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裏不同天(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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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分拂雪幕, 從天而降。
她黑發如鴉羽一般釉亮, 落在腮邊, 對比之鮮明, 更令她麵容幾乎奪去了漫天飄雪的顏色。更奪人眼球的, 是她光潔額頭上一點殷紅,擴散出蛛網似的脈絡, 隱隱流淌著朱光。
從起跳到落下,大概隻在兔起鵲落之間。
——但望見她臉的刹那,沒有人不生出時間凝滯之感。
吳疾打架又不照鏡子,因此現在並不知道自己運功時,還有額頭這彩蛋;是以他看到眾人的臉色,也習以為常。
他既攜著人落了地, 真力一收, 額上紅線也隨之淡化不見。何況他的容貌, 實在是有讓見者再也無法關注其他事情的威力, 在場諸人這時除了他的臉, 也的確再想不起其他來了。
吳疾將手上人扶靠在門邊,視而不見地回過頭去繼續去接白鹿歸拋來的人。
又接過兩手,恰好是最後一人, 一看其麵目,正是魯老板。魯老板側臉上生了人麵瘴,痛苦得雙眼緊閉,被拋來時仍有意識,氣息微弱地胡亂問:“大家可曾都逃出來了?不用管我, 快看看還有沒有人落下?”
吳疾見他這樣問話,答道:“魯老板,你是最後一個,其他人都在燈火哨子裏了。”
魯老板“哦”了一聲,連連道:“好,好……”說罷身子一顫,這才痛暈了過去。
吳疾歎了口氣,抬頭一望,遠遠看到白鹿歸已往燈火哨子這裏折回來,確定再無一人落下,便架著昏迷的魯老板轉身往燈火哨子裏走。
他這一回頭,就見所有人還保持著剛才的動作,全盯著他的臉看。那“四大護法”,圍坐在大堂角落的桌椅上,也在抻頭縮脖瞪眼地盯著他看,其中那個尖嘴,更是無意識地邊看邊道:“啊喲,啊喲!”
他啊喲兩下,就被回過神來的駝背女一巴掌扇了個耳光,厲聲罵道:“你吵什麽!?管好你的狗嘴!!”
吳疾熟視無睹地帶著人進來,合上門,眼風掃了一圈當先的三個少女,似笑非笑地說:“看什麽呢?”說著把魯老板扶到牆邊靠好。
李星涵聞言,如夢初醒,喃喃道:“怪不得小妹妹一直戴著帽……”
吳疾答非所問道:“有什麽傷亡麽?”
李星涵自覺方才失態,剛才別開目光不去看他,聞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他的臉,遲疑道:“……有兩人已救不回來了。”
吳疾聽了,心下一陣淡淡不忍,又隱隱想著,一條生命,或許隻在毫厘之間就失去了機會,他如果擁有更大的能力,今天又會否有所轉圜?
李星涵望見他沉思的神色,又低聲道:“倒不是因人麵瘴而死……”說著看向牆角兩具並排躺著、頭臉蒙了布的屍體,又看了看四大護法。
吳疾跟著看過去,刹那明白:這兩具遺體,肢體脊椎均有不自然的彎折,顯然不是因為被人麵怪襲擊,而是因為被四大護法當作人樁時踩成重傷而死的!
他霍地轉過頭,看向四大護法的方向。那四人也正在看他,瘦猴左大護法齜牙道:“嗬,原來魯三友還藏了這麽個小寶貝……”
吳疾都快有些佩服這人了:都這種時候了,還有心情說些不幹不淨的話,真是亡命徒。
正在這時,門扉豁然洞開,白鹿歸披著一身落雪,持劍大步走了進來。一路看也不看別人,徑自朝四大護法走去。左大護法警覺地跳將起來,接著眾人皆是眼前一花——沒人看清少年是怎麽動作的,隻依稀見一道灰影過去,下一秒,少年一雙骨棱分明修長的手已經抓住了精瘦的左大護法那比常人還小些的腦袋,不由分說地一掄,狠狠地砸到牆上,發出“嘭”地一聲巨響!
