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透亮的黑棕色粉條浸在紅汪汪的湯汁裏，表麵粗豪地堆著花生、黃豆、肉末、鹹菜末，再加上簡陋的紙質打包盒和塑料袋，分明從裏到外地透著渾濁和廉價感，辣酸兩味混合而成的氣味侵略軍卻來勢洶洶，輕而易舉地俘虜了紀揚的嗅覺，進而粗暴勾起沉睡的食欲。

    酸辣粉，庚辰界華國名小吃，紀揚在上界特意找資料研究此界吃食時就看到過它，做法一看就印於心，美味訣竅也輕易解出，但還沒有真正嚐過。

    “我看很多人排隊買它，想起你說喜歡搜集食物，離得不遠，就帶過來和你一起吃。”

    畢嶺燁遞給紀揚一碗酸辣粉，卻又從他那一份的打包袋中一指勾出兩個單獨分裝的小塑料袋，然後晃著裏麵的小捧綠色問紀揚：“吃香菜嗎？蔥呢？”

    紀揚嘴咧得更大，露出白牙：“怎麽想到單獨打包這兩樣？”

    記得他說的話，有心帶吃的來，已經令人開心，更多細心簡直要讓人受寵若驚了。

    “攤主專門問要不要這兩樣。”畢嶺燁一屁股坐在紀揚從屋內隔空抓出的凳子上，往自己的酸辣粉裏加蔥和香菜。

    感情要是攤主專門問要不要辣椒和醋，這人估計也會單獨打包。

    掰筷子、攪拌、挑粉、入嘴，一氣嗬成，吃東西時的畢嶺燁和其他時候的畢嶺燁就像兩個人，食物麵前，逼格也不講了，帥氣也不要了，雖然禮儀和形象仍在，看起來卻好接近得多。

    無論是內心的想象，還是昨晚初見時的印象，紀揚都沒想到他還有這樣一麵。

    而且他竟也什麽吃的都不挑。

    紀揚把剩下的綠色碎葉全部倒進自己碗裏，試探道：“我什麽都吃，你以後帶吃的過來不用那麽麻煩。”

    畢嶺燁叼著一筷子酸辣粉點頭，紅色額發跟著顛了顛，像個鄰家夥伴，如紀揚所願的沒有否認以後還會來找他。

    紅薯粉做的粉條爽滑微彈，被多種材料熬成又沾上各種配料香味的湯汁密密裹著，一入口先扔下一枚小小的酸辣炸彈，把味蕾炸精神了，麻、鮮、香、韌各種感覺紛至遝來，又迅速被下一重酸辣壓下去。

    多來幾口，混雜於紅油中的香味層次漸漸感覺不到了，主味徹底占領主場，卻合並成一股爽快，催促著再來一口，再來一口。

    紀揚邊吃邊暗暗點頭，這味道和他想象的差不離，即便他來做會更好吃，他也得給麵前這碗酸辣粉打高分。這是好配方的魅力，隻要做的人水平不是太差，按著配方來，做出來的東西都不會壞到哪裏去。

    這點辣對紀揚和畢嶺燁來說都不算什麽，沒人停下來緩緩，一時隻聽得到輕微的吸吮咀嚼聲。

    畢嶺燁腳邊，一個小家夥終於按捺不住，毛茸茸的腦袋頂開沒關嚴實的紙箱。

    “喵~”

    仿佛按開了開關，饑餓戰勝恐懼，喵喵聲開始此起彼伏。

    紀揚彎下腰，這才發現畢嶺燁帶過來的那個紙箱裏裝的是三隻奶貓，剛才他沒顧得上注意，沒想到裏麵是活物。

    “來的路上看到的，被人丟在沒什麽人煙的公路邊，有隻爬到路中央，差點被車壓死。”

    “你要養？”紀揚吃驚。

    “不啊，一會兒去找個合適的地方放下。酸辣粉都買了，先過來吃飯，結果它們這會兒就鬧上了。”畢嶺燁說著踹了紙箱一腳，力道卻輕得裏麵的奶貓晃都沒晃一下，繼續扯著細嗓子叫喚。

    紀揚猶豫了一瞬，還是小聲提醒道：“上界規定，不能任意幹涉凡間普通生靈命運。”

    對麵的人嘴角翹起，紅發下好看到張揚的臉露出仿若天生的桀驁：“管他什麽規定，碰都碰到了。”

    想起從前，紀揚也笑了。也是，要是事事都要小心翼翼，那就什麽事都別幹了。

    見畢嶺燁加快了速度，很快就要把碗裏的東西吃完，一副馬上要起身離開的樣子，紀揚沒空再想什麽規定不規定，不過腦子地說：“不著急，先喂飽它們吧，送到合適的地方了，也不知道撿走它們的人什麽時候才能讓它們吃上。”

    畢嶺燁停下筷子：“你這兒有它們能吃的？”

