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小卷？

    人名？生物名？物品名？

    活的？死的？特殊材質的？

    畢嶺燁想, 最大可能是指一個人。

    境界和記憶的恢複本應循序漸進，有一個可以大致掌握的時間表, 但就如天賦神力突然提前蘇醒，而且能量比預計的更強, 反應更大, 畢嶺燁的進階過程再次大幅度提速。

    從下界回來後, 自查和他查都沒有發現神力提前蘇醒給他留下了什麽隱患, 畢嶺燁按計劃，嚐試從封存的自身神靈中取出下一部分神力。順利的話，他會在表麵上直接由破妄境提升至淩淵境，然後花一年左右的時間徹底融合穩固。

    未料開始吸收神力後，他失控地跳過淩淵境, 直達化虛境, 接著又突破至現在的渾靈境。為免自爆而亡, 過程中他那絲清醒的意識使盡解數想斷開連接，卻仿若江中獨木，無力阻擋奔騰至體內的力量洪流。

    晝夜不斷輪轉, 不知過了多久, 直到等在外麵的安芙等人焦急萬分地向天務院做了匯報，就要有高層過來強行探查，畢嶺燁才從他的獨屬空間裏走出來。

    看到他的一刹那, 修為低的知道聖君突破了，但看不出他具體到了哪個境界，隻覺得那毫不收斂的威壓比之前強了幾十倍, 衝擊得他們不自覺地低下頭，雙腳要狠狠立住才不會往後退。

    安芙要好很多，她迅速反應過來，道：“恭喜聖君！”

    實際安芙心裏已經掀起驚濤駭浪——十六天，境界連跳三級，很多人一兩百年都做不到。何況聖君的渾靈境不同於一般人的渾靈境，天靈火一出，她這個看似高一級的破元境也要甘拜下風。

    安芙震驚於畢嶺燁境界攀升之快，畢嶺燁自己則更為神力的同步融合感到意外。不需要再花時間慢慢消化適應，吸收的神力已經全部能夠為他所用，如臂指使。

    也就是說，他現在切切實實具有渾靈境的修為，如果願意，他很快可以取回更多封存的神力，晉升到更高層級。

    不知道從哪一個點開始，一切就不一樣了。

    一下子大量恢複的，還有記憶，並且記憶的回歸更加迅猛，畢嶺燁腦子裏已經有超越渾靈境、破元境的浩天境時期的記憶。

    但記憶不是純粹的能量，不是冰冷的文字數據，它包含著經曆、五感、情緒、思考，浩瀚如海。它可以用某種容器裝起來，但要解讀，卻不是一時半刻可以完成，這與人的脾性、智商無關。

    因為記憶的重壓，取回封存的過程才斷開，畢嶺燁也無意靠毅力強撐著獲得更多神力。

    接下來的時間，他如同觀看一部由自己主演、時長數千年的影片，即便快進，也要耗費非常多的精力。

    前半程，青年版畢嶺燁的意識還占據著主導地位。他在島上規劃菜園，享用靈食，隔著遙遠的距離和紀揚斷斷續續地發信息，以此抵禦理清記憶的頭痛和發現一個嚴肅、無趣的自己的不開心。

    紀揚上天界網不便，也知道他要修煉，信息發的不算頻繁，而且常常要隔一段時間才能回複，他們這麽延時性地聊天也挺愉快。

    說了身份的事等他想講的時候再講，紀揚果真從不越界，兩人的話題大多限定在生活小事。紀揚要讓他免費去美好牧場拿吃的，他就發了張堆滿靈石的靈庫照片，氣得紀揚回發一組新做的大餐照，饞得他不行。

    沒什麽營養的你來我往，仿佛他們真是一對小年輕。

    漸漸地，什麽都淺得一眼望到底的青年畢嶺燁被成熟得多那個擠到角落，隻能在識海裏占據一點點位置。

    畢嶺燁在記憶裏看到了上界的數輪變革，對天道的一層層領悟和執行，看到了自己投身的多場仙魔之戰，不知疲倦的敵人和忘卻生死的戰士互相撕扯，看到了一個個大能隕落，他們豐富的人生慢慢隻剩下單薄的存在證據……

    滄海桑田，逝去的一切並未消失，都層層埋藏在地表之下，越積越深，變為粗糲的岩石、燒不化的礦晶。一個人猛然揭開記憶的地表，必然被岩石摩擦，被礦晶刺傷，然後別無選擇地背負起這些重量，再也無法一身輕盈地回到起點。

