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梧瑗？”

    “是我。”

    “你這是第十九世做人了，哎呀, 這陰德積攢的可真不少, 這一世你是女王, 西梁國進入空前盛世，百姓安居樂業，上一世你積攢的福報也很多啊，大陰德，大陰德！這樣的功德，做個真皇也是可以的。”

    “真皇是什麽？”

    “一個品級啦。”

    “五湖四海都去的得？”

    “上天入地, 無所不能。”

    “那就去吧。”

    “好的。”

    失去了記憶的隆梧瑗隻記得自己一個迷迷糊糊的名字，她最後看了一眼漆黑看不到盡頭的六道, 下一刻，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隆梧瑗前腳剛跳入輪回, 後腳一個頭戴臥龍冠的玉麵青年便趕了過來，焦急的問判官：“可看見西梁女兒國國王了？”

    “哦，原來是天神大人！那位隆姑娘身具大陰德卻渾渾噩噩的, 小的不敢留她, 給她推薦了一個最好的去處讓她去往天道了, 這時候, 應該已經在天界了吧。”

    “多謝。”楊戩點頭道謝, 便消失在了原地。

    隆梧瑗，此時恢複了真名的敖寸心立於雲端之上，目光迷蒙的望著麵容模糊的漫天仙神，她雖然恢複了名字, 可是過往的一切早已忘了個幹淨，對於這個地方，她隻覺得陌生而遙遠。

    她的身體越飛越高，一直飛到了鴻鈞老祖的麵前，鴻鈞老祖一甩拂塵，微笑著望向她：

    “敖寸心，十九世曆練已經結束，因你這十九世你造福人界，積攢下大功德，天道特晉升你為三天真皇。”

    敖寸心愣愣的看著老祖，突然跪拜在地：“請老祖恕寸心愚鈍，寸心不知該去哪裏，懇請老祖收寸心為弟子，寸心……”

    鴻鈞看了寸心半晌，而後伸出一根手指對著她的眉心遙遙一指，過了片刻道：“原來如此，斷了情根，無愛無欲，無掛礙、無所求，連帶著前世過往也忘了個幹淨，做我的弟子也好，前緣盡斷，沒了牽掛。”鴻鈞手掌一番，蹙起了眉毛，“居然連龍血也去了個幹淨，真是……也罷，你把這碗茶喝了，便正式成為我的弟子吧。”

    言畢，手指在身側的茶碗上輕輕一佛，綠色的茶湯頓時變成了金色的，敖寸心恭恭敬敬的端了過來，她望著金色茶湯裏自己的麵容，剛抬起手來準備喝下，就聽到一聲焦急的男聲道：“寸心！”

    來人，正是從地府匆匆趕回的楊戩，他俊朗的麵孔上滿是焦急，甚至顧不得向鴻鈞老祖問好，便來匆忙阻止寸心。

    “上神，我不記得……我認得你。”寸心小心翼翼的捧著杯子，望著楊戩，猶疑了半晌說，“若是我以前得罪了上神您，還望您不要怪罪，現在我打算做老祖的弟子了，有什麽事情，可以等我喝完茶再說嗎？”

    “老祖，小神求您讓寸心回到龍族吧，”楊戩突然跪倒在地，對著鴻鈞老祖行了一個大禮。“她本不屬於這裏。”

    “她親手削斷了自己的龍鱗，斬斷了自己的龍脈，龍是算不了了；更別提她的情根已消，嚴格來說，連人都不能算。你讓她回到哪裏去？”鴻鈞不急不慢道，“回到這一界，已經花了這孩子十九世的時間，這十九世和你早已沒有任何關係了，楊戩，除了我這裏，天下沒有可供她容身之地了。”

    楊戩張了張口剛想說什麽，轉首卻看見敖寸心已經將金色的茶湯一飲而盡，一道又一道深重的枷鎖從她的靈魂根部斷裂，一道神紋自她的眉心亮起，形狀美麗，是一隻騰飛的金色小龍。她的衣衫從雍容的正紅褪成極淺淡素淨的白，再不見一絲煙火味。

    曾經驕傲狡黠的龍族三公主敖寸心，因為他的一時猶豫，被關押近千年，最終隻得親手斬斷自己的情根、龍脈，最終隻得一襲素衣，將前塵往事俱都揮散，無牽無掛的拜倒在鴻鈞座下。

    “自今起，你便去掉姓氏，改名為寸心，侍奉我左右，掌管四海龍族，兼治四方水路。這天下蒼生的性命，以後便與你息息相關了。”

