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盧木多，我以令咒命令你, 將曾經刺殺我的……”

    芬德萊手上有十二筆令咒, 而當核心的花紋紅光閃爍，屋內竟突然充滿血氣。猩紅的顏色噴濺出來, 迅速染滿了素白的床單，芬德萊根本沒有機會說完命令，因為在他眼前, 自己的從者已舉起短刀，毫不猶豫地隔開自己的頸脖。

    在瞧見第一抹血色, 芬德萊就已下意識地啟動治愈魔術, 然而從者下手極狠，若非他及時找出治愈卷軸, 竟沒有信心真能就得回來。

    待深可見骨的傷口終於愈合, 芬德萊已氣得渾身發抖，他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好半天都說不出話, 而他的從者卻已起身, 扶著床頭櫃默默下地、以最虔誠的騎士之禮跪在芬德萊的腳前。

    “禦主。”由於失血過多，他的麵色也非常不好，但聲音卻冷靜而堅定, 顯然一切都在他的計算之中，“作為騎士，我決不允許自己忘記曾經犯下的錯誤，這樣的逃避有違騎士之道。如果在您看來, ‘無法忘記過去的迪盧木多’已成阻礙，請務必賜予我‘死亡’來讓一切終結。”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芬德萊艱難地吸了口氣，他憤怒地瞪著麵前的男人，意識到的時候已一腳踹上他的肩膀，“迪盧木多·奧迪那，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這一腳芬德萊用了十成十的裏，迪盧木多就算作為從者，也被踢得稍稍一歪。但他很快就恢複最初的姿勢低垂著著頭，語氣和聲音也絲毫沒有產生變化，“……如您所見，我至始至終都是隻忠於自己的虛偽騎士。以前是，現在也是……想必以後，也不會改變。”

    他全身上下血跡未幹，此時正順著頸脖和肩膀一縷縷地滑落下來，但他毫不在意，甚至維持著赤♂身♂裸♂體的模樣，將自己的一切展露在禦主眼中。

    “迪盧木多·奧迪那！！！”芬德萊真是氣得狠了，他兩步邁到從者跟前，一把抓住他的頭發，逼得他不得不仰起頭來。這樣的姿勢，使從者避無可避地對上禦主的雙眼，卻震驚地發現，那雙藍寶石一般的眼睛，此時竟閃著水光。

    “混蛋……”芬德萊閉了閉眼，一滴眼淚就落在從者臉上，迪盧木多心髒一縮，仿佛被那溫熱的水滴灼了似的下意識地抬起手來，“你怎麽能仗著我喜歡你……”芬德萊的聲音非常疲憊，他緩慢地鬆開從者的頭發，極慢極慢地貼上他的額頭，“你怎麽能仗著我喜歡你……用這種方式，來阻止我……”

    從者微微一僵，無聲地將雙手收了回來。他想要道歉，嘴唇開開合合卻終未能發出一個音節。是的，他是仗著禦主喜歡自己，他是仗著禦主……絕不會在看到他自裁之後還繼續下令……

    令咒如他所願的無效化，即便失去得毫無意義。

    “什麽時候知道的……？”也不知過了多久，芬德萊終於冷靜下來。順著禦主的動作，迪盧木多已變成了跪坐的姿勢，而芬德萊則跨坐在他的大腿上，腦袋埋在肩膀、雙手環著頸脖。

    一番動靜早就讓迪盧木多忘了自己沒有衣服，他動也沒動地支撐著禦主，猶豫了小會才開口說道，“白天在湖邊的時候……您當時的眼神，我很熟悉。”

    芬德萊立刻明白話裏的意思，“與格蘭妮公主和索拉一模一樣是嗎？”他低笑了一聲，終於離開從者的身體、慢慢地退後站了起來，“抱歉，我自以為藏得很好，卻還是讓你為難了。”

    迪盧木多心髒劇痛，他下意識挽留那個離去的身影，卻在看見自己指尖的時候猛地頓住。他愣愣地收回自己的手，終還是深深地閉上眼睛，“我……”

    “我知道。”芬德萊勾著嘴角，聲音裏不知苦澀多些，還是無奈多些，“雖然不得已做了那種事，但你我之間終歸不過禦主和從者。你不用對我感到愧疚，不……占便宜的其實是我，感到抱歉的也應該是我才對。唔，也是，如果單純作為魔力引導也就罷了，結果卻是被肖想你的家夥碰過，一定覺得很惡心吧……”

    “不是！並不會，並沒有……”雖然芬德萊無論表情還是語氣都平靜隨意得無懈可擊，甚至還有些輕鬆歡快的味道，但迪盧木多卻覺得心髒最脆弱的地方被緊緊攢著一樣，每一次跳動都又澀又疼，“我並不覺得惡心，我怎麽會覺得您為我所做的一切，是惡心……”

