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淩初一補習並不是容易的事。說實話，我的成績雖然還可以，但教人實在沒什麽把握。而且自己學習的經驗不太適用於她，剛開始的時候也摸索了很久。

    相處這段時間，我已經發現淩初一的記性其實與普通人沒有什麽差距，硬要說的話，她的溝通和表達能力才是最弱的地方。但她的表情足夠生動，我基本還是能夠在她開口之前就理解她想表達什麽的。

    雖然幫她提高成績看起來困難重重，但好在她十分聽話，而且還特別願意努力。我覺得起碼平均分六十分對她來說，是隻要努力就可以達到的。

    淩叔叔對我表示了萬分的感謝。從他口中得知，淩初一並非沒請過家教，隻可惜成績提高不明顯，那些家教辭職也快。在他看來，當然不是女兒的問題，是人家太無能了。

    他是真的很寵愛女兒。

    後來當然就作罷了，大概是不想給她那麽多壓力。

    當然，現在是淩初一自己想要嚐試，我看淩叔叔是相當高興的。

    因為往來實在算得上頻繁，淩初一家不久就知道我媽媽時常不在家的事。張阿姨十分母愛泛濫，對我差不多快和淩初一一視同仁。事實上，淩叔叔也不太經常在家，所以吃飯大多還是我們三個人。

    我自覺擅長應付大人，但張阿姨確實是比較難搞定的一位，因為我打算給夥食費的問題她和我嘮叨了兩個小時，最後還是我敗下陣來。

    補習之後也算漸漸進入正軌，兩周實在不算太長的時間，還好這次內容也不多。而且淩初一確實平時自己有在用功，難度比想象的要小不少。

    下周就是考試周，我這周末打算給淩初一最後做一下定時測試。經不住張阿姨的熱情，周五晚上留宿在了她家。

    這是我第一次留宿在同學家，雖然說不上緊張但確實還挺新奇的。因為淩初一睡得早，8點半左右張阿姨就開始叫我們洗澡了。

    淩初一家相當寬敞，浴室也多，我倆分別用一個。洗完澡大概九點左右，剛一出浴室門就看到淩初一穿了件卡通睡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張阿姨正在給她吹頭發。

    她很快也發現了我，本來就紅通通的臉看起來更紅了。

    “好，好了阿姨，不用吹了。”

    我猜測她大概是不十分好意思讓我看到別人幫她吹頭發的樣子。

    “睡覺之前還是吹得幹一點比較好，團團你乖乖坐好。”張阿姨顯然沒有發現少女的小心思，看到我出來很熱情的道：“驚蟄啊，桌上有熱好的牛奶，喝一點再睡吧。”

    雖然沒有睡前喝牛奶的習慣，但這樣的關懷實在叫人討厭不起來。

    “好的，謝謝阿姨。”

    “天氣開始變涼了，今天給團團換了新被子，你們晚上肯定能睡個好覺。”張阿姨溫和的話卻讓我聽出了其他訊息——她的意思很明顯是讓我和淩初一一塊兒睡。

    我不知道自己討不討厭和淩初一睡同一張床，單純隻是因為我基本上都是一個人睡，而且也一直認定她家有足夠的客房。

    這可……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努力沒讓牛奶嗆到自己，淩初一洗澡後更是軟得一塌糊塗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是維尼還是雲寶呢？”

    “是雲寶，我們家團團不是最喜歡雲寶了嗎。”

    也就是說，晚上我要蓋著那隻藍色天馬的被子和別人一塊兒睡了嗎？

    淩初一的房間我已經不陌生了，童話一樣的小天地。原先米老鼠的床單已經換成了那隻藍色的天馬，彩虹色的鬃毛讓她看起來意氣風發。

    張阿姨並沒有進來，淩初一手忙腳亂地把床上一堆玩偶挪到了秋千架上。

    覺得不自在的可能不止是我一個人。

    就在我考慮是否提議睡客房的時候，淩初一已經挪好玩偶坐到床上了。行動意外的敏捷。

    “驚蟄……”她坐在床鋪上，漆黑的眼睛在燈光下亮得不可思議。剛剛吹幹的頭發似乎還帶著水汽，看起來又細又軟微微的蜷曲著。像是永遠曬不黑的白皙肌膚透著粉紅，實在是漂亮過了頭。

    她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開心表情。我默默把上麵不自在的猜想劃掉，覺得她或許隻是太過期待了而已。

