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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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著馮昭走出這家黑店的時候,天已大亮了。

    秋靜淞坐在馬車中,看著窗外的鬆柏,打了個寒噤。

    越來越往南方去了。

    她垂下眼瞼,轉頭望向挨著她抱膝而坐,雙目放空的程婧。

    她的心思,並不難猜。

    “在擔心你皇兄嗎?”

    程婧點頭,“已經一天一夜。”

    “會沒事的。”抓住她的手,秋靜淞引導她看向自己,“剛才你是故意那麽叫我的?”

    程婧一想,反應過來這是在說她喚“皇兄”之事。

    她回答:“之前的不是,馮昭出現之後喊的就是故意的。”

    秋靜淞摸了摸她的臉,笑道:“你不怕他也藏了個壞心?”

    程婧張了張嘴,有些慌了,“他認出我們了嗎?”

    “肯定的。”

    “他是壞人嗎?”

    秋靜淞搖頭,“我不確定,我隻知道,他是商氏一族的人。”

    程婧毫不掩飾自己的無知,“他不是姓馮嗎?”

    秋靜淞驚訝了,“你……不知道五大士族?”

    “不知道。”程婧眨了眨眼睛,“我在宮裏,從來沒有人教過我這些。”

    這就讓秋靜淞真的好奇了,“那他們教了你什麽。”

    “教我長心眼兒,教我算計人,教我怎麽活下去。”

    秋靜淞忍不住一笑,“你心眼兒是挺多。”

    程婧不知道怎麽就想解釋。她抬頭,抓住秋靜淞的手說:“皇兄,我絕對沒有提防你的意思。”

    “我知道。”就算提防,她也不在乎。秋靜淞覆上她的手,問:“怎麽不見你提你母妃?”

    “我母妃……”程婧又習慣性的咬住了下唇,“我們兄妹,跟母妃的關係並不好。”

    再說下去,就要牽扯到什麽後宮秘辛了。

    秋靜淞對這些沒有興趣。她吸了口氣,說:“趙國的五大士族,指的是程,秋,宮,商,趙,這五家。”

    程婧一聽她是要教自己東西,連忙坐好。

    “程掌天下,秋掌杏壇,宮掌兵權,商掌貿易,趙掌法度。從趙國建立之初,這套章程就被定了下來,五大士族各司其職,分工合作至今,已有四百餘年。”

    趙國建國都隻有四百餘年,玉書言講的神話卻說靈仙存在有一千年了,這才是秋靜淞從幼時就不信鬼神之說的根本原因。

    不過是大人騙小孩子聽話的把戲罷了。

    程婧低頭蹭了蹭右手的大拇指,說:“那,我還是不知道為什麽馮昭會是商氏之人。”

    秋靜淞便換個方法道:“士族之子,十五歲之後便會由姓改氏。就拿你兄長打比方,你們這一脈是程姓季氏,那麽等你兄長十五歲行青禮時,便會改名姓季,從此往後,就隻能叫他季茂林。”

    程婧頓了頓,小聲說:“茂林其實不是我皇兄的名,這是他自己給自己取的,其實我皇兄他根本就……就沒有名字。”

    一個已經十二歲的皇子居然還未得到皇帝的賜名?

    秋靜淞不知道自己是該為這位十四皇子悲,還是該為自己笑。

    “我跟皇兄,在深宮中……”程婧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些年受的苦,半天後,她才找到措辭說:“我跟皇兄過的很苦,從來沒有人把我們當成尊貴的人看,我現在仍記得幼時差點餓死的事。也就是在那之後,皇兄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茂林】,他說希望我們倆都能夠像竹子一樣,四季常青,百年不凋。”

    秋靜淞聽著,還挺佩服這位十四皇子的,“你皇兄真的很好。”

    “嗯。”程婧點頭,眼睛裏恢複了一點神采,她又問:“那我要改姓嗎?”

    “改姓和青禮是獨屬於男孩子們的遊戲,像你的話,十七歲直接行笄禮就是。”

    “笄禮是什麽?”

    “是讓你可以把頭發梳起來,代表你已成年,可以嫁人的禮節。”

    “和青禮一樣嗎?”

    “男子禮節中同笄禮一樣的禮節叫冠禮,是男子二十五歲行的禮儀。青禮隻是代表男子順利成人的禮節。沒有行過青禮的男子和沒有行過笄禮的女子如果半途去世,都叫夭折。”1

    “那我們不用改姓?”

    秋靜淞摸了摸她的頭,說:“女子用姓,男子用氏。士族女子,就算是嫁去了別家,也沒有人有資格叫她改姓。你既然姓程,就一輩子都是程家的人。”

    程婧點頭,這才完全明白了,“也就是說,馮昭在行青禮之前,是叫商昭的?”

