “哈, 你說這是頭一回?你覺著我會信麽?”

    葉從心笑道:“你從什麽時候開始不說‘咱’而說‘我’了?這個變化我很欣賞。”

    “你給老子閉嘴!”陳秋糖不明原因地怒火非常,她狠狠地推了葉從心一把,後者便毫無反抗意識地倒在床上 。

    “能告訴我嗎,甜甜,你為什麽這麽生氣?”

    陳秋糖站在床邊, 看著葉從心躺在床上懶懶地歪頭看她的樣子。盡管她才十三歲,卻依然從那微挑的嘴角和半睜的雙眼中看出了難以言說的魅惑。多虧了陳大的惡語,陳秋糖的少兒不宜知識懂得不少,她簡直已經能想象到這個女人在各種各樣的男人身下婉轉呻/吟的樣子。這讓她反胃。

    孩子掩飾不住情緒。葉從心微笑的望著她,心想:如果你知道的更多,興許就不隻是反胃了。

    “如果我一輩子嫁不出去,高興的不該是你嗎?這樣我就不會再生一個孩子,與你爭奪關注度。”

    “你關注過我?!”

    葉從心挑眉:“原來你是怪我不夠關注你。你怎麽還是需求得那麽多?”

    “滾!”

    葉從心站起來,打開門,站在門邊,“這是我的房子,如果你不想和我待在同一套房子裏,該離開的是你。我一開始就說過了,不許你對任何認不敬,你對我說滾,該罰。不過在罰你之前……你是怎麽知道這個軟件的?”

    陳秋糖像狼狗一樣盯著她,“我看了你的手機。”

    “可我設了密碼。”是楊程程的生日。

    “太好猜了吧?”

    葉從心不敢相信。她不認為這個密碼很容易破解,但這孩子破解了,這是事實。“還看了什麽?”

    “相冊。”

    葉從心的手機相冊裏,在陳秋糖的各種試衣偷拍之前,全都是丁香的照片。“我問完了。你還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陳秋糖的胸口一起一伏,表達著她尚未消弭的怒氣,“丁香是誰。”

    “丁香是一種花。”

    “你花瓶上寫的。相冊裏備注的。還有那天我聽見你叫了那個學生。”

    “也是那個學生的名字。有問題嗎?”

    陳秋糖沉默良久,搖了搖頭。

    “好。去受罰吧。”

    陳秋糖被罰一晚上不許進家門。穿著單衣單褲和涼拖鞋,她被葉從心鎖在防盜門外,今晚一直到明天淩晨,這扇門絕不會為她打開。她坐在門口的地上,背靠著門,用胳膊抱緊自己。她沒有帶手機出來,也沒帶一分錢,隻能坐在門口睡覺。走廊裏的燈是聲控的,當樓外有任何尖銳聲音時,燈就會亮起來。她隻能把臉埋在臂彎,嚇壞了加班晚歸的上樓居民。

    清晨五點,陳秋糖醒來了,脖子僵直、屁股酸痛,眼前的世界有些昏黃。她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醒來,這一晚上,她總共加起來恐怕也沒睡夠兩個小時。如果向楊程程告狀……算了。

    她知道大花已經開始打鳴了,她也該起床為葉從心做早飯了。

    太陽升起來了,對麵樓房玻璃反射的陽光從走廊窗口射進來,陳秋糖眼睛疼。

    上班族們開始急匆匆地下樓,經過陳秋糖的時候,難免驚詫地對她瞥上兩眼。

    鄰居奶奶開門,心疼她,要敲門討伐葉從心,陳秋糖不得不幫葉從心說好話。

    直到九點半,防盜門才第一次打開。葉從心伸了腦袋出來,清湯掛麵般的頭發漂亮地垂下來,問她:“認錯嗎?”

    陳秋糖又困又累又餓且渾身疼,但她麻利地站起來,怒視她。然後她看見了葉從心鎖骨上觸目驚心的紫紅色印記——那是她昨晚推她時失手弄的。

    “好吧,繼續反思。”

    防盜門又關上了,毫不拖泥帶水。中午,葉從心叫了外賣,陳秋糖嚇壞了外賣小哥。葉從心提著外賣在她麵前晃悠,“認錯嗎?”

    陳秋糖:“……嗯。”

    “哪裏錯了?”

    “不該推你和說你滾。”

    “還有呢?”

    “不該看你的手機。”

    “還有呢?”

