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鮮花滿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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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老爺,對不住,老朽學藝不精,對七公子的眼睛,實在是無能為力。”
頭發花白的老大夫收起脈枕,看了眼床上麵色蒼白的男童,心下歎了口氣,轉頭對一旁麵色憔悴的花如令搖了搖頭道。
花如令聞言,最後的一點希望也被打碎,饒是他素來沉穩,此時也有些支撐不住,花夫人更是臉色慘白,身子搖晃了一下,險些摔倒,還是花家大嫂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
一旁的花家兄弟此時也是麵色慘淡,眼圈發紅,老大花滿庭勉強定下心神,把老大夫請到了外間,鄭重行了一禮,紅著眼眶道:“宋神醫,您是譽滿京城的神醫,連張閣老的眼睛您都治好了,七童的眼睛說不定還有救,求您再想想辦法!”
宋神醫聞言搖了搖頭,苦笑道:“花大人,不是老朽推脫,而是七公子的雙眼脈絡已經徹底壞死,除非是大羅神仙,否則實在無人能救。”
花滿庭聞言,頓時怔立當場。
老大夫見狀,歎了口氣,拱了拱手,提著藥箱告辭了。
花如令見大兒子失魂落魄的進來,心中便有了數,眼淚險些流了出來,忙擦了擦眼角,坐到床邊,輕輕撫了撫幼子蒼白的小臉,啞聲道:“七童,你放心,爹明日再派人去尋訪名醫,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
床上的男童不過六七歲年紀,生的粉雕玉琢,眉目精致可愛,隻可惜雙目無神,那雙黑玉般的眸子好似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毫無焦距。
花七童雖然年紀尚小,卻打小就聰明懂事,自他失明後,家裏不知找了多少大夫,都說沒有辦法,今天連爹爹說的這位宋神醫都搖頭,他就知道自己的眼睛怕是治不好了。
再怎麽早慧,到底還是個孩子,知道日後隻能與黑暗為伴,此時也十分害怕,隻是怕爹娘和哥哥們擔心,忙極力壓下心中的恐懼,揚起笑臉勸慰道:“ 爹,娘,哥哥,七童沒事,頭已經不痛了,你們別擔心。”
小小的孩童明明滿臉茫然,卻依然揚起笑臉故作堅強,花家眾人見狀,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酸楚。
花夫人更是心如刀絞,眼淚簌簌而下,隻是顧忌病重的兒子,不敢哭出聲來,隻用帕子捂住嘴,極力強忍著。
花如令顫抖著手拍了拍妻子,輕輕搖了搖頭。
花夫人勉強止住淚,強笑道:“七童,你好好歇息,娘給你去做你最愛吃的千層糕。”
花七童乖巧地應了聲,拉起被子躺下去,軟軟道:“娘,我在床上躺了好久了,現在已經病好了,想下床走走,可以嗎?”
花夫人憐愛的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柔聲道:“可以,不過你先好好睡一覺,養足了精神,娘才放心。一會我讓花平他們在外麵伺候,有什麽事就吩咐他們去做。”
說罷又給他掖了掖被角,才站起身,輕輕出了內室。
眾人到了外間,花夫人掃了眼室內陳設,低聲吩咐了身邊的丫頭兩句,不多時,便有下人抬了許多布匹過來。
一炷香過後,各樣家具的角上便都包上了厚厚的棉布,地上也鋪滿了柔軟的地毯。花夫人仔細驗看了一番,才稍稍放下心來。
花如令也仔細打量了一番,招手叫了個小廝過來,吩咐道:“把屋裏的這幾盆花挪出去,院子裏小道邊的花草盆景也都移開。”
因花家七童自幼喜歡花草,這院子裏便栽種了許多花卉,隻是如今七童目不能視,這些盆栽花卉就太危險了些。
小廝們領命而去,花家老六花月樓見狀忙道:“先等等,其他的花倒還罷了,窗前那盆山茶可別動,不然七童醒來不見他的寶貝非著急不可。”
小廝聞言,忙止住了手中的動作,看向花如令。
花如令心中疑惑,看向花月樓,不解道:“什麽山茶?”