    “寸心定不負師傅所托，盡心竭力。”

    寸心朝鴻鈞老祖行叩拜大禮，禮成後，一道新的天條誕生，楊戩眼看著寸心將最後一絲屬於敖寸心的印記消除，自現在開始，她便是寸心。

    世間再無敖寸心此人了。

    得了仙籍的寸心很快知道了楊戩的名字，笑眯眯的對楊戩說：“天神，您有什麽事嗎？”

    “寸……”楊戩終究沒把心裏話說出口，隻點點頭：“沒事，老祖，上神，小神先走一步。”

    “好的。”

    楊戩看著寸心陌生的笑容，飛快的點點頭，一舉三尖兩刃槍，消失在了雲端。

    “師傅，徒兒下界去了。”

    “去吧。”鴻鈞老祖笑眯眯的擺擺手。

    寸心頷首，下界去了。

    “咦，你怎麽和我長得有幾分像？不對，你年紀看上去比我大，應該是我像你，但本小姐怎麽會像你？”丁香舉著糖葫蘆望向正拿著話本子看得聚精會神的寸心，大呼小叫道。

    “啊？這位姑娘，你說什麽？”寸心懵懂的抬起頭來，望向丁香問道。

    這下換成丁香尷尬了，因為麵前的姑娘除了和自己的臉型有些相像以外，沒有一處是相像的——或者說，眼前的姑娘比她長得好看太多了，對方還梳著道姑才梳的發髻，一看就是個修行之人。

    “沒……沒什麽，就是讓你看著點，你一個姑娘在這裏看書，還長得那麽好看，小心被盯上！”丁香眼珠轉來轉去，隨意編了個借口。

    “盯上？”寸心眨了眨眼睛，便明白了丁香的意思，“多謝小友提醒，我會注意的。”

    這個時候，跟著丁香一道出來的敖春和沉香也趕了過來，敖春見到敖寸心一愣，隨即結結巴巴道：“你……你怎麽長的……長的和本……我三姐……一模一樣？！”

    “想必公子是認錯人了，不過相見也是緣分，”寸心笑著說，“我乃一修道之人，自小除了師傅再無其他親人，公子是看錯了罷。”

    “是看錯了，我三姐現在還在海底下呢，怎麽可能，嗬嗬。”八太子解釋道，打了個哈哈，沉香卻盯著寸心：“這位姐姐，既然你是修士，你知不知道孫悟空在哪裏？”

    “他修佛，我修道，我自然不知道他在哪裏。”寸心搖搖頭，“小公子，我看你麵善，隻不過你眼角飛紅，看來桃花正旺，我贈你一塊木牌，讓你避免這一煩擾，可好？”

    沉香看著寸心善意不帶一絲雜質的笑容，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寸心從袖子裏拿出一塊普通木頭製成的木牌，遞給沉香，木牌前麵刻有“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這麽一句話，背麵刻著這句話的出處《莊子·天地》。

    “這是——”幾人的目光一齊匯聚到了木牌上，當沉香想抬首去問寸心的時候，卻發現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徒留一本在風中嘩嘩作響的話本，證明了剛才有人來過。

    寸心謹記鴻鈞祖師的話，下界後，一邊忙著治理四方水路，一邊管理四海龍族，以防他們桶什麽簍子出來。不過她發現現今的龍族意外的安分，就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治理水路方麵。

    這一天，她行至杭州西湖，心念一轉間，掐算出近期必有澇災降臨，可她卻掐算不出引起這澇災的源頭。這樣想著，紛紛揚揚的雨絲從天而降，寸心趕緊找了個地方避雨，忽然聞到一股若隱若現的妖氣，她轉首一望，卻是一雙清麗俊雅的姑娘：一個身著白衣，肌膚皓如凝脂，滑膩似酥，腰肢纖細，顧盼生輝。一個一身綠裙，嬌豔俏麗，靈動嫵媚。若不是她熟悉這些妖物的氣息，恐怕也要被哄騙過去了。

    寸心指尖一擰，心中一動，忽然明白了洪澇的來龍去脈。

    雖然這兩隻蛇妖尚未作孽，可是既然天道給出了預示，她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未來的禍患發生。

    這樣想著，寸心在袖中捏緊了鴻鈞賜給她的金朧袋。

    “哎，這位道姑，你往後站些，屋簷那裏有雨水，打濕了衣裳，會著涼的。”那位白衣服的姑娘在寸心發呆的時候開口提醒她道。

    “哦，是嘛。”寸心笑了笑，連忙往後站了站，“這下就淋不到雨了。多謝你提醒我。”

