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雁看見黛玉幫助自己擋住那個巨大的時空物質時整個人幾乎都崩潰了，她大喊著“姑娘、姑娘！”, 卻得不到一個完整的回答, 最後眼睜睜的看著黛玉被那物質砸出一道猩紅的血跡, 隨即掉入那片無邊無際的疆土裏，不見了蹤跡。但那時她也沒多少心思去想別的事情了，因為，她也即將從高空中落入這片未知的陸地。

    很不幸的是，她掉進了一片海裏，因她穿著繁瑣的衣物, 想遊泳卻使不上勁，拚了命才抓住了一塊礁石, 抱著礁石不願鬆手，一點點的感受著自己身體的體溫降低, 察覺著死亡之神的降臨。

    我不能死！我還要去看姑娘呢！我不能死！姑娘還需要我呢！我一定要活著！活著去見她！

    雪雁開始大聲呼救，她覺得這裏應該是江南地端，她在高空的時候俯瞰了正片陸地, 所以她特地用了姑蘇話大聲嚷嚷, 一點也不顧及她大丫鬟的身份了, 這時候生死都顧不了了, 哪裏顧得著形象呢？

    她不知道自己喊了多久, 隻知道自己連嗓子都喊破了、喉嚨裏全是血也沒人搭理她，後來她的意識就漸漸模糊了，再後來她就不知不覺的睡著了，摟著那一塊小小的礁石, 靜靜地等候自己的死亡。

    姑娘，姑娘！

    閉上眼睛的最後一刻，她好像看見了一艘小小的船隻。

    2.

    醒來的時候，雪雁感覺臉上劇痛，她一睜眼，發現自己待在一個陌生的屋子裏，衣服沒被人動過，但是臉卻疼得宛如刀割，她從胸口裏抖抖霍霍的拿出黛玉給她的的電子鏡子，一打開差點尖叫起來：鏡子裏那個臉麵皮都被切割的翻上去的女人是誰？怎麽被毀容成這個樣子？怎麽會被毀容成這個醜模樣？如果她的姑娘看到了，豈不是會為她蒙羞？

    雪雁不敢置信的輕輕用手去觸碰了一下自己臉上的傷口，那裏已經被塗上了腥臭的藥汁，摸上去如翻卷的幹樹皮，很難想象那是她本人的肌膚，傷口雖然有愈合的傾向，但是容貌卻已經再也不能回到從前了。

    她慌忙收起鏡子，沒有崩潰，也沒有大哭，隻是手指不停地打顫，牙齒也被她咬的咯吱作響，她摸了摸自己的嗓子，試探著發出一個音節，很不幸的是，她的嗓子也徹底的壞了。

    很好，雪雁笑了笑，這下徹底沒有退路了，她倒要看看，是誰敢對她這樣，究竟抱著什麽目的接近她。

    緊接著，她的房門被打開了，一個珠光寶氣的婦人出現在她的眼前，她的身後跟著一堆其貌不揚的侍女，雪雁不敢多看，隻是低著頭，做著惶惶不堪的模樣，用嘶啞難聽的聲音恭敬道：“多謝夫人相救。奴婢扶桑，感激不盡。”

    “扶桑？好名字。”吳夫人笑得溫和，“我看你也無依無靠的，以後就跟了我吧，包你吃喝不愁，在我這孫家，也沒人敢欺負了你去，我當時看傷的不輕，又被被海賊給禍害的滿臉是淚的扔在了那礁石上，就把你給救了，以後你跟了我，再不會受那等委屈。”

    海賊？嗬嗬，你不就是那個海賊麽？這裏可不就是海賊的老窩麽？嗬，如此沒臉沒皮，果真哪個世界的女人都一樣啊，除了她的姑娘不錯外，其他的，要麽是薛寶釵一流裝作端莊賢淑，要麽是她眼前的夫人一流外頭笑麵虎一張，裏頭婦人心最毒。

    毀了她的名節，便是折了她的命，毀了她的容貌，便是折了她的出路和異心，毀了她的嗓子，是折了她的言語，除了她的這一對要看東西的眼睛和這完整的四肢沒被毀掉，其他的，通通被眼前這位夫人毀了。

    嗬嗬。

    月兔空搗藥，扶桑已成薪。雪雁已經死了，現在要努力活下去的，努力活著的，是奴婢扶桑。

    “扶桑對夫人的大恩大德，感激不盡！”

    最後，她在床沿對這位蛇蠍心腸的夫人磕頭謝恩，淚水隨著她翻卷的麵皮滑了下來，低落進她尚未愈合的傷口裏，疼得發苦、發澀。

    3.

    扶桑照顧這位夫人的第一天，知道了這位夫人姓吳，因為大家都叫她吳夫人。她的嗓音不好聽，所以很少說話，分到了饃饃和鹹菜也都一個人坐到角落裏默默地吃，從來吃的很幹淨，連渣滓都不剩的，但是當那些伺候的婢女們聊起這位吳夫人的時候她都會豎起耳朵聽，吃窩窩頭也會一口一口細嚼後再咽下去，就是為了能多聽一點東西。

    這是黛玉給她將曆史時她學會的一點，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裏，從八卦故事之中分析消息是最快的方式，雖然駁雜的成分多，但可學習的成分更多。

    “哎呀，我聽說夫人又懷孕了，聽說這次懷的是個姑娘，夫人高興得不得了呢！”

    “是嗎？夫人不是喜歡兒子嗎，怎麽這回生個姑娘這般開心？”

    “你不知道，大公子伯符、小公子仲謀都是未來繼承咱們江東的，生個姑娘可以聯姻啊！有了姑娘就有了籌碼，有了籌碼，又何愁無法聯姻呢？”

