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與女孩子唇瓣相貼的人, 一定都會驚喜於那份柔軟清甜。而對陳秋糖來說，這不僅是她第一次與女孩子接吻，也是她的初吻。她沒有對比，便隻有驚詫。

    方茹輕輕拽著她的耳垂, 讓她低頭，配合自己。陳秋糖似乎喪失了自主活動力，她聽話地低下頭, 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她隻覺得，薄薄的糖衣裏麵，裹著圓滾滾的失落。

    方茹與她輕輕摩擦，因為知道她是第一次, 所以極盡溫柔。她想分開陳秋糖的唇瓣, 但是這個比外表看起來的要清純不知多少倍的學妹，雙唇已經僵住不會動了。方茹離開她, 驕傲地對她笑, “陳秋糖, 你是不是喜歡我？”

    陳秋糖猛地醒了過來。她睜大眼睛似乎在望著方茹, 視線卻是越過方茹, 看著停留在單反屏幕上的葉從心。那是一張成功的、不可複製的偷拍, 葉從心轉過身，吃驚地望著鏡頭。現在，陳秋糖從她的吃驚中又讀出了嘲諷。她對陳秋糖說：呀！甜甜，你也和女孩子接吻啦！

    陳秋糖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方茹看著她哭，驚喜萬分。她從未見過因為接吻和當場哭起來的姑娘, 尤其是配上這身高和挺英氣的臉龐。她想，哭包攻？可以可以。她將陳秋糖推倒在床上，玲瓏的腳丫在她小腿上蹭來蹭去，問她：“你不會的吧？這次我教你咯。”

    鏡頭正對著陳秋糖的臉。它仿佛是葉從心那懶散帶笑的眼睛，睥睨著她說：甜甜長大了呀。

    “對不起！”陳秋糖哭著說。

    方茹笑道：“這有什麽對不起的？”

    鏡頭“葉從心”繼續說：這種時候你還在想我？太掃興了吧？

    方茹又吻了下來。

    鏡頭“葉從心”翻了個身，躺屍著說：我想吃魚……

    陳秋糖不行了。她大喊一聲：“對不起！”然後猛地將方茹從身上推了下去，隻聽“咣當”一聲，也不知是方茹的腿撞在了哪裏。陳秋糖紳士不起來了，她飛速跳下床收拾好設備，甚至沒顧得上看方茹一眼，奪門而出。

    她背著設備在街上奔跑，跑向最近的地鐵站。跑了一會兒見總有人對她側目，她才發現腋下的裙子拉鏈被方茹拉開了至今沒係上，露出了一根白色的內衣帶子。她連忙係上拉鏈，那內衣顯得很刺目。

    這是前幾天葉從心給她買的生日禮物內衣，昨天剛到貨，今天那就穿著它來被學姐推倒了。

    陳秋糖給方茹發消息：學姐，真的對不起……

    方茹回複：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啦~別被我嚇到了吧？原諒我好不好？

    秋：我回去就把學姐的照片修好發給你，之後我就不出來了，也不麻煩你給我輔導了。

    umi：怎麽，我都沒在意，你還不原諒我？

    秋：不是不是！我……我沒臉見你了……

    umi：哈哈哈我就喜歡你這單蠢的樣子。

    秋：不是……

    陳秋糖下了好久的決心，終於還是敗給自己了：我是有喜歡的人了。

    這條消息就好像是她給自己下的死刑。發完之後，她感到了空前的委屈，也不顧附近就是還沒結束的漫展，不顧被年輕的二次元群眾拍下來發微博的危險，蹲下去埋頭大哭了起來。

    等她哭累了，像一隻喪氣的蝸牛一樣背著大背包一步步挪向地鐵。她看到微信裏麵的“一葉知秋”，頓時很害怕回家，害怕見到那個人。她給葉從心發：我今天要住在杜靈那裏，不回家了。

    一葉知秋：哦。

    陳秋糖看著這個“哦”字，頓時又想哭了。

    秋：我十一期間都不回家了，我要陪杜靈。

    一葉知秋：好吧，我買外賣吃。

    陳秋糖這下忍不住了，在地鐵裏靠著一根扶手不住地哭起來。

    ……

    丁香依然沒有消息。葉從心以為，國慶期間是她行動的好機會，但是想來，好好的節假日，丁香大概是不希望媽媽的心情被毀掉吧。葉從心看了看日期。

    十月中旬了。離一年之期越來越近，葉從心越來越麻木了。

    她臥在沙發上，曲著腿，將發熱的筆記本電腦抱在腿上看。屏幕上是一封郵件，來自美國一個ai相關實驗室。這是莫康幫她介紹的，一個資源豐富、資金充沛，負責人德高望重的實驗室。這封回信表現出，那邊的教授對葉從心有著極大的興趣。

    葉從心記得對方的教授，曾經在ai相關會議上見過好幾次，也算是認識。那位教授和莫康曾經有過一年的共事經曆，顯然對莫康的高徒印象深刻，看了她發的幾篇paper，就迅速地回了郵件。

    對很多人來說需要花錢找留學機構、刷gre分數刷掉幾層皮的申博過程，在她這裏簡單得仿佛一次期末考試。

    可是葉從心看著那郵件並沒有很開心。她不知道如果自己走了，明年八月離開中國，那麽上高二的甜甜該怎麽辦。

    之前她和莫康稍微提過這個問題。莫康笑道：“她不是完全可以自己生活麽？你人走了又不是斷掉她的生活費。”

    “嗯，說得對。”可她繼續蹙著眉。

    “我看甜甜完全不需要你。和你一起生活，她還多一個你要照顧。”莫康說。

    “這……說得也對。”

    “回去多和教授溝通，她可不是那麽容易能看得上什麽學生的。”

