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請將我掛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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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秋糖是急性腸胃炎, 她已經上吐下瀉了一整晚,因為一直仗著身體強健想要自己扛過來,所以耽擱了太久。醫生看著化驗單表示奇怪:“這孩子早就該送醫院來了。都脫水脫成這樣子了,再晚來一步沒準能休克, 您是她的家長?怎麽現在才送孩子就醫啊?”

    葉從心笑了笑搪塞過去。

    根據陳秋糖的病情,醫生大筆一揮直接讓她輸液,先輸四大袋子消炎藥和生理鹽水, 不夠再加。葉從心這是第一次作為病人的陪護來到醫院,深覺陪護病人是一件頂無聊且艱難的事。她要為陳秋糖找到空床位,看著她睡下,時刻注意著藥液的剩餘量。醫院人多而雜, 陳秋糖皺著眉睡在過道裏的簡易病床上, 她一秒鍾都走不開。

    算了下時間,如果隻輸四袋子還好, 若之後再增加, 那麽她是肯定要錯過協會的聚會了。要不, 把楊程程拖來背鍋?不行啊, 她之前請假太多, 再逃班會被主任批死的。

    陳秋糖沉入睡眠, 不久,額頭開始滲出細汗,她皺著眉,腦袋和手腳不時動彈,看上去是在做噩夢。葉從心托著腮看著她, 沒有為她擦汗也沒有握著她的手,而是認真地辨析她的夢話來取樂。

    奇怪的是,她聽到這孩子居然在夢中叫爸爸。因為沒有爸爸,所以在夢裏給自己造了個爸爸?

    繼續聽,便越來越清晰。葉從心聽到她說:“爸,你滾!別打我媽!別打我!我不去!爸,我不去哭喪!”

    葉從心確認了一下自己聽到的沒有錯,然後花了半晌來消化。如果這夢話真的意味著什麽,那麽……

    怎麽可能呢。葉從心相信,這隻是陳秋糖在夢中的思維錯亂罷了。如果真的有那麽可怕,倒還好了,她便能夠將這拖油瓶還給陳大。

    她給丁香打了個電話報告情況,掛了電話一轉身,便看見陳秋糖醒過來了,躺在床上微微仰著頭,睜著大眼睛看著她。她這個姿勢眼裏的葉從心應該是上下顛倒的。陳秋糖啞著嗓子開口:“你下午有活動。”

    “嗯。”葉從心把礦泉水蓋子擰開湊到她嘴邊——這是她有史以來第一次如此伺候人。然而陳秋糖依然在反胃,根本喝不下去。脫水過多的症狀便是看見什麽都反胃,喝水都能吐,把胃酸都吐得幹幹淨淨。她的液看來還輸得很不到位呢。

    陳秋糖呆呆地望著醫院走廊的天花板說:“中午了,老姑,你餓不餓?”

    “嗯,餓了。”

    陳秋糖皺皺眉,“我不困了,你回家吧。”

    “我回家幹什麽?”

    “你不是餓了麽?冰箱裏有點魚。反正你就那麽小的胃,每天吃貓食似的,夠你吃的。你再幫我喂喂大花,它昨天晚上被我嚇壞了。”

    葉從心看著她蠟黃蠟黃的臉,手腕處血管沿途發紅,那是極少生病的人對輸液針頭的某種過敏反應。她心裏稍微有點難過,但說不上來難過的原因。

    旁邊的一個病床上躺著一個更小的男孩,男孩的父親和奶奶守在孩子身邊,滿臉疲憊。他們聽到陳秋糖這邊的對話,都好奇地瞧過來。那目光顯然在說:真是個懂事的乖孩子。相比之下,守著孩子的大人卻麵無表情,在思考著什麽。

    葉從心在思考她應不應該扔下她回家吃飯。十秒鍾的思考後,她決定了:應該。當她從容離開的時候,旁邊那一家子人目瞪口呆地望著她。所有的病號,即便是青壯年,身邊都有人陪。陳秋糖孤單一人坐在病床上望著葉從心背影的樣子,竟像一副諷刺畫。

    ……

    喂大花的時候,葉從心後知後覺地想明白了,陳秋糖為什麽要建議她回家吃飯。因為那孩子是知道自己的懶散的——沒人照顧的話就喜歡隨便下館子。為了不讓她吃到地溝油,陳秋糖已經連家裏冰箱第幾層有魚,要熱幾分鍾都明白告訴他了。真是用心良苦。

    想到這裏,葉從心覺得自己著實對不起這孩子。真tm煩人啊,好意是這世界上最麻煩的東西。因為虧欠,葉從心喂完了大花,又學著陳秋糖的樣子幫雞清理它的窩,因為業務太不熟練,她被雞自衛地啄了好幾下,且耗時許久。清理完畢後頓覺舒暢——這次的虧欠就算是清了!