    比起我這種看起來很有人緣實際上和誰關係都不算太親密的人，她是發自真心的想要與人親近。

    我不知道選擇我對她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已經九點多了，我們早點睡吧。”我再不猶豫，自然的上了床。

    我的睡點在十點左右，不算太晚，但肯定比不上淩初一。我之前就知道她是個早睡早起的乖寶寶，最晚不會超過9點半睡覺。開始幾次我給她補習到9點左右她就開始打哈欠了，後來就縮短到了8點半。

    晚上似乎不太一樣。

    旁邊的人躺得端端正正的，呼吸聲讓我知道她還沒睡，無言的沉默中有一種拘謹的緊繃在蔓延。

    “怎麽了，睡不著？”我已經體驗過了小白兔的忍耐能力，為了杜絕她今晚無法入睡的可能明智地開了口。

    大概靜默了幾秒，我才聽到她的回答。

    “我好開心啊，驚蟄。”

    她的聲音又低又軟，細細密密得像是一根搔著人心窩的小羽毛。

    “為什麽？”我聽到自己用冷靜的聲音問她，可同時還聽到了非常激烈的心跳聲——我的心跳聲。

    認識淩初一以後我覺得自己有點不像是過去的自己了，莫名的，我覺得她可能會給我帶來不小的改變。

    “我第一次有朋友……”她的聲音有點不好意思，卻還是慢慢說著，“而且還來我家，還幫我學習……我就覺得好開心……”

    “而且……你是那麽優秀的人，學習成績好，長得又好看……還願意和我當朋友……”

    天哪，這隻小兔子在說什麽讓人害羞的話！

    我老早就察覺到自己在她眼中可能被過分美化了，但被這樣說出來果然還是超級讓人害羞！

    和別人誇我的感覺都不同，沒有理所當然和略微的沾沾自喜，除了害羞還有很多的羞愧——我實在是沒有她想得那麽好。

    “你更好看。”而且更美好。

    “誒……啊，我……那個……”

    淩初一大概不怎麽有被別人誇的經曆，非常明顯地慌亂無措了起來。

    “你很好，淩初一，真的。”隻是你自己不知道，隻是大多人都不知道而已。

    第一次見淩初一不是在高中，也不是在學校。我記住她是在中考第二天的早上。當然，也可能在第一次有深刻印象前就偶遇過幾次，畢竟我們家離得不遠。

    劇情也不怎麽複雜，差不多就是一起幫助了一位跌倒的老奶奶。隻不過，我一開始的時候根本不想多管閑事，後來發現那位奶奶是同樓的熟人才幫的。而她，大概什麽都沒想吧。

    當旁邊的大人還在袖手旁觀議論紛紛的時候，我看到了跪在李奶奶身邊的她那張蒼白而略帶恐懼的臉。她的聲音被埋沒在一陣嘈雜中，甚至沒有李奶奶的□□來得大。

    我知道大人們並非全然冷漠，因為確實有幾個人已經開始撥打120的電話了。卻終究還是多管了一次閑事——就像後來那次叫住了淩初一一樣。

    大概是因為比較早獨立自主，所以處理起事情來還算有條理。在我加入之後，淩初一基本就是低著頭聽從指揮，我甚至都沒聽她再開過口。因為考試，我最後還是沒等到救護車來。還好那時候旁邊的大人們也開始幫忙，其實已經不太需要我們了。

    那時候我對她的印象大概就是一個雖然很漂亮也很善良但實在沒什麽主見的女孩子。

    暑假裏買早餐的時候偶爾遠遠見過她幾次，知道她住在對麵的小區。高中和淩初一分到一個班後，也曾覺得十分巧合。直到得知她的情況，我才明白那時候的她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勇氣才能夠去幫助別人的。

    即便如此，我仍舊因為害怕麻煩而選擇避免與她親近。我看到她總是一個人行動，午飯會比別人晚半個小時去吃；看到她總是孤零零的回家，經常被路邊莫名的風景吸引而駐足；看到她總是不小心弄髒身上的衣服，像是隻被拋棄了的可憐小兔子。

    也偶爾會聽到同學們在背後議論她，不是很難聽，卻足夠叫人傷心。有幾次，我覺得她應該聽到了一些，連背影都縮得更小了。

    可就算如此，我仍然沒有一次伸出過手去幫助她。

    我明白，自己隻是在假裝是一個好孩子而已。

    我曾經害怕她還記得我，並且以此來和我套近乎。而現在，我仍舊希望她忘記了我，因為那時的我是偽裝得最像好孩子的時候。

    值得慶幸的是，淩初一應該確實沒有記起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