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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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夫人養尊處優多年, 在她大嫂故去以及小姑子嫁人後, 少有人給她不自在,她也一直都沒什麽憂心事兒。也就鳳姐兒包攬訴訟又挪用中饋銀子在外放印子,讓她顏麵很是掛不住。

    但鳳姐兒不僅是她侄女,更是長房的媳婦兒,王夫人心裏多少還覺得瞧了回長房的熱鬧, 縱是喜憂參半也是……喜更多那麽一點。

    畢竟長房越難看,錯事兒辦得越多, 爵位才能有機會落在他們二房頭上。

    身子保養得好, 經受些刺激哪裏能說暈就暈,王夫人此時沒法兒麵對丈夫兒子,也能裝暈不是?

    她剛往身後引枕上一歪,就聽珠哥兒開口,“金釧兒彩霞,把太太扶回炕上歇著, ”頓了頓聲音又遠了些,“還不快去請大夫!”

    王夫人前些年因為品級不夠, 像樣點的應酬若是老太太不肯挪動,她自己沒法兒出席, 直到親閨女元春封了妃……哪裏想得到自己向幾位夫人太太誇獎兒女還誇獎出了禍事!

    丈夫因為女兒封妃, 從六品員外郎升任五品郎中, 她不能請太醫來瞧。

    不過王夫人如今琢磨的不是太醫不能來,而是一會兒如何跟婆婆交代:丈夫她有本事打發,珠哥兒又素來溫厚終究不會跟她這個當娘的討說法, 但老太太眼裏未必容得下沙子……而且這事兒也難瞞得過她那厲害無比的小姑子!

    王夫人這一裝暈就止不住胡思亂想,她挺矛盾:有官居一品的親哥哥和尊為貴妃的親女兒在,她可算能對著小姑子硬氣些。

    然而在鳳姐兒這事兒上,她驚覺哥哥不是總能靠得住。

    王夫人再不曉事也明白後~宮不得幹政的規矩,貴妃當然會嫌棄鳳姐兒這次手伸得太長。

    珠哥兒和寶玉都不像他們祖父,能在馬上撈戰功,而讀書做官……王夫人思來想去再憋悶再心頭堵得慌也得忍著:不能得罪小姑子,且等她兩個兒子中了進士乃至於做高官,就是她揚眉吐氣的好日子了!

    到時候她做個老封君,比老太太更得意更尊貴。然而一想她還得忍耐少說十來年,頓時又不自在上了。

    賈珠到外間吩咐過管家,又勸幾句父親……沒錯,賈政本就嘴拙,這次更是氣得說不出話,還反過來需要兒子勸解幾句。

    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本事如何,賈珠早就有所耳聞更有所體會,畢竟他不是他那個還隻能悶在家裏的弟弟;至於他母親……他讓夢中的先生上了一課,早有了些準備,如今事發他也不生氣——當時已經氣過一回了,現在隻是暗道一句:果然如此。

    聽說二太太不妥當,李紈並鳳姐兒結伴而來,打了一晃就讓賈珠又請走了:母親是裝暈,他看得出來,但是眉宇間的憂愁之意總不是裝的,兒媳婦在跟前伺候,隻會讓母親更覺臊得慌。

    不一會兒大夫來了,望聞問切再細細摸了脈,情知榮國府二太太全然無礙,這位留了下個十分大路貨的安神養身湯,拿了豐厚的診金走了。

    卻說自打鳳姐兒惹出了件不大不小卻又鬧到聖上跟前的禍事,賈母便不再一味高樂,對兒媳婦與孫媳婦府內府外的言行都多加留心。

    老太太在府裏不缺耳目,府外之事她不僅有個好女兒,貴妃派人傳話也要到她這裏說上一回:橫豎沒什麽事兒能瞞得過她。

    這回知道二兒媳婦因為一張嘴害得孫兒錯過下一科春闈,老太太輾轉反側了足足大半夜。

    當事人賈珠幹脆就是一夜沒睡……因為前半夜他被拉去上課了。

    話說連日給賀啟樓上課,哄好這個受傷之後就變成撒嬌狂魔的美少年,蘇卉再次讓小靈靈提醒了一下,要多關心其他學生。

    蘇卉納諫如流,最近的這一個月就多排賈家人的課程,多給賀啟樓留點時間好好休息好好養傷……雖然這小夥子明顯歇不下來。

    在給賈珠上課之前,蘇卉搓著小靈靈的年糕爪嘀咕,“居然還神神秘秘的,打量我因為窮了,氪金都得萬分慎重,不能直接查真相是吧?”