    葉從心猶豫了好久，說：“我覺得以我的paper質量，耽擱兩年再申請應該也沒什麽問題？”

    莫康一愣，拉下臉來，“跟你說過了，這位教授年紀大了，今年你不抓緊，明年人家可能就再也不教學了。葉子，你不是這麽畏首畏尾的人。”

    葉從心忙說：“我就是做個猜測。”

    “不要做這種猜測，沒意義。”

    確實沒意義。可是葉從心不慎暢想了一下未來。現在甜甜似乎和一個經驗豐富的學姐在糾纏，高二文理分科，高三藝術類提招，然後還有高考。所有的關鍵時刻都集中在這兩年。

    有個聲音明確地告訴她，她現在不想出國，十分不想。她捫心自問，自己的存在可能對陳秋糖來說確實起不了什麽作用。但就是不想，管它什麽原因呢。

    可是如果在國內耽擱兩年，錯過一個頂尖的老板，多兩年打醬油的經驗，對她來說隻可能是身價的降低。這兩年她不再是學生，以什麽身份繼續留在學校做學術呢？莫康在所裏位高權重，而學校裏的暗中爭鬥也並不少，到處都是盯著她的眼睛。這些眼睛不會允許葉從心以打醬油的身份得到資源繼續研究、投paper，她也不可以成為莫康的負累。

    ……

    葉從心憤而合上了電腦，閉上眼。

    企鵝，度娘，馬爸爸，奶茶妹夫，渣浪……

    一串大企業從她腦海裏飛奔而過。當然可以不留在學校打醬油，她完全可以試試到社會上去闖蕩兩年再說。盡管這對她來說有些恐懼。這段時間正好是大企業招聘的時間，她還真的投了幾個簡曆，麵試就在不遠的未來猙獰地對她笑。

    可是為什麽要按照在國內耽擱兩年來計劃？這不是個猜想嗎？

    葉從心想好了，如果莫康知道她在偷著兼顧求職這條出路，那麽她就說是因為丁香。莫康肯定會對她失望，但一定不會直接從她身上下手，而是會去找丁香，想電視劇裏的惡婆婆一樣去逼迫丁香放手。

    丁香對她放手？薛定諤得太久，這句話聽上去都快沒什麽感覺了。況且若莫康真能聯係到丁香，那光景她還挺期待的。

    腦子裏胡亂過著電影，葉從心睡著了。朦朦朧朧間，感到身體上有異動，仿佛有隻鬼坐在她的胸口，並且慢慢動著身體轉移重心。

    她半睜開眼，嚇了一跳。隻見她的電腦從腿上蓋下來了，眼看就要拍在她的臉上。葉從心用力閉眼，隻覺得麵前扇過一陣暖風，臉並不疼。

    “我猜你最後不是病死的，是懶死的。你每次遇見危險都不躲，隻知道閉眼抓瞎是不是？”陳秋糖一隻手托著電腦，將她救了。

    這孩子越來越鬼鬼祟祟，連進家門都不打聲招呼。

    一隻灰色的鹹魚吊墜在葉從心眼前晃來晃去。陳秋糖說：“你現在特別像它。”

    “你居然還留著？”葉從心問，看見她將掛飾掛在書包上。說實話，吊墜有點煞風景。“多醜啊。”

    “……你知道醜還給我買。”

    我沒用心嘛。葉從心想著。

    “你最近看著有點累。”陳秋糖坐在她身邊，下巴擱在她的膝蓋上，一張十分秀麗的臉。

    葉從心伸手，那顆腦袋便歎口氣，湊到她手底下來，而且自覺鬆掉腦後短短的揪揪。葉從心一邊揉一邊問：“姑姑帶你去美國好不好？”

    陳秋糖：“……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這麽逗我，很蠢。”

    “那我自己去美國，把你扔在家裏好不好？”

    “……”

    陳秋糖說：“挺好的。省得你在家給我添亂。”

    葉從心覺得，連揉她的頭毛，都不能讓自己的心情放輕鬆一些了。但她也很能理解自己。若是養了隻小貓小狗，要出門兩年的話也會舍不得，會找個放心的朋友托付過去，卻仍然不能百分百放心。養成一個東西就是這樣麻煩。

    葉從心的手停了。她突然覺得陳秋糖的存在很礙眼，把她變成了這個優柔寡斷的樣子。

    “你去寫作業，別煩我。”葉從心像是吆喝一隻突然厭煩的寵物狗。

    陳秋糖摸不著頭腦，“在學校寫完了。”

    “那就去找你的美人學姐約會去，別煩我。”

    陳秋糖望著葉從心看了一陣，葉從心也看著她。很快，陳秋糖移開目光，卻湊得更近了。她把下巴轉移到葉從心的小腹上，來回來去地硌她的肚子。葉從心癢得笑到岔氣，陳秋糖淡淡地說：“好了，你笑了。別老那麽愁眉苦臉，不然我看著你都沒靈感了。”

    “那你說點不開心的事，讓我開心開心。”

    陳秋糖望著她良久。

    她再沒單獨見過方茹了，再沒人給她輔導古文和英語，再沒人使她目不轉睛地讚美顏值，再沒人挑逗她。過去半個月了，陳秋糖突然又難過起來。

    “我的初吻沒了。”

    那一刻，陳秋糖覺得似乎從葉從心臉上看見了不快。她有點期待，期待這不快可以持久和更明顯一些。但她眼睜睜看著葉從心微微緊抿的唇笑開，露出了嘲笑一般的神情。她甚至鼓起了掌。

    就像是paper成功發表之後，拎著樣刊晃蕩回家，將樣刊甩在茶幾上，翹著二郎腿看著它的樣子。愉悅但又不是非常在乎。

    陳秋糖確定了，和初吻一起消失的，還有自己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