自家幼子喜歡花草他知道,不過都是一視同仁,卻沒聽說過偏愛哪一種。
花月樓忙道:“這株山茶幼苗原是去年七童在一個老農手裏得來的,說是山裏采來的,當時枝葉已經枯死了大半,都說是活不成了,七童偏不信,費了無數心力,竟真給他救活了。
從此就養在自己窗前,平日裏鬆土、施肥、除草、抓蟲皆是親力親為,不假人手,看的跟寶貝似的。
說來也奇,這山茶也不知道是什麽品種,完全不同於素日所見的那些,不止不開花,養了這大半年也不怎麽見長,還是隻一尺來高,連府中花匠都百思不得其解。
我見這山茶至今沒開過花,原說給他換一盆好的,偏七童喜歡,說什麽都不肯扔,還給這花取了個名字,叫什麽“阿青”,每日都要對著這山茶嘀嘀咕咕一通,竟似乎是把這株花當成活人一般了。”
花如令隻當是孩子玩鬧的遊戲,聞言也沒放在心上,道:“既然七童喜歡,就別挪動了,他如今不能出門,有這株花陪他,讓他說說話也好,他心裏也能暢快些。”
花家眾人出去後,花七童忽然坐起身來,摸索著下床,中途摔倒了兩次,才走到了窗前。
此時的他像個失了魂的瓷娃娃一般,呆坐在窗前,臉上滿是茫然之色。
許久,花七童才回過神來,似乎想到了什麽,忙伸出白嫩的小手,在窗台摸索了一會,觸到了冰涼的花盆,才鬆了口氣,蒼白的小臉上也露出淡淡笑意,輕輕撫了撫手下的枝葉,歉意道:“阿青,對不起,這麽久都沒有跟你說話,連水都忘了給你澆。”
清風徐來,感覺到掌下的花葉微微動了動,花七童微微一笑,道:“我怎麽好像感覺你又長高了些,是不是上回的那塊玉石有用了?那等我好些了,就去給你多找些玉石過來,讓你快快長大,這樣說不定你明年就能開花了。
你的葉子這麽好看,到時候開了花一定很美,隻可惜,我隻怕看不到了。”
盆中花苗輕輕抖了抖碧翠如玉的枝葉,安慰地掃了掃花七童的小手。
感覺到手中傳過來的情緒,花七童嘴角笑意更深了,柔聲道:“你也在擔心我嗎?別擔心,我沒事,剛開始知道我以後都看不見了,心裏確實有些害怕,不過現在有你陪著我,我好像就沒那麽害怕了。
其實看不見也沒什麽,至少我還活著,還能聽到聲音,還能站在這裏跟你說話,我已經很知足了。
昨天六哥給我講了一個關於百花仙子的故事,阿青你是不是也是花仙?不然怎麽能聽懂我說的話呢,要是你也能變成人就好了,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讀書一起玩了。”
其實俞青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情況,打從她一睜眼,就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穿成了一株山茶花。
穿越這事她本來已經習以為常,但好歹以前都是人,誰料到這次竟然成了一株口不能言的植物?
