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 蘇漫決定帶穀雨一起去吃飯。

    為了不引人注目, 穀雨特地戴了一頂帽子, 可以稍微擋一擋臉部。

    他手裏還握著盲杖，蘇漫站在門口，把鑰匙□□門鎖裏，轉動兩圈。

    是這把。

    喬喬不知道幾點回來，如果帶錯鑰匙她和穀雨就進不來啊。

    小土龍對美食沒有太大的興趣，自己去睡了。

    喬喬走之前非常貼心的留了住址、電話、還有銀·行卡，她簡單介紹下周圍的情況，前麵不遠就是酒吧一條街，那裏有很多飯館。

    兩個人走在街道上, 蘇漫的心情超級激動。

    她看著沿途的燈光, 腦海裏想的全都是在自己世界的回憶。

    這裏的人文環境和自己那邊簡直一模一樣，要不是城市名字對不上, 蘇漫還真以為是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出門後, “穀雨”倒變得乖巧起來, 隻是靜靜地跟在蘇漫身後, 不說話，不打擾。

    隻不過嘴角一直噙著一絲笑意。

    偶爾有車輛緩緩開來, 蘇漫都會拉著他小心的避開。

    “有什麽想吃嗎？”蘇漫問道。

    “漫漫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後街，這裏異常熱鬧，晚上八點正是吃飯的高峰期。

    蘇漫左瞅瞅、右瞧瞧，她最後選定了一家燒烤店, 帶著穀雨走了進去。

    裏屋都坐滿了，天氣不算熱，外麵坐著有風吹來，還蠻舒服。

    蘇漫找到了一處空位，她讓穀雨坐那裏等著，她去點菜。

    大約去了十多分鍾，蘇漫非常麻溜的點了一大堆的食物，並且還買了店內的鮮榨西瓜汁。

    回去的時候，“穀雨”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像是在發呆。

    周圍都是熟悉的燒烤的氣息。

    其實在主神城裏什麽都能吃到，但味道就是跟這裏的不一樣。

    蘇漫坐到了穀雨的對麵，她笑著跟穀雨說自己點了哪些菜。

    但是穀雨依舊在發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聲開口道：“漫漫，好安靜啊。”

    “啊？”

    “這裏，好安靜。”

    安靜？

    蘇漫迷茫的看了看周圍，因為是大排檔，明明就是人聲鼎沸嘛。

    喝酒的，聊天的，劃拳的，做什麽的都有。

    湖的對麵就是一條街的酒吧，這麽遠的距離也能聽到歌謠……這，哪裏安靜啦？

    真的好安靜。

    他能聽到夜風拂過樹葉的聲音。

    能聽到湖泊中有人劃船的聲音。

    還有走在街邊的孩童踢玩小石子的聲音。

    那些再微妙、再細小的聲音，他都能捕捉到。混雜在嘈雜的人聲裏，令人心曠神怡。

    以至於，他都聽得入迷。

    原來這就是蘇漫以往生活的世界。

    悠閑、緩慢、快樂、純粹，就像鄰桌其他的客人，雖然也有人在喝酒買醉，這樣的生活，顯得那樣真實簡單。

    蘇漫給他倒了一杯西瓜汁。

    他卻說道：“我要喝酒！”

    “……你會？”

    “當然！”

    蘇漫猶豫了一下，還是讓服務員上了幾瓶啤酒。

    她把罐子打開，遞給了穀雨。

    客人很多，菜上得有點慢，穀雨就對著旁邊的湖，一口一口的喝了起來。

    “我真羨慕你。”

    ——唔？

    蘇漫抿了抿唇，沒有回話。她不能確定穀雨在說什麽。

    “我也想和你一樣。”穀雨的聲音低了下去。

    一罐喝完，他又拿起了另一罐。不知道為什麽，蘇漫總覺得此時此刻的穀雨……或者說是蘇寶，都不太開心的樣子。

    他這算是借酒消愁嗎？

    服務員陸續把燒烤端上來，一串一串，蘇漫分到穀雨麵前的盤子裏，他卻一口也沒吃。

    就是一直在喝酒。

    不停地喝酒。

    他低著頭的時候，鴨舌帽幾乎擋住了整張臉，蘇漫卻能看到他微微張開的嘴巴，像是在發呆。

    喝醉了嗎？

    蘇漫一直都很好奇穀雨的事情。

    她忍不住低聲問道：“穀雨——”

