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言沉默寡言, 許諾一走簡兮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還好兩人之間還有個寶寶，她就伸手和孩子玩。

    雖然女兒出生一年多, 但她都沒怎麽自己帶過。丈夫每周會帶女兒來看她，她隻要陪孩子玩一玩就好了。

    “小寶寶好可愛啊。”她看看孩子的臉又看看慕言，開心地道：“你好看, 所以寶寶也好看。”

    孩子似乎很喜歡她，拉著她的手指不肯放。

    慕言看了寶寶一眼，又看向簡兮的臉, 突然問道：“你如果死了, 有想過孩子怎麽辦嗎？”

    簡兮幾乎沒聽過慕言開口, 這次突然聽到她的聲音真是驚奇不已。尤其她問的問題還挺難回答的，一時有些局促起來。

    “我……我老公和爸爸會好好照顧她的，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她不是沒有擔心過這樣的問題, 但她不想在自己還能活著的時候整天考慮這件事。她要把開心的回憶留給寶寶。“而且我會很努力地活下去的, 我還想看到寶寶長大, 想看她遇到喜歡的人, 想看她嫁人！”

    簡兮握著拳頭, 一副幹勁十足的樣子。

    “可是, 我不想活了。”

    對麵女人的話卻讓她猛然睜大了雙眼。

    “我沒有父親和丈夫, 除了寶寶以外我一個親人都沒有了。我沒有愛我的人，除了寶寶外也沒有我愛的人……”

    “誒……不會啦, 我、我看你妹妹很愛你的，你不要這樣想。”慕言無神的雙眼和她的話語讓簡兮有些心慌，慌亂地安慰道：“而且你還有寶寶……對, 寶寶肯定很愛很愛你。”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愛她。如果沒有諾諾在，我連好好照顧她都沒辦法。我活不下去了，可是，我死了她怎麽辦？她也沒有爸爸和爺爺……”

    這個話題對簡兮來說太沉重了，雖然她幾乎每日都生活在一覺睡去第二天會不會醒來的危險中，卻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

    “你不要這樣想……”她好恨自己貧乏的語言和笨拙的口舌，隻能說出這樣無力的安慰。

    “小兮？你怎麽又出來了？”就在她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有個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了起來。

    一個高壯結實，濃眉大眼的男子手裏抱著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姑娘，正向著她走來。

    “啊，威哥！”簡兮像是得了解放一樣，立即就輕鬆了起來。“你……諾諾的姐姐，我老公來和孩子來啦，你等等我噢，我去帶團團來見見妹妹！”

    她完全不像是個大人也完全不像是個病人，從椅子上躥起來，蹦蹦跳跳地向著男人來的方向跑去。

    “威哥，快讓我抱抱團團！”

    “你慢點小兮，都說不能跑，仔細一點！”男子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提了一堆東西，看她著急也急急忙忙迎了上來。

    “沒事沒事，威哥，快把團團給我，我帶她見小妹妹。”

    男子手裏的小女孩和簡兮長得十分相像，一雙青白分明的大眼睛，白皙的小臉肉嘟嘟的，柔軟偏淡的頭發紮成兩支小辮子，看起來可愛極了。

    她一看到媽媽就咿咿呀呀地從爸爸懷裏往外撲，“咯咯”地笑個不停。

    “哎呦，你抱什麽？團團現在可重了，要見妹妹我抱就好了。”男子趕緊把孩子攬了回來不讓妻子碰，隻把手裏的東西給她，又拉住她的手問她：“要見哪個妹妹？”

    簡兮隨意揚起手往自己剛才坐的地方指，笑嘻嘻地道：“那裏那裏，剛才我們在講……誒，人呢？”

    剛才坐的地方哪裏還有慕言和孩子的身影，簡兮話講到一半，一看沒人立時就慌了。

    “威哥哥，你、你進來有看到嗎？明明剛才還和我一起的。”

    妻子這樣著急，男子也就上心了起來，轉目一望正看到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正往門診大樓走去。