    “嗯。”秋靜淞注意了一下四周環境,小聲說:“商姓馮氏一族經營的是米糧生意,整個趙國的口糧,都係於他家。”

    程婧下意識的就想到:“那豈不是很危險?”

    秋靜淞覺得這樣挺好的——因為造反會更容易。

    她摸了摸程婧的臉,不說話了。

    然而被激起求知欲的程婧卻沒那麽容易停下來。

    “士族一姓多氏那麽多人,他們都住在皇城嗎?”

    “士族有本家,分布於趙國各地。商家的本家就在汴州。”

    “清河在哪裏?”

    “彬州。”

    “彬州是誰家的?”

    “彬州南接南蠻北接梁國,乃邊塞之地,自然隻能屬於掌兵權的宮家。”

    “我和皇兄,就是要去彬州。”程婧吸了口氣,她抓住秋靜淞的手說:“皇兄,你懂的真多。”

    這時,馬車的木門被人敲了三下。

    秋靜淞猜測八成是馮昭來了,立馬閉上眼睛,“進。”

    馮昭推開門,接過小仆端來的熱茶,鑽進馬車坐在二人對麵道:“可是打擾到你們了?”

    “無妨。”秋靜淞睜開眼睛,對他一笑,“馮大哥有事?”

    “泡了壺茶,想給你們品品。”馮昭一拂桌案,將手中托盤放下,他起身跪坐,撩起廣袖沏出一杯,雙手捧著獻給秋靜淞,“請。”

    秋靜淞接過,端在手裏,下意識的轉了轉杯。

    馮昭一笑,轉而又給程婧倒了一杯。

    “我這茶,名曰景和。是今年春,奉上京的貢茶。”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景和春茶。秋靜淞耷拉了一下眼睛,舔了舔嘴唇上的殘沫。

    馮昭盯著她,似乎很想得到她的意見,“如何?”

    “不如何。”她現在口幹舌燥,所謂的景和春茶與她來說,還不如一瓢清水有用。

    馮昭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郎聲一笑。

    神經兮兮。

    秋靜淞將茶杯撂下,把頭轉向一邊,懶得理他。

    “是在下欠考慮了。”馮昭清了清嗓子,剛欲開口說話,就發現馬車停了下來。他眉頭一皺,推開車門問:“怎麽了?”

    有馬前卒從前麵騎馬奔來,“少主人,前麵有一隊人馬把我們攔住了。”

    馮昭聽得,立馬起身出去,“山賊還是土匪?”

    “都不像。”

    “那是官兵?”

    “也並未看到標識。”

    如此這般,馮昭隻得稍作沉吟,回頭朝兩個小的告罪說:“二位稍等,在下出去看看。”

    秋靜淞抬了抬眉,等他下車後,也跟著出去。

    她站在那車上,踮起腳往前看。

    馮昭以為這樣不妥,勸到:“還請殿下回車等候。”

    看清前方的秋靜淞麵色一喜,直接從車上跳了下去。她一揮衣袖,在從他身側跑過之際朝他道:“馮兄抱歉,他們是來找我的。”

    馮昭立馬就明白過來了。

    秋靜淞一臉喜色的朝前跑。

    程婧離不開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跟了上去。

    等到近了,秋靜淞喘了口氣,朝著領頭二人喊到:“展叔,正心。”

    展驍激動得連忙下馬,帶著義子及所有秋家內衛,單膝朝秋靜淞的方向跪下。

    秋靜淞在他身前停下,伸手把他扶起,又喚了一聲,“展叔……”

    “小姐。”展驍抓著她的手起身,激動得身體微微顫抖,“小姐。”

    “我在這兒。”秋靜淞安撫了一下他,偏頭對還跪著的秋家內衛道:“地上涼,你們也快些起來。”

    “諾!”展正心領頭答話,起身抬頭看著秋靜淞,年輕疲憊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

    秋靜淞與他交換了一個眼神,複而轉頭問展驍,“展叔,你們是怎麽找過來的?”

    展驍側了側身,說:“是靈仙大人一路指引我們過來的。”

    秋靜淞臉上慢慢浮現出不解的神色,她覺得此話著實荒唐,“展叔,我正經問你話,你怎麽還是用糊弄小孩子的那一套對我?”

    展驍一愣,跟義子對視一眼,都看到他對方眼中的不可思議。展正心上前一步,直接問:“您看不到嗎?”