    小靈靈被揉搓得直哼唧,“攢一攢又富回來了呀。”

    擼貓擼了個過癮,蘇卉出現在課堂上,一見賈珠她就樂了,“看來這就出事兒了。”

    賈珠本就是在夢境課堂上得知他母親得意過頭要壞事,如今果然事發,他自然不會對著先生故作姿態。

    “我這一臉愁苦相……”賈珠捏了捏眉心,苦笑一聲,“隻是沒想到這次就驚動了貴妃。”

    蘇卉壓根不怕賈珠難堪,有一說一,“你家在朝堂上都沒人了,你妹妹賈貴妃卻是後宮中近些年最得意的。你母親說錯話辦錯事,都是現成的把柄,自是要拿來為難貴妃,你隻是捎帶著而已。”

    伯父和父親的本事,賈珠如何不知?如今榮府可不就是靠著貴妃在撐門麵。

    賈珠點了點頭,“我倒罷了,沒中進士終究不值得另眼相看。娘娘真是為難,又……辛苦。”

    蘇卉仔細端詳了賈珠,知道他這番話純粹發自真心……作為一個“清高”的讀書人,聽蘇卉話裏話外提醒他有個貴妃妹妹並因此受益,他的態度始終都很坦蕩。

    蘇卉不免再次感慨:原著裏賈珠要是能活久點,榮府莫說抄家奪爵,也不敢說一定恢複前二位榮國公在世時的風光,但平安轉型,從勳貴到詩書傳家總是沒問題的。

    蘇卉這一感慨不由稍微想得遠了點:原著裏寶釵可是刺過寶玉,她沒有個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楊國忠……

    蘇卉覺得吧,你還真別瞧不起楊國忠,楊國忠是有名的奸相不假,可他也是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薛蟠連做官的本事都未必有,就算是賈珠大約也隻能望其項背。

    說真的,老爸蘇泰和和黛玉她爹林海,全都入閣有望,但是賈珠……真的很難,他的勳貴出身就拖了他的後腿:畢竟勳貴與士大夫一直都天然敵對。

    不過幸好王子騰衝在了前麵——這位可是賈家親朋之中以勳貴之身做文官而且還沒有正經功名在身的第一人,這位前行的經曆,完全可以給賈珠足夠的經驗和教訓。

    不過賈珠要是因此而徹底偏向他舅舅,那麽蘇卉也無話可說,完成階段教學任務就江湖不見了。

    所以她得問問賈珠對王子騰看法如何,“你舅舅越來越瞧不上你家了。”

    賈珠當下毫不隱瞞,“早就瞧不上了,”又篤定道,“瞧不上才尋常。”聽他媳婦說,母親出門走動,見到舅母也並不與舅母常在一處,他如何不明白舅舅的意思?

    蘇卉笑道:“我對你父親知之甚少,隻瞧他身邊那些幕僚門客,就知曉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要是換個場合,賈珠必得秉承“子不言父過”這條規矩跟蘇卉理論一下……哪怕他心裏對蘇卉這話認可得不得了。

    然而在夢中課堂,賈珠難得是放飛一下自我,怎麽想就怎麽說,“我伯父和我父親都一樣……幸好他們就是關起門來自己樂自己的,並不出門惹是生非。”

    二位老爺沒本事歸沒本事,這麽多年卻沒鬧出過什麽笑話。

    這話賈珠沒有明說,但他的意思簡直溢於言表。

    你得承認,賈赦賈政兄弟多少有些自知之明,雖然如今的處境他們未必甘心。蘇卉點了點頭,“不至於無藥可救。”

    賈珠捂了下額頭,“哪裏想得到……內宅婦人讓我家成了旁人的談資。”

    蘇卉鄭重道:“如今你母親見到的官家太太品級還不高,所以你管好她,總來得及。”

    這要是麵對寶玉,讓寶玉管住他媽——寶玉不僅麵對他爹慫,麵對他娘一樣挺不起腰杆,蘇卉對寶玉毫無信心可言,但如此要求賈珠,把握就是十成十。

    賈珠果然點了頭,“明天我就跟我祖母說。”

    目的輕易達成,蘇卉就打算再給賈珠點甜頭,她伸手一揮,熟悉的光幕再次現身:這次展示的就是元春與一眾妃嬪拜見皇後時,如何被那位有孕在身的祝美人笑盈盈地擠兌了好幾句。

    知道妹妹受了委屈是一回事,親見妹妹如何受委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賈珠的神情變換也稱得起美妙。

    學生的基本信息上寫得很清楚,賈珠與妹妹賈元春感情非常好。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蘇卉就多說幾句,“國家掄才大典,你身為貴妃親兄弟,想高中就高中,想中什麽名次就中什麽名次,也得看看聖上是不是那等昏君。不過殿試時,聖上想起你妹妹,給你個恩典,賞個更好些的名次,卻不是不行。祝美人打得就是這個主意,有這番話擺在這裏,傳到聖上耳朵裏,興許本想給你的恩典都不好給了。”蘇卉指了指銀幕上貌美如花麵帶得色的祝美人,“瞧著好似胸大無腦,其實頗有些小心機。之所以說她是小心機……因為給不給恩典,是聖上的事兒,你一個美人仗著懷著龍種,幾句話就想逼得聖上改主意……她也是好日子過夠了想平添些波瀾呢。”