    話還沒說，就看到對麵的人嘟起了嘴，蘇漫立馬改口道：“蘇寶——你，你以前是做什麽的啊？”

    穀雨用手碰了下帽子，他不假思索道：“管人。”

    管人？

    那就是管理者咯？

    蘇漫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你這麽年輕就混到管理層了？”

    蘇寶忽然笑了起來，他帶著有點醉意的聲音，軟軟的說道：“天生的！我是不是很厲害呀？”

    “厲害，厲害……”蘇漫連連點頭，她又問道：“那你的爸爸媽媽呢？你不見了，他們一定很傷心吧？”

    “沒有。”

    “不傷心嗎？”

    “沒有爸爸媽媽。”穀雨握住了麵前的啤酒罐，他用筷子夾起一根金針菇，從小洞洞裏塞進去。

    蘇漫錯愕的看著他。

    什麽叫沒有爸爸媽媽？

    “難道你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穀雨搖了搖頭，他用手指著桌上的某樣東西，無比認真的說道：“我是從這裏出來的。”

    蘇漫看了過去——

    一個鴨蛋。

    什麽意思，他是說自己是從蛋裏孵出來的嗎？蘇漫第一時間想到了小土龍……她又看了看穀雨，權當他喝醉了。

    穀雨現在身體本就虛弱。

    他又喝了這麽多酒，會不會對他不好？

    蘇漫有點後悔剛才沒攔著他。

    她幾下吃完了自己盤子裏的東西，叮囑穀雨在這裏等著，她去結賬。

    前台堵著一群人，蘇漫站在後麵排隊。

    這時，身後傳來一道略微緊張的聲音：“那個——你好，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蘇漫回過頭，看到一個戴著眼鏡的青年，看起來還像個學生。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跟女生搭訕，顯得很局促，耳後根都紅了。

    蘇漫以前就經常碰到這種事情，她微微笑道：“應該沒有。”

    “我……我就在這附近的學院念書，美術係——呃，我們能加個微信嗎？”

    還不等蘇漫開口，她就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冷漠的說道：“不能。”

    穀雨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蘇漫的身旁，一根黑色的盲杖點在地上，他的兩隻手都搭在上麵。因為戴著帽子的緣故，看上去不太好惹。

    “找我的老伴有事嗎？”某人問道。

    “老、老伴？”眼鏡青年愣住了。

    “？？？？”蘇漫也是一臉的問號，這個稱呼……

    前方的人結完賬一起走了，地方空出了一大塊。收銀員喊了兩聲，蘇漫連忙走過去刷卡。

    付完錢後，她拉著穀雨走了，並且對著青年露出了抱歉的笑容。

    走在回程的路上，她問道：“你怎麽說我們是老伴啊？”

    這不是上了年紀的人，才會用來形容另一半的嗎？

    ——就知道蘇漫會問！

    “穀雨”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老伴老伴，少年夫妻老來伴！”

    “……誰跟你是少年夫妻？”蘇漫嘀咕道。

    穀雨和她並肩走在街道上，來到居民區後，路燈也暗了下去。

    他輕聲道：“達克尼斯。”

    蘇漫腳下步伐一頓。

    她忍不住抬起頭，再次看向身旁的人。

    ——達克尼斯，他還記得嗎？

    他們的確是在教堂裏舉行過婚禮，也是名義上的夫妻，但他們已經從電影裏出來了啊。

    “那是假的。”蘇漫糾正道。

    “結了就是結了，哪還分什麽真假。”

    “穀雨才不會承認呢。”

    “嘁，他就是個膽小鬼！”