哪怕她已經習慣穿越,一開始也非常暴躁,幸而遇到了了年幼的花滿樓,才讓她消除了心中戾氣,慢慢平靜下來,從一開始的暴躁到現在的習以為常,不過才半年,她卻已漸漸適應這樣的日子了。
花滿樓與俞青說了一會話,便開始在屋內練習走路,慢慢摸索著熟悉桌椅的位置,給自己倒茶。
期間打翻了三次茶盞,弄濕了好幾身衣裳,摔倒了無數次,幸而地上鋪了地毯,這才沒有受傷。
小廝們聽到動靜進來幫忙,都讓他推了出去,隻得去稟告花如令與花夫人。
然而花滿樓雖然性情溫柔,性子裏也是有幾分倔強,一旦認準了一件事誰也沒辦法改變。
花如令與花夫人雖然心疼也拿這個兒子沒辦法,在花滿樓的執意要求下,花夫人隻得撤了花滿樓屋裏的丫鬟小廝,整個院子隻留了花平和一個處理雜事的仆婦。
之後的日子裏,花滿樓的一應事宜便都由他自己打理,穿衣、洗漱、吃飯也都不假人手。
剛開始的時候狀況頻出,不是摔倒便是燙到,經常弄得一身狼狽。直過了一個多月,情況才慢慢好了。
半年後,他已經能很好的照顧自己了,洗漱吃飯倒茶等事做起來都與常人無異,不知情的人看了,根本想不到眼前的人竟是個盲人。
這一切俞青都看在眼裏,現在的花滿樓還隻是個小小少年,還未成長為日後那個優雅從容的‘花神’,隻是如今這份豁達樂觀的心性,卻已是常人遠不能及。
捫心自問,若是她忽然失明,絕對做不到像他這般樂天寬容,溫和友善。
忽忽數年過去,花滿樓的雙眼依舊沒有複明,但他的性情卻越來越開朗,從未有過頹廢、沮喪的時候。
俞青輪回至今,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雖然雙目失明,卻從不怨天尤人,而是一直抱著對生命那份無與倫比的熱愛,終日微笑麵對生活。
他一直懷著一顆赤子之心,熱心助人、感激生命,在他心中,生活永遠都是多姿多彩,永遠都是最美好的。從他身上,俞青仿佛看到了佛性。
與這樣一個心如皎月的人待久了,俞青一直以來潛藏在內心深處的那絲戾氣和焦躁也都慢慢消失不見了。
……
雖然忙碌了一天,花滿樓的心情卻很好,臉上一直掛著溫暖的笑容。
他每天都過的很愉快,但今天卻特別愉快。因為他終於說服了家人,讓他搬出了花家,住進了這棟小樓。
花滿樓打掃幹淨屋子,便洗了手,沏了壺熱茶在窗前坐下,輕輕摸了摸窗前那盆山茶花的葉子,微笑道:“阿青,我們總算搬出來了,你看看,這就是我們的新家了,喜不喜歡?
原先在家裏總是有諸多不便,以後小樓隻有我們兩個人,說話也不用那麽小心翼翼了。”
對著一盆花說話,若讓外人看到隻怕要以為是失心瘋了。
然而片刻後,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忽然響起,“這小樓倒是個好地方,隻是七童,你就這樣搬了出來,等伯父回來知道了會不會生氣?”
花滿樓聞言輕笑了聲,道:“別擔心,家裏的事都是我娘做主,這事我娘既然已經同意了,我爹是不敢有什麽意見的。”
搬出花家一是因為阿青,另一個原因卻也是為了他自己。
他是家中的老來子,與六位兄長年紀相差頗大,本就十分得寵,七歲時雙目失明後家人更是對他溺愛非常,有時甚至溺愛到了誇張的地步。
花滿樓並不介意自己是個瞎子,但家人那種小心翼翼,猶如對待瓷娃娃一般的態度,實在讓他有些頭疼。
這次好不容易才說服了家人讓他搬進小樓獨居,雖說離花家並沒有多遠,但卻是一個好的開始,還是很值得高興的。
俞青聞言便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提醒道:“七童,天已經黑了,你都忙了一整日了,先去吃點兒東西吧。”
花滿樓雖是富家公子,吃食卻向來簡單,今天匆忙搬家,廚房還沒來得及添置東西,隻有些火腿臘肉和一些米麵。
他對小樓的環境還不大熟悉,因此摸索了半日才把麵下好,待吃罷晚飯,洗漱完,已是月上中天了。
今天搬家忙碌了一天,花滿樓也有些疲憊,與俞青說了一會話,片刻後便慢慢熟睡。
明月高懸,萬籟俱寂,沒有人發現,一道匹練的月光籠罩在窗前的山茶花上,山茶的枝葉似乎喝飽了水一般,越發青翠欲滴。
潔白如玉的花朵上光暈流動,片刻後,一縷幽香隨風襲來,淡淡煙霧中,一道纖細婀娜的身影出現在窗前。
作者有話要說: 花滿樓與歐陽明日一直是作者君的兩大男神,咳咳,這次實在忍不住,把魔爪伸向了花男神,隻為了圓一個遺憾,寫的不好,大家輕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