    葉從心回到醫院,看到其他病號身邊圍著的陪同者都拎著包子、米粥等,她才想起自己什麽也沒給陳秋糖買。陳秋糖就在走廊盡頭的牆邊躺著,她出現在葉從心的視野裏時,是奇怪地盤腿坐在病床上,麵對著牆壁。葉從心拍了拍她的肩,她身子一僵,轉過頭來,雙眼發紅。

    “你……”

    “我?”

    陳秋糖低下頭搖了搖,用沒被針頭占用的手撐著病床將自己轉過來——她有力氣了,看來恢複不少。這時,一個護士走了過來,看到葉從心,一驚,說:“呀,孩子家長沒走?那您看著吧!”護士說完,風風火火地離開了,陳秋糖的頭低得更深了。

    葉從心對護士的話做了一下閱讀理解,笑道:“你以為我把你扔在這兒不會回來了?”

    “你不找丁香去麽。”陳秋糖躺下了,反正麵對著牆壁說。

    “可是把你扔下也太渣了吧……”

    陳秋糖冷笑一聲,覺得她口中說“渣”是件挺滑稽的事,“你肯定想著不回來來著吧?吃個飯那麽半天。”

    “因為幫大花清理了窩,還被它啄了好幾下。”

    陳秋糖一聽,回過頭來看她的手。見她細皮嫩肉的手背上毫無破皮痕跡,那話顯然是個標題黨,於是瞪著死魚眼又開始麵壁。

    四袋子藥液果然並不夠,當葉從心交了剩下兩袋的錢的時候,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大概是下午三點的時候,陳秋糖再也睡不著了,坐起來喝著從外麵小攤上買的小米粥,葉從心望著她,心卻早已經飛走了。就是在這時,她接到了一個丁香的微信視頻電話。

    葉從心一時間不知所措,她拿著手機想要到一個僻靜些的地方去,可是陳秋糖……

    陳秋糖挑著眼睛望著她,說了句:“你愛上哪兒上哪兒。”

    葉從心便飛快地轉移到了無人的安全通道。丁香在電話裏向她打招呼,她的後方是協會裏正在嗨皮的學生們。他們占了校外烤肉店的半層來搞這個party,身為打雜人員之一的丁香先是讓葉從心看了一圈現場的布置。

    “棒極了。忙了一上午吧?”

    丁香點點頭,麵色十分紅潤,可能也有些害羞的成分在。她將手機拿遠,問葉從心:“還行吧?”

    葉從心便看到了她的穿著。是前一天送給她的一身連衣裙,顏色是葉從心喜愛的黑白性冷淡色,但樣式卻沒那麽保守。葉從心滿意地笑了,她就知道,這裙子與丁香和襯得很,將她的一半熱絡大方和一半孤寂神秘全都體現出來了。

    她抱歉地說:“對不起,被甜甜牽製在這裏了。有孩子的人是不是很招人嫌棄?”

    丁香說:“你就是來了我也會把你轟回去的。葉子,我們以後有無數機會呢,這次,留點小遺憾多好。”

    對啊,那樣的未來才有盼頭。

    她們通過微信視頻一起看了兩個協會學生幹部的發言,丁香對葉從心打趣他們像是國家領導人似的,說話又臭又長沒個主旨。丁香的聲音顯得很近,給人一種,她們兩人肩並肩,在最後一排一起打趣學生幹部的錯覺。

    後來,丁香將手機改為語音模式,掛在胸前,走到學生們麵前。此時,葉從心什麽也看不見了,隻能跟隨著丁香的行動,聽到大家在為她起哄鼓掌。丁香在立式話筒前站好,為她伴奏的男同學抱好了吉他。她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和音響放大,但是葉從心就像是被她掛在了胸前,聽到的,一半是她真實的嗓音,一半是經過電子元件的模擬聲波。葉從心靠著牆壁閉上眼睛,就好像丁香在同學們的圍觀之下,肆無忌憚地對著她一個人說話。

    丁香意外地沒有任何開場白,“《靈魂伴侶》,送給你。”

    葉從心聽到肖博在底下喊:“什麽都不說嗎?‘送給你’是送給誰啊?”

    學生們都在起哄,問她送給誰。丁香什麽都沒說,大概是做了噓聲的手勢吧?大家熱鬧過後便安靜下去。她還是有些號召力的。

    葉從心不由自主地微笑,耳朵被她圓潤厚實的聲音瘙得癢癢的。她是第一次聽丁香唱歌,這個小交際花,果然歌唱得很不錯。

    “若你是一陣春天裏的風,那我一定是最遠的風箏……”

    “然而你選擇做平凡的人,於是我也就愛上你的人……隻求能跟你相襯……”

    “然而你已是最平凡的人,看著多美好心卻那麽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