    陳秋糖怎麽也想不出來了。

    葉從心告訴她:“還有,不該對我的私生活指指點點。最後一條沒有答上來,唔……那就再關半個小時吧。”

    防盜門在陳秋糖麵前關上了三次。在陳各莊村的時候,即便是被打得頭破血流天旋地轉,陳秋糖也沒怕過,今天她第一次感到了無助。

    其實陳秋糖被關在門外的一整晚,葉從心也沒睡好覺。最開始,她怕陳秋糖跑到外麵去亂逛。後來,她怕陳秋糖深夜遇到壞人。再後來,她怕鄰居看到了到派出所去告她家暴。再再後來,也不知為什麽,就是心亂睡不著。

    她躺在床上思考自己心亂的原因,後來想明白了,是想起了兒時的自己。

    八歲之前,父母還健在的時候,她大部分時間也是一個人上下學,一個人在家,一個人入睡。父母太忙,那個工業自動化需求最迫切的年代,陳念是可以幾天幾天地泡在實驗室不回家的。而葉濟達的項目涉密,也常常封閉。小小的葉從心習慣了那樣孤獨的日子,並不覺得作為一個孩子,不與人交流、沒有人陪伴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她覺得很正常和自如。

    記憶裏,陳念和葉濟達的夫妻關係是很和睦的。但讓如今的葉從心看來,那和睦也是相當可笑——畢竟連家都不回的兩個人,也沒什麽機會吵架。父母的吵架對象一般都是對葉從心。

    她不是從小就學習好的。剛上小學的時候,因為貪玩和不合群,不怎麽被老師待見。所有同學都能考雙百的時候她總在90分左右徘徊。陳念回家了,看到她90分的試卷很生氣,就會讓她在門外站幾個小時。陳念走了葉濟達回了家,看見了試卷他也很生氣,又會讓她出門站幾個小時。每到這時她都就會想,父母要麽一起出現,要麽就一個都別出現了。

    葉從心回想著自己的悲慘童年,躺在床上給楊程程打電話。此時夜裏11點多,楊程程已經睡了,明早有課要上。但是葉從心極少這麽晚打電話過來 ,她一秒清醒,努力讓聲音聽起來不像是剛剛被驚醒的樣子。

    “程程,你知道甜甜現在在哪兒嗎?”

    楊程程嚇壞了:“這麽晚沒回家?!她沒帶手機嗎?我馬上去你那裏陪你一起找!”

    “不是……我是說……她現在被我關在門外了。”

    兩個人舉著電話沉默了一陣,彼此都清楚對方心裏在想什麽。

    楊程程問:“什麽時候出去的?”

    “一小時之前。”

    “你打算什麽時候放她進來?”

    “明天早上。”

    “沒有折扣?”

    “不能有。”

    “那我……”

    “你不許過來!”葉從心心裏發堵,沒頭沒尾地說:“丁香說過,她懷疑她媽媽對她不好是因為,如果自己的下一代過得比自己好,就會不甘心。我那時還不是很能理解。”

    楊程程便陪她聊了一個多小時的天,葉從心也不在自己房裏躺著了,黑燈瞎火地跑到客廳裏,搬了個軟椅臥在防盜門口。葉從心還是不怎麽說話,聽楊程程順著話題聊她們小時候的事。

    那時候葉從心每次被關在家門外,就會跑到楊程程家去。莫康把家裏儲藏的最貴的零食拿給她吃,又給她講題,讓楊程程陪她玩。她比楊程程小一歲,什麽事情都是讓程程姐姐讓著她。到了懲罰結束的時間,莫康和楊程程悄無聲息地將她送回家,裝成受了幾個小時折磨的樣子。

    葉從心小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的父母好傻,一連幾個小時都不出門看一眼孩子是不是還在門口。現在她隻剩下苦笑——一連幾個小時都不出門看一眼孩子是不是還在門口。

    人啊,如何才能不成長為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樣子?

    那一晚,陳秋糖自是不知道葉從心的這些心理活動的,而葉從心不知道的事則遠遠不止陳秋糖的心理活動。她不知道在她與程程掛了電話後不多時,樓道裏的燈亮了。陳秋糖看著來人差點驚呼出來,可那美人及時捂住了她的嘴,搖搖頭,傻白甜的臉上滿眼的機靈狡黠。

    楊程程是不能陪陳秋糖整晚的,但她與那孩子說了很多話,用極小的聲音,即便是一門之隔也絲毫聽不見。告別的時候,楊程程望著厚厚的防盜門,對甜甜說:“這個人啊,她的門上是沒有鎖的。你隻能砸,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