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天黑之前還是陽光燦爛的晴天, 夜間的一宵雨水連綿到了第二日。長江中下遊地區的六月中旬就是如此, 入了黃梅天, 炎熱裏帶著濕氣。晾在外麵的衣服似乎永遠都幹不了。唯有用烘幹機，烘得連布料都摸起來熱熱的, 才覺得衣服是真的幹了。

    顧念從烘幹機取出一條黑色的連衣裙, 簡潔的設計沒有絲毫裝飾。她用掛立式熨鬥將它的每一處都細細燙了，生怕有一丁點褶皺。

    今天是敏舒父親的葬禮。那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顧念隻在元旦晚上見過一麵, 也沒說上太多話。可此時她的心情卻很沉重，說不上是因為敏舒的父親去世得太早還是因為今天是她人生第一次出席這樣嚴肅而悲傷的場合。

    她換上衣服化好淡妝, 按照約定時間下樓, 陳知墨已經停車在樓下等她了。撐著把黑色的雨傘，顧念抬頭望了眼陰晦的天空：差到惹人煩的天氣, 一場不能稱作白喜事的葬禮。換誰，心情都不會好吧？

    來到殯儀館，雖然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是到場的人數和媒體還是遠遠超過顧念的預想。不僅淩瑞集團的重要員工, a城裏有點頭臉的人全部來了。因為去世的是生意場裏的龍頭大佬, 各大媒體都派了記者過來跟進采編。

    舉行追悼會的靈堂很大，裝修布置得也很氣派。敏洪的遺體停在中央位置, 周圍放了一圈鮮花。最前麵的牆上掛著他的巨幅黑白遺照, 上麵懸著黑紗和牌匾。吊唁者敬獻的花圈挽聯等也於兩邊擺了個滿。

    自告別儀式開始，敏舒和舒盈站在家屬的右排縱列裏都表現得非常沉默。作為敏洪最親的至親，他的遺孀和愛女, 兩個女人都沒有掉淚。麵色平靜如死水，讓人瞧不出是悲痛還是漠然。另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也是這樣。穿著有檔次的女士套裝，前襟別了朵白色綢花，連頭發都梳得一絲不苟。她也安靜地站著，得體地拒絕了別人的攙扶。

    陳知墨說這是敏舒的奶奶，敏洪的親生母親。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絕望，在這位老太太身上被掩飾得非常好，好到讓人懷疑躺在靈堂正中的那具身體到底是不是她十月懷胎又看著長大的大兒子。

    主持葬禮的司儀從頭至尾的語氣都很哀沉，宣讀訃告，行默哀禮、三鞠躬禮，介紹生平時細數了敏洪在世時作出的傲人成績。說到動情處，場下不時傳來低聲的啜泣。這些人裏有敏洪的朋友，有受過他恩惠的人，也有隻是為了應景而哭上幾聲的旁觀者。

    這場追悼會給顧念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它有著屬於葬禮的肅穆還有著過分的空洞感。司儀厚重的男聲飄在靈堂裏，反射出微弱卻能被耳朵捕捉的回音。

    到了致辭環節，第一個上去的是敏洪的二弟敏濤。也是淩瑞集團目前占股第二多的董事。他沒有帶演講稿，走上去後調整了下話筒：

    “感謝各位百忙之中的光臨，今日注定是悲傷且難熬的一天。我們將要送別一位親人，一位朋友，一位傑出的領導者。

    我大哥敏洪，優秀，勤勉，自律。對下屬嚴要求對自己更是如此。沒有他就沒有如今的淩瑞集團。他極好地繼承了我們父親敏義罡的遺誌，在董事長和總經理這個位置上兢兢業業努力工作二十餘年，一步一步將公司壯大到如今的規模。

    說來也是心酸，自淩瑞集團成立以來一共曆經兩位董事長——我的父親和我的大哥。二人都因為疾病辭世，沒有一個活過六十歲。

    俗話說生死有命，逝者已矣我們生者更要好好生活，好好工作，承擔起他們交給我們的責任。

    我——敏濤作為淩瑞集團目前的代董事長兼總經理在此鄭重承諾，無論前路多難，這段時間是否會經曆動蕩，都一定恪盡職守直到董事會成員們選出下任董事長即淩瑞未來的領導者。不管此人是誰，我都相信他會帶領集團走向更加輝煌的明天。謝謝大家。”

    敏濤講完話往旁邊走了一步，對台下一鞠躬。掌聲，相機拍攝的聲音同時響起。

    第二個上台致辭的是舒氏集團的總經理——舒進。他是舒盈的親哥哥，敏舒的親舅舅。舒氏是淩瑞的合作夥伴之一，加上親家的關係，舒進開始的發言也與敏濤的前幾段差不多。但結尾卻說得甚是微妙也很私人：“父親的離世對誰都是很大的打擊。但是敏舒，舅舅相信你很快就能走出來。因為你是個優秀的年輕人。才華過人，勤奮上進，腳踏實地，沉著冷靜。更重要的是，你有著我們這代人所不具備的開拓精神與對新新市場的敏銳嗅覺。前方的阻礙再多，舅舅都會一如既往地支持你。外公他也一樣。”

    舒進抬手，伸出的方向直指精神瞿碩自帶威嚴的舒老太爺。

    舒進：“對於淩瑞集團的下任董事長我很期待，舒氏集團很期待乃至整個a城的商圈同行們都很期待。”

    閃光燈一直在閃，他停頓了一下，環視在場的所有人：“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又上去了幾個發言人，每個人的話語裏都是暗藏鋒芒。顧念是局外人都能隱隱聽出其中的暗示，更何況是這些圈內的人精們。這哪裏是哀悼致辭，分明是借追悼會公開地表明立場。