    “沒事，大家出門在外的，互相幫襯是應該的。這位道姑，你是頭一次下山吧，我看你風塵仆仆的，也沒帶雨具，可需要我把傘借你一用？”白衣姑娘剛說完，就被青衣姑娘扯了下衣袖，白衣姑娘隱晦的朝著青衣姑娘使了個眼色，對著寸心接著說：“如果道姑路途遙遠，這把傘就送給道姑了。”

    “姑娘心善，你的心意我領了，傘就罷了，還是把這傘留給更需要的人吧。”寸心說著，掐起避雨決，走進雨霧裏，直至看不見身影。

    “真是奇怪，明明剛才對我們起了殺心，為何又放了我們，姐姐，你說呢？”小青看向白素貞，卻發現她正盯著手裏一塊普普通通的木牌發呆。

    “這是……”

    “能救命的東西。”白素貞收起了寸心悄悄留給她的木牌，微笑道。

    “一共有三枚木牌，最終這一塊，要給誰呢？”

    這一天，寸心揣著最後一塊木牌不知不覺走到一座神廟前，她抬頭一看，發現眼前出現了一片鮮紅的樹海，仔細一瞧，卻是滿樹的紅絲帶飄搖——想便是眷侶們暗定終身結緣寫就的，這一樹都掛不下了。累累的紅，好像姑娘們麵頰上的胭脂。

    “讓開讓開，擋道了。”一對情侶把寸心擠到一邊，好容易找了個地方，將買來的紅綢與信物都掛在了樹上後，女方眼淚婆娑的望向青年：“你可不許負了我！”

    “放心，我絕不負了你！我這麽喜歡你，怎麽會拋棄你呢？我一旦中了舉人，立刻八抬大轎娶你！以月老為證！”

    “嗚嗚嗚，你要記得哦！”

    寸心望見眼前的場景，耳邊輕飄飄的略過一個男人的聲音“娶寸心，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她迷惘的眨了下眼睛，眼神很快恢複了清明。

    寸心看著樹下越聚越多的人群，忽而計上心來。

    一刻鍾後——

    “免費看相看姻緣，送同心牌一對！隻為結緣不要錢！”寸心把剛變出來的木牌和一大堆推衍命運雜七雜八的東西往桌子上一擱，大聲吆喝道。

    很快，一大堆男男女女就聚集了過來，寸心童叟無欺，裝模作樣的推演一番，變著法兒的說一大堆好話，外送一對“同心牌”，把那些情侶佳偶們哄得眉開眼笑，樂嗬嗬的連聲道謝才離開。

    可惜，寸心手裏的那塊木牌卻一直沒給出去。鴻鈞老祖說要給有緣人，她一個給了沉香，一個給了白素貞，這些都是她心念一動給出的，可這最後一塊木牌，她卻一直沒碰到要給的那個人。

    “癡心，嗔心，貪心。還剩一個貪心。”寸心心中想著，抬眼望去卻發現夕陽已經慢慢下沉，夜晚即將來臨，她歎了口氣，老祖留的時間不多了，如果三天內她給不出，那她就再不能重鑄殘缺的仙魂了——仙魂關聯著她的前世，想要真正突破心魔成聖，那麽必須要恢複記憶。

    寸心想成聖，想要永遠逍遙自在，所以這一步她必須要做。

    就在寸心拖著下頜望著桌上的龜甲發呆時，一個好聽的男聲從她的頭頂傳來：“寸心上神，你怎麽在這裏？”

    “啊？”寸心懵懂的抬起眼睛，一看竟是許久不見的二郎神——楊戩，不由得有些尷尬，“是啊，我在這裏……查看民情。”許是覺得這樣說太生硬了，寸心連忙道：“天神怎麽也來人界了？難道是王母的旨意？”

    “嗯。”楊戩回了一個字，卻並沒有詳說，反而蹲下身來，饒有興趣的望著寸心桌子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難不成，上神是在為那些凡人們算卦？”

    “也可以這麽說，”寸心眨眨眼睛，“因為要體察民情民意，正好這裏是月老廟，我就在這裏擺了一個攤子，給那些情侶們免費占卜，占卜完還送佳偶們一對同心牌，來的人不少，能搜集到的信息也不少。”

    楊戩憋笑憋的內傷，寸心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的樣子實在可愛，隨即他的眼神又慢慢冷了下去，最後一絲笑容也無了。

    “要不，你給我算一卦？”

    “啊？”

    “就算算，看我的妻子在何方。”

    楊戩盯著存心的眼睛，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