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照片
字數:8261 加入書籤
從海邊度假回來後, 陸鬱往家裏置辦了一整套油畫工具。他很忙, 回家之後也都是陪著裴向雀, 難得有空閑。不過隻要是他想做的事情,總是能辦得成的。
畫架放在背陰的房間裏,拉著厚厚的窗簾, 裏頭的工具一應俱全。畫油畫的第一步是要打好素描的底子, 陸鬱素描的功夫不錯, 他抽空畫了幾張,總是不滿意。
畫紙上隻有一團模糊的輪廓,隱約能瞧得出是個纖瘦的少年,細長脖頸如同天鵝一般優美,鎖骨處的每一道弧線都描繪地細致入微。他偏過大半張臉,耳朵邊戴了許多枝玫瑰, 承受不住似的, 搖搖欲墜。一切都很好, 隻是本該畫上五官的地方一片空白。
陸鬱嚐試著動過筆,總是與真實的裴向雀相差甚遠。
不過這件事不急, 若是要當成禮物送出來,還有許多時間。
第二天清晨,陸鬱起的很早, 把裴向雀從床上拎起來。裴向雀的意識還昏昏沉沉, 嘟囔著問:“陸,陸叔叔,怎麽了?”
陸鬱把他塞到衛生間裏, 替他擠上牙膏,“說好了今天要去心理醫生那裏複查的,還記不記得?”
裴向雀恍然大悟,急急忙忙地刷起了牙。
車子已經停在了樓下,此時正是清晨,太陽隱藏在半橙半粉的雲層後麵,晨光熹微。
他們去的很早,醫院的大多數科室還沒有開門,上次那位心理醫生因為提前收到了囑托,已經在診室裏坐著了。
裴向雀還記得他,朝他笑了笑。
而醫生對裴向雀的印象也很深刻,不僅是因為陸鬱額外出的高昂醫療費用,還因為裴向雀本身的病情。他是由於童年陰影造成的語言與情感方麵的障礙,一般而言還會伴隨著不同程度的抑鬱或者性格問題,不過裴向雀卻沒有。從上次的交流來看,即使生了病不能和大多數人交流,他也特別樂觀開朗。
醫生抽出材料,看見兩人親密地走進來,坐在麵前才問,“上一回,提出的那個專一交流的方法你們試了嗎?”
裴向雀還是懵懵懂懂的聽不懂醫生的話,歪著腦袋,十分信任地看著陸鬱。
陸鬱一字一句,慢慢問:“阿裴,今天早晨吃了什麽?”
裴向雀想了想,“有,奶黃包,綠豆粥,火腿,和,和小餡餅。”
陸鬱又問:“那今天來幹什麽?”
對話不急不緩地進行著。雖然有的話裴向雀要聽幾遍,說話也結結巴巴,但是這已經是能夠接近正常人交流的範圍了。
心理醫生扶了扶眼鏡,有些震驚。雖然這個辦法是他提出來的,可是也隻是用作嚐試,沒料到效果會這麽好。
他忍不住插嘴問:“小同學,你能聽明白我說的是什麽嗎?”
裴向雀偏頭過來看著他,眼睛裏滿是疑惑。直到那位醫生慢慢說了十多遍以後,才聽明白了個大概。
他從對這個世界其他人的聲音一無所知,變為隻聽得懂陸鬱的聲音了。不管怎麽說,這也是了不起的進步了。
心理醫生看了陸鬱一眼,“陸先生,請您先去裏麵的房間坐一坐,我想單獨和他聊聊。”
這一次談的時間沒有上回的長,陸鬱也不是單純的等待,而是處理了一會郵箱裏文件。沒過多久,裴向雀就撲過來打開了門,站到了陸鬱的身邊。
醫生按照慣例,在臨走前和他交待病情,似乎對陸鬱這個家長滿意極了,“陸先生果然對孩子很用心,已經能夠這麽流暢地交流實在是不容易。而且他童年時的心結好像解開了,和您也說了這件事。但是他對於外界別人的聲音還是無法理解……這可能,沒什麽辦法了。”
陸鬱麵色平靜地點頭,輕描淡寫地問:“那,有關情感障礙?現在的情況怎麽樣?”
醫生一怔,反複思考過後才鄭重開口,“他的病情比較獨特,同時患有語言和感情障礙。怎麽說,我個人覺得可能是這種情況。患者患上語言障礙的年紀很小,對於一些簡單的詞已經理解了,但是表達情感的詞語,還不能和自我的感受對上。而且他的成長過程缺少正麵的情感,比如‘愛’,‘喜歡’。總之,需要監護人正確的指引和關愛,我覺得是有很大可能痊愈的。”
這和重生之前那些醫生診斷出來的結果不太一樣。但陸鬱總覺得他說的更準確一些,因為從前裴向雀跟排斥心理醫生,連和周秀有關的那件事都沒有說,在放鬆信任的狀態下治療,應該是要更可信一些的。
陸鬱想到這裏,禮貌地笑了笑,“以後還要麻煩你了。”
醫生看著這位陸先生小心地守在裴向雀的身後,目光幾乎未曾有一刻離開,唏噓了片刻,又打了個哈欠,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
“遭了!”