    “是不是那個人？”他剛才沒仔細看，但這時周圍也就這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了。

    “啊，對對，就是她。”簡兮這時候顧不上丈夫和孩子了，隻知道別人拜托了自己做的事，差點就沒做到。“威哥，你在這裏等一下諾諾，她要是回來看不到人肯定會著急的，我去找她姐姐。”

    她說著把手裏的東西隨意地一放，當即朝著慕言跑去。

    “等等，小兮……諾諾是誰？你不要跑……我去好了，小兮！”男子看妻子這樣著急，心下十分不放心。可是東西被扔了一地，妻子又讓他在這等人，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走開。

    “沒事沒事，我會小心的……你樣子太嚇人啦，我去就好了。”簡兮說得很輕鬆，跑步的速度卻很慢。

    為了活得久一點，她可是一點兒也不會逞強的。

    慕言走得不快，但簡兮也慢，她就一邊在後麵跟著一邊喊她的名字。

    許諾剛從洗手間出來就聽到了簡兮用極具辨識度的聲音喊“諾諾的姐姐”，一下子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醫院的公共洗手間設立得比較隱秘，等許諾幾步繞過綠化帶才看到慕言正進入門診大樓，而簡兮十分艱難地跟在後麵。

    “簡姐姐！”她人高腿長嗓門也大，一邊朝著簡兮跑一邊問道：“怎麽回事？”

    簡兮像是看到了大救星一般，指著慕言走的方向道：“你姐姐在我老公來的時候走掉了，不知道為什麽，叫她也不停下來。”

    許諾停也沒停就衝著大門跑去。“我知道了，簡姐姐你別追了，我去就好。”

    簡兮這才停下來，捂著胸口直喘氣，心裏滿是內疚。

    “小兮，小兮你怎麽樣？”她丈夫終究是不放心，跟上來看情況，看她捂著胸口頓時緊張不已。一邊扶住她一邊問道：“沒事嗎？要不要我去叫醫生？”

    簡兮靠在丈夫懷裏，聽她壓低大嗓門溫柔地和自己講話，一時又想起了慕言的話，心裏更加酸澀了起來。

    她說她不想活了，連寶寶都沒辦法給她安慰，一定是非常非常難過吧。

    許諾跑得飛快，卻還是沒趕上慕言乘坐的電梯。門閉合之前，她和慕言對上了視線。

    她久違地在裏麵看到了光彩，卻被那刺人的光芒嚇得肝膽具碎。

    “慕姐！慕姐！”

    沒趕上電梯她也等不了了，拔腿從樓梯跑了上去。她一樓一樓跟著電梯往上奔跑，卻總是差了一步無法攔住電梯繼續向上。

    直到頂樓時，許諾已經雙腳發軟，呼吸困難。

    到了頂樓，電梯裏已經隻剩慕言一個了，許諾眼看著她抱著孩子遊魂似地從電梯裏走出來。

    “慕姐！”

    慕言輕輕瞥了她一眼，突然轉身朝著通向天台的樓梯跑去。

    “慕姐！”許諾已經心慌到了極點，顧不上肺部和心髒的難受，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現在已是五月初，八層的高樓，毫無遮掩的天台上，風和太陽都尤其熱烈。

    許諾衝上來的時候，慕言已經身處天台邊緣。她黑色的長發散在風裏，讓許諾看不清她的表情。

    “慕姐，那邊危險，你快回來！”許諾想也沒想就想朝她走去，慕言跟著後退了幾步，她立即就不敢再動。

    “慕姐，”許諾覺得自己應該更恐懼害怕一些，卻發現自己沒有掉出一滴眼淚來——她的眼淚似乎已經流幹了。“你要做什麽？”

    她知道慕言要做什麽，這一個多月來她最切身體會到什麽是行屍走肉。她有的時候甚至覺得自己很殘忍，強留著她忍受這世間的殘酷。

    “諾諾，對不起……”

    許諾聽到她的回應竟然還覺得有絲欣慰，深吸了一口氣道：“慕姐，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地方嗎？”