    “是嗎？”芬德萊習慣性地去揉從者的頭發，臨到中途又發覺太過親昵，連忙尷尬地將手拿開，“那我們，嗯……我們一起將它拋到腦後好嗎？你也是，我也是……”

    他扯著嘴角，盡可能讓笑容顯得自然而又柔和，卻總也記不起平時作出的是什麽樣子，隻能佯裝無意地轉過身，一邊撓抓後頸，一邊漫不經心地開口說話：“嗯，就像最初一樣，恢複最普通的禦主與從者。”

    說到這裏，芬德萊終於調整出了個滿意的表情，他在從者麵前拍了拍胸膛，信誓旦旦地笑著保證，“不過你放心，我絕不會對你死纏爛打的。說起來，這個世界既然召喚了大量凱爾特的英雄，會不會連你心愛的……”

    “芬德萊大人！”迪盧木多呼吸困難，他猛地將芬德萊的腦袋扣在懷裏，不願再看他那全無破綻的自然表情。就算做得再像，那也並不是禦主平常的樣子，不是自己最想要的那個笑容。

    芬德萊大概也知道自己有些缺乏冷靜，他沉默了小會，輕輕地繞到後麵摸了把從者的後背。

    “都糊了。”他歎息地說著，卻並不見得有多可惜，“來，我們重繪吧。既然你要繼續做我的從者，錯誤的靈基固定還是需要重構一下。我剛才是不是還看到你的小刀了？還有什麽藏著掖著的趕緊告訴我，我不想再構第三次。”

    迪盧木多搖了搖頭，“沒有了。”他鬆開自己的禦主，卻在對方退開之後覺得懷中空落落的，就連心髒也像被挖掉了一塊，一抽一抽地淌出血來。

    他知道，自己對麵前這人，與曾在芬恩大人麾下時單純的忠誠完全不同……即便沒有初戰之夜，即便沒有白日的河邊。

    但那是愛情嗎？

    迪盧木多第一次無法確定自己的心。因為，這並不似對格蘭妮公主時那種的情意，而是更深更疼的……宛如執念一樣的某種東西。

    連自己都搞不懂的感情……真的能回應麵前的人嗎？

    “迪盧木多？”叫了好幾次都不見人應，芬德萊沒有辦法，隻能將從者按坐在床上，自己從旁邊拖了張椅子，“我雖然想將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從你腦袋裏洗掉，但你不願，我也沒法強求。”

    大概是聽到“洗掉”兩隻，還有點發呆的迪盧木多頓時警惕起來。

    “看來，不合理解決剛才的事，我們之後就沒法相處了。”芬德萊苦澀地勾起嘴角，實在沒有力氣再裝下去，“迪盧木多，可能的話我雖然想一直隱瞞，但既然被發現了也沒有再繼續的必要。是的，我喜歡你，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去喜歡上了另一個男人。但這並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我知道你有心愛的妻子，對我也不過內疚與忠誠，這份喜歡，我本就沒有期待開花結果。就算有朝一日，格蘭妮公主出現在你我麵前……”

    出現在你我麵前……？

    然後呢？

    芬德萊想了想，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我會將你解放。”他看著從者微微瞪大的雙眼，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喂喂喂，你到底把我當作怎樣的聖人？我自認在你麵前還沒大度到能看著自己喜歡的人，與別的女人談情說愛的地步吧。”

    迪盧木多隻道：“我不會離開您的。”

    “這就由不得你了。”芬德萊也不管他，這次的命令再也沒給對方反抗的機會，“趴在床上不準動，我以令咒命令你。”

    伴隨著常亮的紅光，令咒的強製作用立刻生效，迪盧木多不受控製地趴回床鋪，就連眼手指都動彈不能。

    “不……請不要……”迪盧木多試圖掙紮，但令咒的力量卻無法反抗，一條紅色的血水從他眼角滑落下來，被芬德萊歎息著輕輕擦掉，“放心，不做什麽，隻是重新確定你的靈基。”

    “請不要讓我離開您！”迪盧木多並不相信，他想要扭頭，卻隻能勉強挪動琥珀色的眼珠，“我願意舍棄榮耀，舍棄騎士之名，隻要是您想要的，就算是……”

    “迪盧木多·奧迪那，你是在小看我嗎？”隨手扯下塊床單，將從者背後的法陣擦掉，芬德萊冷笑一聲，將好幾塊魔石丟了出來，“你想說，隻要是我想要的，無論對你做什麽都可以？”

    “是的……”微涼的石頭一粒又已粒地被擺上裸♂露的皮膚，從者放輕呼吸，啞聲說道：“無論任何事。隻要您，讓我留在您的身邊……”

    不要讓我忘記自己做過的事，不要趕我離開您的身邊，不要讓我變得不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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