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你不要去碰它比較好。”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和淩初一搭話，但很久不曾發作過的多管閑事還是害了我。

    淩初一是個有些奇怪的同學，說難聽點就是她的腦子不太靈光。

    其他同學雖然不會欺負她，但也沒人願意和她做朋友，不說討厭不討厭，光是小心翼翼的對話也夠折磨人的了。

    我也是。

    如果說淩初一是一個極端，我大概可以算是另一個。與誰的關係都不錯，成績也還算優異，不管老師還是家長都十分放心。

    總的來說，就是狡猾吧。

    所以，我雖然偶爾會在與淩初一對上視線的時候微笑，卻從來沒想過要和她說話。那無異於惹麻煩上身。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淩初一很不會照顧自己，每天穿著幹淨的衣服來學校，卻總是能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也沒有哪個青春少女願意和一個邋遢的同學做朋友——即使她長得很可愛。

    沒錯，淩初一有著姣好的外貌，這可能也是她雖然不怎麽聰明卻沒有受到欺負的原因。

    “啊……”淩初一好像才回過神來，她的長發落滿了灌木的樹葉，臉上有淺淺的泥印，毫無顧忌的坐在地上，衣服已經明顯染上了髒汙。她收回了即將觸碰到那條蜈蚣的手，抬頭望向我，無意義的低聲叫了一下。

    我想自己這個時候應該走開，或許還可以避開麻煩。

    “我是和你同班的許驚蟄。”

    卻不知道為什麽做起了自我介紹。

    “我知道的……”平時很少聽到淩初一說話，她的聲音弱弱的，又軟又糯，口齒並不算很清楚，但聽起來不叫人討厭，也並不顯得她的腦子，呃，有什麽問題。

    已經說了兩句話，現在再走開也太突兀了。我並不想自己的人際關係出現汙點，即便她隻是個不怎麽受歡迎的同學。

    “你在幹什麽？”我走到她身邊蹲下，“弄得那麽髒。”

    淩初一仿佛突然反應過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白皙的臉上露出了有些難過的神色。

    “我又把衣服弄髒了……”

    我已經發現了她說話的習慣。不知是因為自卑還是其他什麽原因，她一句話的聲音總是越來越低，最後的部分不仔細聽就會錯過，這使得她說話總有是意猶未盡的感覺。

    “要站起來麽？”我向她伸出手，心裏忍不住鄙視了一下自己。戴久了偽善的麵具，就會無時無刻的在演戲。

    淩初一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伸了過來。她的手柔若無骨，小得幾乎可以一手掌握。

    “謝謝你……”

    我衝她露出友善的微笑，“並不是什麽值得感謝的事，時間也不早了，快點回家吧。”

    像她這樣的孩子很容易被騙，也不知道為什麽她父母能放心讓她一個人上下學。

    “嗯……”她低著頭也不知道看著哪裏，頭頂對著我，頭發上都是葉子。

    我並沒有很明顯的強迫症，但看到這種情況仍舊忍不住伸手把那些髒東西揀了下來。

    “你家是在新湖小區吧。”

    我隨意的問著，淩初一猛然抬起了頭，帶著手忙腳亂的窘迫，磕磕絆絆的道，“是，是的……”

    “我家在銀賓，就是你們小區對麵，有看到過你幾次。”我解釋了一下自己為什麽會知道她家在哪。

    淩初一似乎終於平靜下來，喃喃道，“我知道的……”

    “那要不要一起走？還是你會有人來接？”

    “一，一起，我和你一起走。”她的劉海有些長，幾乎完全蓋住了雙眼。但我現在離她很近，能看到劉海下的大眼睛，幹淨清澈，瞳仁像是剛出生的嬰兒那般墨黑。

    “那就一起吧。”

    我至今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麽要惹上這個麻煩。

    她想和我一起走。

    淩初一緩慢的收拾著自己的書包，用自以為隱晦事實上卻十分□□裸的目光不停的看向我這邊。

    在朋友間如魚得水的原因之一大概就是我比一般的同齡人更懂得察言觀色，更何況是像淩初一這樣幾乎沒有一點兒心思的人？

    她或許是以為我們已經交上了朋友，那目光裏帶著太多的渴望。

    我告訴自己不能和她有太多牽扯，雖然與她做朋友名聲並不壞，但其他同學估計就會對我敬而遠之了。

    我裝模作樣的對她笑了一下，與其他同學打完招呼就準備離開。她小心翼翼的，亦步亦趨的跟了出來。

    還好我今天有著很好的理由拒絕她。

    “回家麽？”我放慢了腳步等她跟上來，不想讓自己露出一點破綻。

    淩初一實在太單純了，臉上的笑容幾乎是綻放出來的。“是的……”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她如此明媚的神情。不知道為什麽，到了嘴邊的話有些難以出口了。