    “對不起，對不起……”慕言沒有回答她，隻是連連後退直到身體抵到了防護欄上。

    “為什麽道歉呢？你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許諾一邊不動聲色地向她挪動腳步，一邊輕輕地道：“我知道你心裏苦，也知道你難受，可是寶寶還那麽小，她那麽努力活下來，一定是想看看這世界有多美好的。”

    慕言不斷搖頭，孩子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似的哭了起來。

    “諾諾，寶寶在哭……”她摟著孩子無措又慌張地對著許諾道：“她一定也知道活在這個世界上太苦了，一定也知道大家都不要她了，知道沒有人愛她，知道誰都拋棄了她……”

    她也一樣。

    “我要帶走她，那就沒有人可以傷害她了……”

    “誰說沒有人愛她？”許諾趁她的注意力在孩子身上，又向前走了幾步，提高了聲音道：“你愛她，我愛她，爸爸媽媽哥哥姐姐都會愛她！”

    “那不一樣！”慕言也提高了聲音，孩子的哭泣更加聲嘶力竭了起來。“那不一樣……她的爸爸媽媽不是因為愛才在一起的，媽媽保護不了她，爺爺想要害她……她的爸爸……她根本不該來這裏……”

    “怎麽不一樣？愛怎麽就不一樣？她的爸爸保護了她，媽媽也怕她受傷想要保護她。我也會愛她保護她……她一定是帶著愛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寶寶那麽想要活下去，醫生都說那是奇跡了！她現在哭也一定是希望媽媽不要做傻事……”

    “諾諾……”

    “慕姐，你道歉是因為知道我會難過對不對？不隻是寶寶，我也會愛你，保護你的。你們出事的話我一定會很難過很難過，會難過得想要死掉……”

    “爸媽和哥哥姐姐也一樣……我們已經失去了太多親人，真的沒辦法再忍受失去你和寶寶……”

    許諾的話似乎終於有些觸動到慕言。她抬起頭看向許諾，眼淚已經布滿了臉龐。

    “諾諾……”

    慕言覺得自己的心口破了好大一個洞，無論怎麽填補都無法把那個地方填滿。無論如何從孩子身上汲取溫暖和愛，都無法填滿這個空缺。

    “還有很多人愛你……我很愛很愛你啊，難道你感覺不到嗎？我有多愛你和孩子？沒了你們我也會不知道怎麽活下去的。”

    而諾諾，這個比她更小的女孩子，在遭受了同樣淒慘的事情之後為什麽還要如同太陽一樣照耀著她？這樣的光芒在讓她覺得溫暖以外，也讓她覺得恐懼和嫉妒。

    “為什麽，為什麽……”

    她想要靠近她，想要依賴她，卻又無比害怕被這樣的溫暖籠罩。

    像是會被灼傷，像是要上癮，像是沒有她就活不下去了一樣。

    明明什麽都已經沒有了，明明已經待在地獄的底端，卻又出現了一絲希望。

    比起黑暗，這才更讓她覺得害怕。

    孩子在慕言手中搖搖欲墜，連哭聲也斷斷續續起來。許諾距離她已經隻有幾步遠，見她不像剛才那麽激動，毫不猶豫地幾步上前把她連著孩子一起攬到懷裏。

    “慕姐，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還有寶寶……你一定要活下去。”

    “對不起對不起……”慕言任由許諾抱著自己，口裏不斷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隻有這個溫暖的懷抱才讓她覺得自己還活著，隻有諾諾在她身邊她才確實覺得自己還能活下去。她不止一次出現過輕生的念頭，隻因為諾諾看得緊才沒有付諸行動。

    今天，她找到了機會，卻在事到臨頭時被諾諾的話輕易瓦解。

    或許，她隻是仍舊在撒嬌，希望確認自己確實還被人需要著——還有人愛著她，還有人願意保護她，也還有人確實地陪在她身邊。

    可是，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她知道自己這樣下去不行，不止會害了孩子，也會害了諾諾。

    作者有話要說：　　淩爸爸：年輕的時候爸爸還是很帥的！

    簡兮：媽媽變成天使守護你！（握拳）

    許諾：直女聽不懂告白……

    慕言：完了，感覺怪怪的，我還是趕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