    梁軒是最後一個上去的，簡短地表示完悼念後，他說：“重科高新和淩瑞集團並購以來，我作為子公司的總經理和集團的董事非常欽佩財務總監敏舒的能力。有效與高效並存，行事作風極富個人魅力。”

    這句話不管聽在誰的耳朵裏，都是會聯想出什麽的。果然台下響起了些不合常規的小騷動。

    梁軒注視著敏舒，微微頷首：“我倆作為淩瑞集團較為年輕的管理者，還有許多需要學習和進步的地方。以後的歲月裏，我將與你風雨共擔，為了相同的理想，也為了淩瑞集團更美好的未來。”

    有如告白一般的致辭，眾人都猜到馬上出爐的報道會怎樣寫。正統媒體可能還比較含蓄，娛樂版的就直接爆梁軒敏舒“好事”將近了。看來之前，這二位的曖昧傳言不是空穴來風。

    閃光燈閃爍的頻率更高，有些媒體的記者攝像更是拋卻顧及跑到了敏舒和梁軒麵前飛快地照了一通。

    敏舒站著沒動，任這些人拍，一臉的冷淡。之後律師宣布遺囑更是讓現場的氣氛變得更為緊張微妙。

    舒盈主動放棄了配偶繼承權。敏舒幾乎繼承了敏洪的全部遺產，其中自然包括淩瑞集團的股權。幾句話之間，敏舒成為淩瑞集團擁有股份最高的股東兼董事。眾人看著她挺立的背影，這位青年才俊，a城商圈最年輕，身家極高的資本家也將會是淩瑞集團曆史上最年輕的董事長兼總經理吧……？

    很多人很難分辨此刻心中的感情，是羨慕還是嫉妒？敏舒才二十四歲，就已經擁有了普通人這一輩子都無法企及，頂級精英們也要費大半生還有極佳的運氣才能掙來的一切。

    可這些對於她來說，都得到的太早也太輕易了……

    遺體告別的時候，敏舒對每一位過來慰問的賓客都保持著半鞠躬的姿勢。握手道謝，無一處可挑剔。這樣的她讓顧念好心疼，她能敏感地感受出敏舒的悲傷，可眼下看到的全是她知禮的隱忍。單薄的身體，平淡的表情，落寞的眼神，好想抱抱她……

    與她握手之後，顧念情不自禁抱住了這纖瘦的人。熟悉的味道，撫摸過太多遍的骨骼，許久不曾有的親密接觸，一度讓顧念想要落淚。間隔了兩秒，敏舒也反手抱住她，掌心在顧念背上輕拍。好像此時需要安慰的人是顧念而不是她自己。

    進行過告別儀式，敏洪被推進焚化爐，敏舒親手捧出父親的骨灰盒。她最後對在場所有人深深地鞠躬。楚腰彎折，低頭時碎發向下滑落。就這一個彎腰垂首的動作都能漾起一種特殊的風情。

    接下來走得近的親戚朋友將陪同死者家屬去墓園將骨灰放入墓地封好，其他人可自行離去。意外的是，大多數人都沒離開而是驅車跟著敏舒一路來到墓園目睹了敏洪下葬的全過程。

    待葬禮徹底完畢，人們才相繼打道回府。顧念同蘇優嫵她們一群人走出墓園，聽到喬宸歎息說：“終於到了這一天。”

    蘇優嫵也歎息著附和：“是啊，終於……”

    爭奪淩瑞集團董事長之位的最後一仗終於打響。

    “知墨，我們能過一會兒再回去嗎？”坐進車裏，顧念沒有係安全帶。

    陳知墨點頭，就這麽陪她坐著。直到見舒盈她們也從裏麵出來，一行人中唯獨沒有敏舒，她才從後座拿過雨傘：“不放心她，就去看看吧。外麵還有點小雨，帶上傘。”

    取了風水寶地，這裏號稱為a城最好的陵園。爺爺的墓也在這，與父親的隻有一道之隔。她站在敏洪的墓碑前，上麵的字是這兩天剛刻的。細如牛毛的雨絲落得綿密，敏舒抹去臉上的雨水順帶著還有她自己的淚水。

    “爸，我如果當不了董事長……就是天理難容吧？”她的聲音很小，不知是問死去的敏洪還是在問自己。

    外界不太了解情況的人都認為敏舒接任董事長是板上釘釘的事。聰慧的商業頭腦，占比最高的股東，整個舒氏集團的全力支持如今還加上了梁軒。可敏舒清楚自己在淩瑞集團董事會內部的呼聲並不高。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二叔敏濤比她接任的可能性更大。

    當不當董事長這件事重要嗎？當然重要！已經被周遭的人和環境架上了對擂台，結果也不過是成與不成。分不清這條路是否是自己主觀想走的，但她必須狠著心走到底。至於迎接她的洞口到底是世外桃源還是暗黑地獄，現在沒法知道，敏舒也不敢去想。

    隻是她也會委屈。父親去世，沒有時間能留給她難過。她做的所有努力獲得的所有成就在太多人看來都是理所當然。胃一陣一陣抽痛，疼得她忍不住佝僂了點身子。

    一個人從背後將她抱住。

    “是不是又沒有吃早飯？你一點都不愛惜自己……”敏舒的身體僵硬了。

    “外表冷淡，拒人於千裏之外。可這惹人憐的本事一點都不弱。是不是猜到了我會折返回來？”

    感覺到敏舒的身體更加僵硬：“別怕，你的壓力和難處我會幫你分擔。”

    梁軒握住敏舒的左手，不顧一地雨水灰塵單膝跪了下去：“當著叔叔的麵，我向你保證我會好好照顧你。”

    敏舒：“為什麽？”

    他吻了下她蒼白骨感的手背：“因為我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眼見著終於要到一個轉折

    我真是太興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