    賈珠搖頭,不由失笑:先生說得對。

    他卻話鋒一轉,“癩□□爬腳麵……終究惡心人。這位……”賈珠並不認得祝美人,“怕是跟貴妃杠上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這位有孕在身,過些日子生下皇子公主,就有了護身符。”

    蘇卉笑了笑,“雖說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心思和脾氣的確挺難以捉摸……我給你交個底吧。聖上當真挺喜歡你妹妹,你不用擔心聖上因為這件小事兒而厭棄了你妹妹,反而會安撫你妹妹一回。不過天威難測,能不招惹聖上還是別招惹。”

    她已經提醒過賈珠,留意祖父賈代善的~政~治~遺產,別讓王子騰趁著寧榮兩府青黃不接大肆挖他家的牆角……其實蘇卉估計現在王子騰已然撬掉了好大一快了。

    就看賈珠是不是夠快嶄露頭角,不然以王子騰的為人,在他騰出手來時候沒準兒還會壓住賈珠,不讓他這個外甥出頭。

    這道理簡直明擺著:王子騰將沒落的故交兼姻親的勢力人脈占為己有,雖然他是憑本事撬下來的牆角,但是毫無疑問,故交家一旦回過味兒來且恢複元氣恐怕就不會善了,那王子騰還不先下手為強?

    當然,要是榮國府一直像原著裏那般,要仰仗王子騰立足,那麽王子騰也不介意施舍些好處,幫襯這個故交一把。

    不過在原著裏,王子騰對榮國府的幫襯,那幾乎就是沒有。不光是榮國府,王子騰對另一位姻親薛家,也算不上多好。

    這個好指的是在仕途和前程上的提攜和適度的提點。

    蘇卉覺得王子騰像是在堂而皇之地讓榮國府和薛家來給他“輸血”……好吧,或者說“吸血”更為恰當一點,而且是白吸,不給人家好處的那種。

    所以她才要特地出言提醒賈珠,不怕她憑白“小人之心”一回。隻要稍微有點常識,就不會太期待~政~客~的節操。

    她這番話恰好說到了賈珠的心坎兒上!

    賈珠暗道:連伯父與父親都對舅舅存著防備之心,也未必真地坐視舅舅在西北的所作所為,但他們真是無可奈何,再不滿也是有心無力。以賈珠的精明,不難聽懂蘇卉的弦外之音。

    然而蘇卉教導過賈璉賈蓉之後,提醒和建議就不愛委婉了,她回神在黑板上寫了一行字:出名要趁早。

    賈珠看清這行字,又捂住了他的額頭,“就算不是為了避嫌,下一科我也不打算考。”他也開始了有一說一,“姑父看過我幾篇文章,明言我如今就是二甲中後,甚至小有失手會落到三甲前列的水平。再磨練三年,興許能考個二甲靠前的名次。”

    蘇卉笑道:“殿試定終身,還是別太急迫為好。你若是真考個三甲,將來三品都是一大關。”

    賈珠歎息一聲。

    “好在你舅舅在西北巡檢,三年能回京就是手段非凡了。”在哄賀啟樓的時候,蘇卉聽到了不少秘聞,配合她早就看過的一塊一條的基礎知識,足夠她做出若幹準確的判斷,“西北……廢太子義忠王就毀在西北這兒,你舅舅想全身而退,難於登天。當初太子被廢,你外公和你舅舅都在背後捅過一刀,不然你舅舅也不會得了當時的聖上如今太上皇的青眼,不過太上皇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廢掉太子……”

    當年,王家與史家,都跟賈代化與賈代善兄弟一樣,是純真的~太~子~黨。

    這一點賈珠心知肚明,他想了想才道,“聖上氣度恢弘,用人不拘一格。”

    “這話沒錯。聖上是真的有氣量,”蘇卉認真道,“我不妨告訴你,廢太子也是義忠王,他是真冤枉,這已經在太上皇與聖上都那兒有了定論。你舅舅去西北沒準兒就能找到些能為義忠王翻案的人證物證……”

    太子被廢時,眼見勢頭不對,外公和舅舅果斷上折子怒罵廢太子種種桀驁,甚至還遞了些廢太子不軌的證據……外公和舅舅“調轉船頭”的時候,專門向他尚健在祖父討主意,隻是祖父什麽都沒說。

    這事兒他父親告訴過他,他也一直記到了現在。

    舅舅若真如先生所說,尋到了義忠王被冤枉的人證物證,以他對舅舅的了解,舅舅必會暗中瞞下甚至毀掉證據。

    若是讓聖上知曉……他覺得聖上一定會知曉……別以為欽差身邊就沒有聖上安插的耳目!而且聖上八成是故意為之,以此試試舅舅是否忠心坦蕩。

    必須開始遠著舅舅家了!

    賈珠為此後半夜都沒合上眼:比起這個,母親說錯話讓人抓了個正著又算得了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加班加到什麽都不想說,然而累得回家什麽都不想說,依舊沒有加班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