他剛剛和裴向雀交流的時候太過激動,一不小心就忘了陸鬱上一回叮囑他的事情了。
他走到窗戶旁,看到那兩人坐上了車,沒回來找自己,才鬆了口氣。
車上。司機見兩人都坐穩了,踩下了油門。
陸鬱和裴向雀在一起,即使是再忙,也不會處理工作,問:“阿裴是要回家還是和我一起去公司?”
裴向雀聽明白後都不用想,“和,和陸叔叔一起去!”
他想了片刻,又問:“剛剛在,在醫院裏,醫生和我聊天,的時候說,‘你,你舅舅,對你真好。’可我想不明白,我不是隻有,陸叔叔嗎?”
裴向雀的眼睛圓圓的,深色的瞳孔閃著光。
陸鬱的笑容一僵,“這件事啊,說來話長。”
的確是挺長的。
他在心裏歎了口氣,沒料到那個心理醫生如此不靠譜,說暴露就暴露。
不過也沒有什麽假話可說的了,那時候說這麽個謊話,完全是因為裴向雀對他還有些警惕,現在則不同。
陸鬱將裴向雀往自己這邊拉了拉,“因為你去看病,病例是非常私密的事情,我隻好對醫生說是你的舅舅,目前的監護人,醫生才能信任我,才能為你治病。”
他又添了一句,“小麻雀能原諒窩嗎?”
裴向雀好半天才明白過來其中的邏輯關係,他小小地歎了口氣,軟聲軟氣地說:“陸叔叔,要是真的,是我的,我的,舅舅就好了。”
如果陸鬱真的是他的舅舅,他們就可以在很小的時候相遇,他會一直為陸叔叔唱歌,讓九歲至二十四歲這段時間的陸叔叔不受睡眠障礙的煩惱。
這是陸鬱所不知道的原因。
陸鬱挑了挑眉,頗有興致地回答,“不能成為你的舅舅。雖然亂.倫對我來說沒什麽所謂,可是總歸是有些風言風語,不想叫你聽見。”
後頭那句話是快速略過的,傻乎乎的小麻雀聽不懂,可前麵的司機又沒有語言障礙,聽得清清楚楚,再明白不過。
不過司機還是很有專業素養的,裝作自己是個聾子,隻當做什麽也聽不見。
陸鬱捏了捏裴向雀軟軟的臉頰,惡趣味地逗弄他,“不過既然你想,那就喚我來聽聽。”
裴向雀歪著腦袋,直白又坦率地開口,“陸,陸舅舅。”
他的話拂在了陸鬱的心上,似乎有花綻開的聲音。
他想,若裴向雀真是自己的外甥也沒什麽不好的,他可以看到一隻又小又軟的雛鳥,從小就把自己的小麻雀捧在手心裏,看著他一點一點地長大,誰也不能傷害他。
那樣就再好不過了。
由於這次看病的時間定的早,陸鬱回去後還有時間進行上午的工作,開了個視頻會議。中午的時候,全職助理李程光又去附近有名的餐廳買了午飯回來,兩人在辦公室解決了午餐,裴向雀比陸鬱還要多一塊綴滿櫻桃的小蛋糕。
晚上,陸鬱難得提前下班一次,還放常年加班的下屬也一同下班,辦公室一片歡欣鼓舞。而陸鬱則帶著裴向雀去超市采購。
那是一家離小區不遠的超市,陸鬱讓司機先開車回去,自己和裴向雀走完這條路。從超市出來總是免不了會買上幾大包東西,裴向雀也要搶著拎,陸鬱拿他沒有辦法,隻好給了他一個裝蔬菜的袋子。
走到半途,陸鬱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手上拎滿了袋子,裴向雀就替他從褲兜裏拿出來,屏幕上的桌麵一閃而過,特別熟悉。
裴向雀皺了皺眉。
陸鬱接起電話,對麵是賀原,特別精力充沛地“嘿”了一聲,“你知道最近有個姑娘在狂追你嗎?”
陸鬱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賀原被他的態度震驚了,“這事鬧得淮城都知道,你爸就差直接說這是我家三兒媳婦了,你不管管?”
陸鬱輕笑了一聲,“管什麽?周寧做的不錯,你不在淮城都能知道。”
賀原在那頭一愣,罵了句髒話,“你自己辦的?圖什麽?”
“圖陸成國以後不會沒事再來寧津煩我。”陸鬱朝呆呆愣愣的裴向雀招了招手。
賀原才算是明白過來,連連說:“好主意好主意,等我也去找個。”
陸鬱對他的自製力沒什麽信心,勸了勸,“你上點心,別假戲真做了。”賀原這人挺沒心沒肺的,基本不追求感情生活,隻追求長相美貌的姑娘。到時候別說起來是假的,真滾上床就得來真的了。
不過賀原的事是他自己的,陸鬱也不再多說什麽,他心裏有數。
“對了,你和那個小孩怎麽樣了?說真的,親上了嗎?”