    之前的畢嶺燁像在看別人的故事，之後的畢嶺燁感覺像是做了一個夢——是性格成熟並定格多年的畢嶺燁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重返青年時代，穿紅戴綠，率性而為。

    和紀揚交朋友的那些事，反倒像隔著時間和現實，變得有些朦朧。

    但這個夢又太新鮮，細節太翔實了，他就跟剛從夢中醒來一樣，還無法完全從夢境裏抽身，兩種意識糾纏在一起，想清醒地起身往前走，做該做的事，夢裏的畫麵卻時不時冒出來。

    那種輕鬆和愉悅，總會讓他恍惚間短暫沉迷，同時提醒他，那是一個未完的故事。

    畢嶺燁翻出和紀揚互發的那些信息，越到後麵，他的話越簡潔，“嗯”是他回複得最多的內容。

    紀揚不可能沒感覺，開始還會追問他是否遇到什麽情況，後麵說的也少了，可又沒斷，看起來像自說自話。

    畢嶺燁並不是厭煩，隻是清楚這段關係不應該再加深。千年前第一次失憶的他多半也交了一些新朋友，但如今牆上除了一個待探究的“樹小卷”，再沒有任何疑似代指朋友的文字。讓關係慢慢淡化，是他會做的選擇。

    雖然還沒有恢複全部記憶，但修為到了破元境的時候，他的性情、思維方式肯定已經定型，之後除非有特別大的變故，否則不會有大的改變。

    此時的畢嶺燁認為，他能夠充分理解封存神力前那個自己的想法，因此才猜測樹小卷是一個人。

    天材地寶，他不會在意；動物植物，他管不了那麽多；打退魔族的關鍵，他不會寫的這麽模糊；隻剩下人，並且這個人他比較重視，但他在某些方麵又有所猶疑。

    樹小卷很大概率上，是一個例外式的存在。

    後麵就不好猜了。恩人？敵人？朋友托付的孩子？還是……情人？

    後麵這個可能性極低，甚至原本應該沒有可能性，然而……

    做了個青年夢的老年戰聖發現，根據留言把為數不多的待辦事項完成到最後一條，因為好奇跑出去沒頭沒腦地找樹小卷，最後樹小卷沒找到反倒結識了一個投脾味的好朋友的那個也叫做“畢嶺燁”的臭崽子，他其實情！竇！初！開！了！

    沒經驗歸沒經驗，小年輕自己意識不到的那些感情，老年人一看就明白了。

    這就像萬年石頭發現自己還會開花一樣驚悚！

    旁觀者清，但萬萬沒想到他會旁觀自己。別人年紀大了，回想不懂事時候的初戀，隻用淡淡懷念，然後就可以雲淡風輕地一笑而過，他的卻“未完，問你怎麽續”。

    都不確定是不是初戀！

    取回後麵的記憶不久，青年意識還有活躍度，讓畢嶺燁有種精神分裂之感，無法快刀斬亂麻地作出處理。

    好在事情的另一方，紀揚，隻是把他當朋友，也許同樣有別樣的好感，但也同樣沒反應過來。他隻要采取成熟者的應對方式，疏遠著，冷淡著，問題就能輕易揭過，不需要挑破，也不會傷害誰。

    年輕人——紀揚在現在的畢嶺燁眼裏也是年輕人——感情來得快也去得快，距離會讓友誼變淡，時間會消磨熱情，新朋友會填滿前麵的小坑，然後這些便不值一提。

    至於他這邊，再過一段時間，小畢嶺燁自然就不會影響他的情緒和行為模式了。

    想象很簡單，現實不一般。

    紀揚可能是吃執著飯長大的，麵對他的“嗯”依然持續地釋放善意，關心他在上界的生活，態度不變地講自己身邊有意思的事，每每牽動他的心緒。

    畢嶺燁不再吃紀揚做的靈食，避免情緒受到影響，情況卻依然如此。一個沒控製住，他還跑去看菜園了。

    這不符合他平靜度日、無牽無掛的原則。

    那個搞笑的樹葉形通訊法器還沒丟，畢嶺燁用意念點開與紀揚的信息界麵，又看到了紀揚發過來的最新一條消息。

    那個小魚妖原來與他提過的姓霍的人類互相愛慕，紀揚已經以長輩的身份見過人了，還給了見麵禮。

    不知道為什麽，畢嶺燁心裏竟然浮起一層緊迫感。

    作者有話要說：　　小輩都攜手見家長了，老人家還沒找落呢！

    謝謝芯芯（*2）、==、阿織、三水的地雷，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