    紀揚看看桌上的酸辣粉，上網搜搜：“……我可以去買，很快的。”

    話一出口他反應過來，他沒有這個世界的貨幣——紀揚這時意識到，不隻在上界，他在這裏更是窮人。

    身上隻帶了少量不便兌換的靈幣，其餘的錢都在虛擬賬戶上。

    “你用什麽買的酸辣粉？”紀揚不好意思地問。

    “錢啊，這裏的人用的紙幣。”畢嶺燁從紀揚的表情裏看出他問的不是這個，“哦，我用靈幣變的。”

    “一個靈幣變一百塊？”紀揚控製著音量。

    畢嶺燁理所當然：“沒有，酸辣粉一碗八塊，我就變了張二十的。”

    他摸出四個鋼鏰兒：“還找了四塊，你要嗎？”

    紀揚咽下一口血，不知道自己表情崩沒崩。

    仙人們日常都用虛擬賬戶，但還是會儲存數量不等的靈幣實物，因為靈幣是淨化濃縮的靈氣，可以用來交換，也可以用來修煉，是必備資源。

    靈幣在凡人看來就是成色極佳的玉，即便普通人無法利用其中的靈氣，這樣的好玉應該也能換不少錢。這點畢嶺燁肯定想得到，但他就用一個靈幣換了個二十塊，得兩碗酸辣粉加四個鋼鏰兒！

    這人跟他一樣用著最便宜的通訊法器，怎麽花錢這麽沒數啊？

    不知道酸辣粉攤主點錢時看到變回原樣的“玉”是什麽想法，紀揚是好不容易才打住了和畢嶺燁談談消費觀念及方式的念頭。

    還是說回小貓的奶粉錢吧。

    四塊錢多半是不夠的，現在去凡人市場賣“玉”麻煩耗時不說，還不劃算，紀揚想了想，最好是換給幾個妖，錢換得多點少點沒關係，至少靈幣不會被浪費。

    金沐自己就沒錢，紀揚聯係了另一個住得近的，想到陸得貴的速度，一得到回應紀揚就自己趕過去了。

    他離開前，被請留在原地“等一等”的畢嶺燁沒有說這麽點小事兒別折騰了，直接把貓送走還更高效，但紀揚還是擔心對方看出他的別有用心，因為他自己都覺得他把事兒辦得就像小孩子近路不走，蒙頭亂繞圈圈。

    他沒想，或許畢嶺燁也下意識想多留一會兒呢？

    紀揚到得太快，陸得貴隻來得及先把門打開，迎上紀揚，再回去取他要拿給對方的東西。

    “是要給小貓買吃的？貓？”在前麵帶路的龜妖回頭確認，身上那種慢且弱的感覺被特別的興奮覆蓋。

    紀揚覺得陸得貴的腳步都突然變輕盈了，說著“我這裏就有小貓能吃的”，幾步就移到了一個房間門口。

    陸得貴的家原本也是個山洞，洞口正對河流。不同於金沐家那麽原生態，他把洞頂薄弱處打通，裝上透明材料，做上偽裝，打開的時候，下麵的洞室就成了陽光房。山洞內被他分隔出大小不一的房間廳室，裝修完整，舒適防潮。紀揚沒多打量，匆匆一瞥，印象最深的是地上的大墊子和顯眼處的台式電腦。

    而陸得貴示意紀揚看的房間裏，整整齊齊、分門別類放了滿房間的，食物。

    陸得貴後退兩步，推開隔壁的門，裏麵依然是品種豐富、數量可觀的，食物。

    “小貓可以喝奶粉，這個牌子不錯，”陸得貴走進去拿起一罐奶粉，又抱著走近另一個架子，“這個也不錯。”

    恍然間，認真挑奶粉的龜妖那張胖臉上，似乎閃耀著母性光輝。

    後來紀揚就知道了，那不是母性光輝，那是“吸貓教”成員的信仰之光。

    “我很少出門，需要什麽就一次性買很多，讓人送到最近的鎮上，我再去扛回來，幸好買了奶粉。”陸得貴慶幸道，“這些年有了網購方便多了，不用拿著錢去……哎呀！”

    陸得貴終於想起紀揚是來找他換錢的，萬分抱歉地帶著紀揚到角落的一個房間，手裏還抱著兩罐奶粉。

    “仙長您要多少隨便拿，拿這些不方便的話，我網銀裏也有，可以轉給您。”陸得貴殷勤道。

    紀揚看向陸得貴讓他隨便拿的東西：光禿禿的房間裏，地板上一邊隨意地堆著金磚、金條，一邊亂七八糟地扔著一團團各個時期發行的紙幣，仿佛等待被運走的垃圾，同另外兩間房裏的食物相比，待遇差了不是一點點。

    ……

    紀大主任忽然懷疑，他招聘的下屬們真的需要通過給他幹活來領取工資嗎？直接用錢砸他，把靈幣換走就可以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紀揚：等著被錢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