陸鬱也不理他的打趣,語調平淡,“親了,他睡著了,不知道。”
賀原哈哈大笑,“真的,兄弟,你真是上輩子作了孽,這輩子那小孩投生的才那麽點大。”
陸鬱也笑了,“或許吧。”
賀原又和他閑嘮了幾句,被陸鬱掛了電話,正準備把東西拎起來,裴向雀卻拽住了衣角。
“怎麽了?”
裴向雀猶豫了一會,怯生生地問:“陸叔叔,那個,你手機,手機屏幕上,怎麽是我的照片啊?”
陸鬱打開手機,所有的屏保,桌麵,都是裴向雀上一回在海邊的礁石上拍的那一張照片。
陸鬱絲毫沒有秘密被說破時的窘迫,而是很大方地展開給了裴向雀看,“因為我的小麻雀特別可愛,怎麽看也看不夠。所以隻好設置成手機桌麵了。還打印了一張,放在錢夾裏了。”
裴向雀聽了這話,雪白的臉仿佛燒了起來,比天上的火燒雲還要紅。
他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地開口,說了兩句話,可惜聲音太小,連身旁的陸鬱都沒聽清。
陸鬱將他拉到自己的身前,“再說一遍給我聽?”
裴向雀的聲音又輕又細,像是飽含了期待,又不好意思說出口,“那,那我也想要,陸叔叔的照片。也想,想設置成手機桌麵,每天都能看到。還,還想,放在我的鐵匣子裏。”
陸鬱一怔,他一直知道裴向雀的鐵匣子,那是他最珍惜的東西,連鑰匙都藏在胸前,輕易不會打開。
而現在,他的小麻雀卻想把自己的照片放進去。
陸鬱說:“好。我拍了你,你也拍我,都設置成桌麵,好不好?”
裴向雀點了點頭。
路邊有一片湖泊,他們倆順著台階走下去,周圍隻有很低的柵欄,水草茂盛,遠處也生長著一叢叢的荷花,花苞閉合,低垂在蓮葉上。陸鬱隨意地站在湖泊旁,氣勢也非同一般。他長得極為英俊,眉眼狹長,琥珀色的瞳孔像寶石一般,唇角含著溫柔的笑意,影子倒映在水麵上,影影綽綽,隨著水波晃動。
鏡頭裏裴向雀於晨光中,而陸鬱則在暮色裏。
裴向雀拿著手機,看著攝像頭裏陸叔叔,想著這一刻的陸叔叔將會留在自己的手機和鐵匣子裏,心就跳的很快,幾乎喘不過氣,手都快要捉不穩了。
他還是按下了照相的按鈕,然後快步朝陸鬱跑了過去,將陸叔叔的照片設置成了手機桌麵,怎麽瞧心裏都美。
陸鬱也拿出手機,兩張桌麵湊在了一起,他們從身到心,甚至連手機裏也隻有彼此。
他說:“我的小麻雀,再送你一個禮物。”
裴向雀不明所以。
過了兩天,他又收到了一張圖片。那是陸鬱畫出來的素描,隻有兩個側臉,裴向雀自己的,還有陸鬱的。
兩人相視而笑,眼裏隻有對方。
陸鬱的頭像已經換成了裴向雀微笑著的側臉,裴向雀才明白過來陸鬱的意思,手忙腳亂地截了圖,也將所有有頭像的賬號換成了陸叔叔的。
那張暮色裏的陸鬱,裴向雀打印了三張,一張珍惜地放在了鐵匣子裏,一張放在床頭,還有一張隨時帶在身上。就如同他的鑰匙一樣,隻要看著就能帶給他無限的勇氣和力量。
裴向雀在心裏忍不住想,世界上怎麽會有陸叔叔這樣一個人,他這樣好,比所有人都要溫柔。而自己有多少運氣,才能遇上他?
無論差哪個一點點,他都遇不到自己的陸叔叔。
裴向雀看著陸叔叔的頭像,在自己的日記本上也畫了一個,隻是沒有陸鬱的技巧,隻有一個大概的輪廓,他最後也沒舍得擦掉,合上了日記本,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一對照片,一張素描,四舍五入這就是結婚照啊!
小雀:歪,陸舅舅嗎?我是小雀,我畫了一幅畫要送給你,你什麽時候來拿啊!
大裴:求求你!你隻是名字叫小雀,不是智商也和麻雀一樣!
小雀: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大裴:這日子沒法過了。
感謝無二兩米高,瑤光國子民木子溪的地.雷,感謝小可愛們的訂閱和評論,副cp的戲份已經盡量集中了,不想看的千萬不要訂~晚安,今天發一百個紅包,前六十必拿,後麵四十隨機,麽麽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