    是是是，你膽大，等穀雨醒來回憶起“自己”說的這些話，應該會無地……自容？

    上次蘇寶出現，兩個人之間都尷尬了好一陣。

    回到家後，穀雨就嚷嚷著要洗澡。

    他一邊朝浴室走去，一邊用手摸著自己臉上的白絲帶。

    忽然，他停下了腳步，回頭把蘇漫喊了過來。

    他一臉賊兮兮的說道：“漫漫，趁那個膽小鬼不在，我們把這個礙眼的白絲帶解開怎麽樣？我告訴你，我可是長得很帥的喲！很帥很帥的喲！”

    “……不好吧？”

    她記得艾戈千叮嚀萬囑咐，無論如何都不能碰穀雨臉上的白絲帶。

    “來嘛，來看看。”他一邊說著，一邊將雙手伸到後麵。

    蘇漫緊張的咽了咽口水，她跟穀雨同行這麽久，從未看到過他完整的樣子。

    但是，她發現穀雨的動作停在了那裏。

    又過了幾秒，他的雙手慢慢的垂在身側。

    感覺到他的冷意後，蘇漫忍不住朝後退了一步。她不確定的問道：“穀雨？”

    穀雨無聲的擦著她的肩膀離開。

    他的步伐有些僵硬。

    蘇漫趕緊跟了過去——“你生氣了？”

    他依然不說話。

    “生我的氣嗎？”蘇漫有點擔心。

    是不是因為她沒有組織蘇寶的舉動，所以穀雨生氣了？他連一句話都不說，穀雨雖然平時話不多，但很少會冷落蘇漫。

    二人正在上樓。

    穀雨忽然停下身，蘇漫差點就撞到了他的背部。

    他握了握拳頭，像是在竭力控製什麽：“我沒有生你的氣。”

    他是在生那個家夥的氣！

    蘇寶的胡鬧，不止穀雨會死，蘇漫也會死！一想到自己如果沒有強行出來，任由另一個自己亂來，他就想把他從自己身體裏揪出來暴打一頓。

    穀雨快步上樓，他來到了客房，艾戈果然睡在床上。

    他走過去，將艾戈拎了起來。

    小土龍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到穀雨後，立馬掙脫著跳到了地上。

    “怎、怎麽了？”

    “下次，他再出來，直接用麻醉放倒。”穀雨命令道。

    蘇漫就站在門口，她看著麵無表情的穀雨，原來，他真的沒有生自己的氣。

    艾戈有點為難的說道：“蘇……蘇寶會出現，是因為你的身體極度疲憊，需要靠他來支撐一下。要是用麻醉製止他的行動，到最後受傷的還是你。”

    “按我說的做。”

    “可是……”

    蘇漫站了出來：“不需要用麻醉，蘇寶他一定不會亂來！”

    頓了頓，她繼續道：“剛才的事情肯定是蘇寶在跟我開玩笑，就算你不出來，他也不會那樣做。”

    過了好久，穀雨才出聲。

    “嗬……這才見了兩次，就這麽相信他了？”

    穀雨覺得心裏堵得慌，那家夥每次出來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他全都知道。

    他肆無忌憚的調戲蘇漫，蘇漫雖然每次都有反駁，卻還是跟他走得很近。

    小土龍忍不住在心裏擦汗——主神大人，您這是在吃自己的醋？

    蘇漫又往前走了一步，她認真的看著穀雨的臉，道：“我相信的是你。”

    從一開始，蘇漫就沒有把蘇寶當其他人看。

    她堅信，這是被穀雨藏得很深的自己。

    艾戈不是說了嗎，因為“食不語”而出現的第二人格，都是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本體。

    所以有些人敗給了邪念，從而發起慘絕人寰的殺戮。

    可蘇寶沒有。

    他沒有傷害蘇漫，也沒有傷害任何人。他隻是在穀雨最疲憊的時候，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忽然出現。

    靜靜地，替他看一看這個世界。

    稍微喘喘氣，調整一下身體和心態。

    蘇漫見到過很多次穀雨殺人的樣子。

    可是她卻無比相信著，穀雨的內心一定和蘇寶一樣，既單純又溫柔。

    所以，蘇漫堅信，這樣的穀雨不會做出太過分的事情。

    至少……

    “你說過，不會傷害我。”

    第一次見麵，蘇寶就是這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