    “看到什麽?”秋靜淞的眼前,除了秋家內衛之外,就隻有一望無際的雪原。

    展正心急了,他攤開掌心指示道:“靈仙大人,就在這裏啊。”

    秋靜淞跟著他的手看過去,那裏明明空無一物。

    “哪裏有什麽靈仙?我不跟你們玩了。”她覺得今天怎麽每個人都奇奇怪怪。回身,秋靜淞對站在遠處躊躇的程婧招了招手,“過來。”

    展驍這才注意到原來還有一個女孩。

    秋靜淞摟著程婧說:“別怕,這是我家裏人。”

    程婧點頭,朝他們福了一禮。

    等秋家內衛回禮後,秋靜淞便問展家父子道:“你們是跟著殘存的腳印找過來的吧?一路至此,可曾在路上見過一輛華麗的馬車?”

    展驍凝神,不去糾結“靈仙”之事,他看著程婧反問:“那馬車上有你的親人?”

    程婧老實的點頭,“是我皇兄,當今的十四皇子殿下。”

    展正心眉毛一擰,差點拔劍相向,“你竟然是程家的人?”

    展驍心中無處可發的怒火似乎是找到了源頭,“正心,把這孩子給我拿下!”

    程婧被他的眼神嚇得立馬往秋靜淞身後一縮。

    “展叔。”秋靜淞張開右臂護著她,“她隻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兒。”

    “但是他們……”

    “若不是他兄妹二人救我,我早就在雪地裏悶死了。”

    展驍此時的心情用悲痛“悲痛”,“後悔”二詞哪裏形容得夠?

    “是我們來遲了。”

    “展叔,我沒怪你們。”眼前的這些內衛,身上都帶有不同程度的傷,想必在山崖上的戰鬥,一定十分激烈,“是我和母親給你們添亂了。”

    “小姐,萬萬不可這麽說。”展驍抱拳道:“屬下沒有保護好您和夫人,本就萬死不辭。”

    秋靜淞搖頭,轉回話題再次問了一遍,“展叔,你可有看見馬車?”

    展驍不善的看了程婧一眼,點頭,“那馬車周圍,全是虎威軍和護城衛的屍體。”

    “虎威軍?”

    “對,故意穿著麒麟衛衣服偽裝的虎威軍。”

    皇帝的親衛喚麒麟,皇子的親衛喚虎威,秋靜淞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她低頭拍了拍程婧的肩膀,“聽見了沒有?”

    “嗯。”程婧歡喜的點頭,“我就知道父皇不會這麽狠心的。”

    秋靜淞繼續問:“那可有在屍體裏看見一個穿著紫袍,跟我差不多年紀的男孩?”

    展驍搖頭,“沒有看見什麽孩子。”

    秋靜淞和程婧此時都鬆了口氣。

    “那這麽說,我皇兄應該沒事。”

    “有希望總是好的。”

    程婧終於是笑了。她握住秋靜淞的手,抬頭說:“小姐姐,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

    秋靜淞點頭,“你說。”

    “我身邊的護衛都死光了,我又這麽小,還一個人。”程婧才不管秋家護衛看她是什麽眼神,她自顧自的說道:“所以,你能不能,先送我去彬州清河?”

    秋靜淞有些訝異她這時的理智,“你不找皇兄了?”

    程婧咬了咬下嘴唇,說:“我不知道在哪兒等他,皇兄大概也一時找不到我,我不如就直接去清河。清河是皇兄的放逐之地,若趙國還有一處我兄妹二人的容身之處,那也隻能是那裏了。我相信,我皇兄脫離危險之後,也會去清河等我的。”

    自家表兄妹活成這樣,秋靜淞真的不知該說什麽好。

    展驍卻怕她直接答應,抱拳搶過話頭,“小姐,請先過來一步說話。”

    秋靜淞看了他一眼,點頭對程婧說:“你等我一下。”

    “好。”

    程婧抱著包袱看秋靜淞跟著展驍去往秋氏護衛的另一邊,吸了一口冷氣,穩住心神後轉身,跟馮昭對上了眼。

    遠遠的,馮昭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1乃全部胡編,曆史為骨,劇情需要為翼,誰信誰是傻子。

    正正經經的科普:

    先秦時期,女子用姓男子用氏是一開始就定好的。

    及笄:亦作“既笄”。古代女子滿15歲結發,用笄貫之,因稱女子滿15歲為及笄[1]。也指已到了結婚的年齡,如“年已及笄”。

    加冠:古代男子二十歲行加冠禮,表示成年。 漢劉向 《說苑·修文》:“冠者,所以別成人也……君子始冠,必祝成禮,加冠以厲其心。”後因以“加冠”指滿二十歲。 古代男子成年時(二十歲)加冠的禮節。冠禮在宗廟中進行,由父親主持,並由指定的貴賓給行加冠禮的青年加冠。

    夭折:一指人未成年而死,受自然或身體原因死亡叫夭折,亦稱“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