    “哦，原來是這樣，對了，我聽說最近將軍最近又納了個美妾，夫人好像有些吃味呢。”

    “哪個正室喜歡自己丈夫納妾？不會有人希望自己的正室納妾的！我聽說，以前那些妾侍生下的孩子……”

    在她旁邊的婢女堵住了這個要說話的婢女的嘴巴，“可別亂說。小心隔牆有耳，我們在這裏嚼舌根子已經不妥了，再說多些，小心——”她用手比劃了砍頭的動作，“正室肚子裏都藏著個秤砣，你根本摸不準她的脾氣的。”

    扶桑吃完最後一口饃饃，將手裏的渣滓拍幹淨，沒有說話，窗外刮進來一股難聞的黴味，連帶著潮濕的氣息卷進屋裏，幾個婢女抱怨著把窗戶都關上，又過了一會兒，吳夫人傳婢女們給她收拾碗碟。

    婢女們不友善的眼神一致投向了扶桑。扶桑倒沒覺得什麽，理了理衣服就去吳夫人的房間裏了，在進房間之前，她特意從衣角那裏裁了一塊紗布下來，擋在自己的臉上，她的模樣太恐怖，嚇著小孩子就不好了。

    進去的時候，吳夫人正在逗二公子玩九連環，二公子不過一個稚兒，看著九連環卻雙目炯炯有光——然而這並沒有什麽用處，他解了半天，九連環一個環兒也沒解下來，正巧這時候扶桑進了屋子，他就對扶桑道：“你，對，就是你，會解這個麽？”

    扶桑自然是會的，但她不能說她會，現在她不過是這孫家最低等的奴婢，一個奴婢在會的東西上比主子強還說了出來本身就是一種僭越，而且吳夫人又不是黛玉，所以她自然答：“奴婢不會。”

    孫權從鼻孔裏噴了一口氣，很是不屑的看了扶桑一眼，拿著九連環和吳夫人道別後使勁的推開扶桑跑了出去。

    “這孩子……”吳夫人嘴上抱怨，眼睛裏卻沒一點不高興，“就你一個人來？也好，仲謀他吃剩的東西你都收拾了吧，我乏了，先睡一會兒。”說著，示意扶桑給她脫衣裳。

    扶桑默默地做完，收拾了碗筷下去，臨別的時候，她看了一眼吳夫人微微隆起的腹部，眼睛裏飛快的閃過了什麽。

    4.

    “你聽說了麽？扶桑她把小小姐救活了！本來小小姐臍帶纏著脖子好幾圈，嘴裏含著一大堆穢物，那個扶桑硬是把小小姐嘴裏的東西吸幹淨了不說，使勁兒拍她的屁股，還真給救回來了！”

    “真的啊？哎呀，這下她要成夫人眼前的紅人了，不過她也真有點子本事，換了我們可做不到。”

    “她無依無靠的，隻能依靠夫人，她想要出頭，肯定要下功夫啊～”

    一群婢女站在石榴樹下嘰嘰咕咕的討論著，這時候扶桑捧著一個食盒從吳夫人的院子裏出來，大家一下圍了上去，問她：“扶桑你是不是要晉升貼身嬤嬤了？哎呀，好福氣呀！”

    “扶桑你以後可要想著咱們些！”

    “扶桑，你……”

    扶桑笑著一一應答了她們，好不容易離開了這些女人，端著食盒兒回了自己的房中，卻見到孫權翹著二郎腿在哪裏看自己寫的**小說。

    “請還給奴婢，二公子。”扶桑沒什麽表情的說。

    “你寫的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被我娘看見有你好受的。”孫權個子抽高了不少，眉眼間和他大哥孫策很不相似，有一種睥睨獨斷的味道，脾氣也不怎麽好，不過他對扶桑的態度卻是意外的軟和，尤其是她救了他妹妹之後，孫權對扶桑的態度就更好了。

    不過這個更好不包括扶桑拿他和他大哥來寫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奴婢也就這點樂趣了。公子要是不喜歡，奴婢燒了就是。”扶桑木著臉拿出了火柴，準備燒了她好不容易寫出來的小說。

    “哎哎哎，我就是那麽一說，扶桑，我這次來是感謝你救了我妹妹的，無論如何，你是我們孫家的功臣，我不會忘了你的。”孫權道。

    扶桑看了他一眼，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奴婢也不過是順手為之，換了其他人，也會做的。”

    “換了其他人也未必能做到。”孫權轉了轉眼珠，“這樣吧，我去跟娘說，讓你去照顧我妹妹好不好，我妹妹這條命是你救的，你去當她的教養嬤嬤最好不過，你當如何。”

    “這如何使得。”扶桑低頭道。

    “有什麽使不得的，我去跟娘說。”孫權飛快的跑出了扶桑的屋子，一轉眼就沒了影兒。

    扶桑坐在原位靜默了半晌，慢慢從袖子裏拿出了一根細長的針管，那就是她之前偷偷用袖子擋著注射進那個嬰兒身體裏的東西，原本這個孩子不知被誰下了毒手，應該是活不成的，最後被她打進了黛玉給她速效保命的東西，這個東西成人用是沒有問題的，但若是給嬰兒用了，這個孩子能活到三十歲已是很不錯，她給那個嬰兒注射了半管她才活了過來，可見本身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若是二公子把自己掉到小小姐那裏去，自己就要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裏了。

    幾乎沒有猶豫的，扶桑把剩下半管藥劑打入了自己的身體。

    而後，她感覺自己腐爛的麵孔一陣撕裂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