    我偏開了目光不去看她的表情。“今天我騎車來的，不能和你一塊兒走了。”

    “啊……”她輕輕的歎息，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像是一隻泄了氣的氣球。“那，那我……”

    她的目光那麽直白，戀戀不舍，糾結難過，還有委屈。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載你回家。”

    偽善。

    我再次在心裏唾棄自己，並且不斷的祈禱她會拒絕。

    淩初一當然沒有拒絕，她開心的，紅著臉不停點頭，那個光芒有點刺眼。

    無聲的歎了口氣，我知道自己確實是惹上麻煩了。

    淩初一很輕，我幾乎感覺不到後座上坐了一個人。又安靜，既不亂動也不說話。路上遇到幾位同班的同學，我看到他們投來訝異的目光。

    路上並沒有進行什麽對話。在小區門口，淩初一下車的時候差點摔了一跤——不得不承認，她挺笨手笨腳的。

    我單腳撐著自行車扶住了她，完成了一個相當高難度的動作。

    “謝，謝謝……”她低著頭頗不好意思的道謝，我能看到她發絲底下露出的鮮紅耳尖。

    “不用謝，你小心點。”

    她慌張的又謝了幾聲後才抱著書包走掉。

    今天是媽媽出差的第三天，到家又是一個人。燒晚飯，洗碗，給媽媽打電話，看書，洗澡，上床睡覺。

    我從小決心做一個不讓人操心的乖孩子，而且就目前情況來看，一直做得很好。

    第二天的早晨，我在對麵小區門口看到了孤零零站著的淩初一。以前並不是沒有看到過她，可她現在明顯是在等待什麽人。

    我心裏已經有了相當糟糕的預感，拖著自行車就想跑。

    “驚，許驚蟄……”然後聽到了她不大甚至略帶怯懦的聲音。

    我的耳力很好，假裝沒聽到也太矯情，最後隻能硬著頭皮轉身對她打招呼。

    “早上好。”

    淩初一像隻快樂的小鳥，歡快的向我跑來。

    單純的人真是不懂得收斂啊。

    我默默的歎息了好一會兒，她才跑到我麵前。說是跑，速度卻慢得驚人，不過一個馬路，她已經氣喘籲籲了。

    “許，許驚蟄，早上好。”

    她害羞的低著頭，好像在看自己的腳尖，手指扭扭捏捏的揪著自己的衣角，隻說了一句就不開口了。

    對這樣的人是很難生氣的，雖然我並不想和她過於密切，這時也隻能哭笑不得的問她，“要一塊兒去學校嗎？”

    她抬起頭，滿臉通紅，帶著誰都能看得出來的喜悅。

    連續一個星期一起上下學，已經足夠讓班裏的同學察覺到什麽了。

    “驚蟄，你什麽時候和淩初一關係那麽好了？”韓露算是和我關係比較好的女生，成績家庭還有長相都不錯。在動物世界裏，大概就是食物鏈頂端的存在吧。

    “隻是因為住得近而已。”我盡量表現的無可無不可，希望讓人覺得我們真的隻是因為住得近才一起上下學的。

    事實不正是如此嗎？

    “是你人太好啦。”寒露家教應該算不錯，但也不可避免的有些大小姐脾氣，她說話是不會在乎別人的想法的，“和她關係太好會很累的。”

    她看著我的眼睛，臉上帶著篤定自信的笑容。女高中生有她們自己獨特的語言藝術，我覺得自己還是深諳其道的。畢竟我也是個女高中生。

    寒露話裏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事實上，她說得並沒有錯，我在考慮是不是在淩初一覺得我們關係可以變得更親近之前疏遠她。

    “其實也還好，她很安靜的。”

    “她要是連安靜這個優點也沒了，會更招人討厭吧。”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就算像淩初一這樣完全沒有能力去傷害別人的人，隻是存在就會招惹厭惡。

    當然，隨波逐流的我沒有資格評價這種現象。

    這個話題我實在不想再進行下去，隻能幹巴巴的笑了一下。

    我很慶幸淩初一不在，她如果聽到這些話肯定會很難過的。不願意與她變得親近是一回事，看她受到傷害是另外一回事。

    或許我也真的是個很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