吳疾是見過左大護法的身手的,不意白鹿歸動作之快,令前者幾乎沒有反抗餘地,就這樣被肉酸地拿去懟了牆。他是麵朝牆被砸的,竟生生地在牆上砸出了一碗淺坑,腦袋周圍爆出一圈蛛網似的裂紋。白鹿歸摁著他的後腦勺,還慢條斯理地轉了轉,擦下幾塊牆皮。
旁邊絡腮胡子驚怒暴起,嘴裏罵了一聲,同尖嘴矮子一起猱身朝白鹿歸撲去。白鹿歸鬆開摁瘦子的手,身形一晃,依舊快到讓人看不清,一手一個地薅住了這兩人,頭對頭狠狠一撞,當即令這一高一矮口吐白沫,昏死過去。他二人倒在地上時,牆上的瘦子才堪堪滑落下來一點,就又被他提住了脖領重新拎好。
四大護法轉瞬間隻剩下一個駝背女,她剛一有動作,白鹿歸身後的長劍倏地自己飛了出來,狠狠劈在她小腿脛骨上!隻聽“喀”的一聲清脆的骨骼爆響,駝背女整個人栽倒在地,操著公鴨嗓發出辣耳的慘叫。
長劍一擊得手,竟還極通人性地在空中挽出個得意的劍花來,這才悠悠飛回白鹿身後,將自己重新束在主人腰間。
白鹿歸提著瘦子轉過身來,看到後者被砸得鼻歪眼斜、滿臉是血的慘象,駝背女叫得更大聲了,在地上邊爬著後退邊衝白鹿歸叫道:“你想做什麽!!你一個三條腿的,莫不是還要打女人不成!?你——”
白鹿歸嘴角勾起點帶著血腥味兒的弧度,這才說了頭一句話:“害人性命,泥塗曳尾的雜碎,殺了你又有什麽要緊的?還想活命就閉上嘴,把你那兩個同伴綁了。”
說完也根本不管她閉不閉嘴,拖著瘦子直接去了門外,哐啷一聲合上了門。
吳疾在旁圍觀,真是心頭一口邪氣兒都盡數出了。三個少女都木頭人似的杵在原地,他就自己舀了一碗煎好的貝母水,照著李星涵剛才的做法去幫傷者塗抹。人麵瘴果然懼怕貝母,吳疾端碗湊近些,它們就紛紛閉緊嘴巴、眼睛,不肯再笑,等被塗上一層貝母水,就露出難受至極的表情,繼而僵硬得如泥雕木塑,一動不動,仿佛休眠了。
大廳裏一時落針可聞,直到外頭突然傳來瘦子一聲極其淒厲的慘呼!這慘呼嗚嚕嗚嚕地口齒不清,一聲高過一聲,依稀分辨得出他仿佛在喊“臉”、“臉”。駝背女一個激靈,突然撲到地上去,也不知從哪弄來的繩子,拖著人事不知的尖嘴和絡腮胡子賣力地綁了起來。
“砰”的又是一聲門響,白鹿歸拖著氣息奄奄的瘦子回來了——瘦子兩條胳膊上的衣服被絞得破破爛爛,兩條上臂赫然附了兩隻人麵瘴!剛才少年拖著人出去做什麽了,不言自明。
吳疾看著此情此景,三分服氣裏七分過癮,不由心裏讚許道:小身材裏有大能量啊!
白鹿歸徑自走到駝背女那頭,看看她已經把人綁得結結實實,就把手裏的瘦子破麻袋似的往旁邊的椅子上一摁,拍拍那瘦子的臉,見他不醒,勾了勾唇,伸手從桌上筷筒裏抽出一雙筷子,在桌麵上磕了磕,伸到瘦子手臂上的怪臉嘴邊。
那怪臉唧唧一笑,倏地張大嘴巴,咬住了筷頭,鼓腮咀嚼。瘦子當即痛得大叫一聲,睜眼醒來!
白鹿歸將筷尖往外伸了伸,教怪臉夠不著了,饒有興致似的問那瘦子:“誰是兔子?”
瘦子看見這一幕,雙眼暴突,盯著那距離怪臉不逾寸許的筷尖,含混地慘聲道:“我,我,我是兔子……”
一旁伏在地上的駝背女人臉上幾乎變成了醬色。
白鹿歸這時才突然回頭問她:“你們來十裏不同天是做什麽的?”
駝背女立刻道:“我,我們這回是來找人的!”
那頭尖嘴不知怎地醒轉了,截口道:“啊喲,娘子不要怕他!”
駝背女唬了一跳,生怕激怒白鹿歸,回頭斥罵道:“王八蛋,要你多嘴!”
尖嘴被她斥責,也不著腦,道:“娘子莫怕,東土真仙,鳳毛麟角,他不過一個有名有姓的散修,還能胡亂殺人不成?”又對白鹿歸道:“小孩,我勸你不要妄動,此地來往行商,全賴我兩不幫照看,你今日動了我們,來日方長,受苦的是他們。你們修行人求的是個心安,這一車隊的無辜好人,你好不容易救下了,也不願他們將來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罷?”
白鹿歸探出一隻手,抓住尖嘴,又往地上狠狠一摜!尖嘴“咕”的一聲,再次沒了聲息。
駝背女聲音都變了調:“上仙息怒!前些天,我們兩不幫兄弟十幾個人,進了十裏不同天,走到半路,突然一夜之間盡數不見了人影,就我一個人逃了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們奉幫主大人的令,找魯三友的車隊送我們進去再探……”
“人是怎麽不見的?”
“就在燈火哨子裏頭不見的!我們夜宿一晚,第二天天亮時,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沒了蹤影……”
白鹿歸又問了幾句,站起身,衝李星涵三人道:“陣眼果然有異。你們安頓好傷者,我們明日去探。”
吳疾先前一直旁聽,聽到這忍不住問:“哎,小鹿,你說什麽陣眼?”到底還是這個稱呼順了嘴了。
白鹿歸剛才一直目不斜視,沒看到窩在角落裏給傷者上藥的吳疾。這時聞聲看過去,兩人視線相對,他瞳孔微微一縮,愣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三更我還沒寫完,寫完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