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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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這便是君臨天下之威!

    皇帝沉著臉, 身形挺直, 半點不肯退讓,看起來隻要太後再不肯應,他就會真的蔣家女統統賜婚到各府為妾侍。

    太後也僵住了,她為太後以來, 還沒有見過皇帝硬挺成這樣!

    先帝在的時候,皇帝就是個溫和性子, 隻有那一年府中血案, 他跪在先帝跟前,要求嚴懲凶手時,挺直了腰背, 不肯退讓。

    而登基多年,皇帝勤政愛民, 仁厚恭孝, 總是有理的, 就是略有爭執, 也從來沒有這樣子過,這是在發難!

    太後此時抿著嘴,一言不發,緩緩的坐了下來,冷靜下來心中開始思索起來, 便覺得這件事沒有那麽簡單了。自己前腳才跟皇後說了那話, 皇帝隨即就來了, 這挑的好時機, 目的顯然就是想要讓自己因為覺得沒臉麵而鬧起來,讓皇帝有理由發難。

    蔣家女若賜為侍妾,自己這個太後要怎麽見人?而蔣家人還怎麽在朝廷辦差事?這不由的讓她聯想起上一回皇帝賞蔣欣榮到太湖養病的事,心中巨震,終於確定,皇帝隱忍多年,終於不想忍了嗎?這是要朝蔣家下手了!

    這顯然是有高人在後麵策劃的!太後還是知道皇帝這個人的,選擇這樣一件完全不涉朝局的小事,挑了這樣好一個時機,對自己的心思揣摩的如此精熟,這樣精妙的一個局,不是皇帝自己能謀劃出來的事!可恨自己一時疏忽,竟然上了當了,大概也是因為這些年一直順利,而且確實老了,再沒有當年的縝密心思和警惕之心了。

    這便是十八歲開始為皇子妃,並最終母儀天下直到為太後的人了,劍拔弓張之際,她還能克製住,一點一滴的冷靜了下來,若是早年的自己,既然皇帝先說了,占了理,那定會當沒有自己議的那事,歡歡喜喜的答應下來才好。

    這樣,才不會給皇帝發難的立足之地。

    可見皇帝一直沒有放鬆過,而自己卻放鬆了!太後開始警惕起來。

    隻是還一時沒有出聲。

    皇帝震怒,南鄭侯夫人燕氏,張大太太蔣氏並其他一幹女眷統統都跪下了,蔣玫心裏知道這件事其實是太後沒理,隻是確實張家蔣家都做主慣了,皇帝隱忍退讓的多,蔣玫先前沒出聲,心中無非也是抱著一點兒這種心態的,太後既然要做主,皇上多半會退讓的。

    卻沒想到皇帝今日好像被拂了逆鱗一般,竟然半點兒不退讓,蔣玫急了,事情又是因她女兒而起,她連忙膝行幾步抱住了太後娘娘的腿,求道:“太後快別惱了,氣壞了身子可怎麽得了,這些不過是小兒女的事,與您比起來沒有半點兒要緊,多少大事還要您做主呢。且這婚姻之事,不管是賜婚哪家姑娘,都是您的外孫媳婦,自然都是喜事,您該歡喜才是啊!”

    這話聽著是勸,說的卻刁,太後本來已經冷靜了,絕對要攪了這個局麵,不能再讓皇帝有理由發難,便順勢說一句:“我好頭疼!”

    就倒下去了。

    “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壽康宮裏頓時大亂,蔣家的女眷都撲了上去,亂做一團,有哭的有叫的,隻有張大姑娘反是呆呆的站在一邊,也不知道是嚇到的還是怎麽著。

    和太後娘娘慣於籌劃不同,皇上其實壓根沒那麽多心思,他就是要給女兒爭!是以此時竟也沒有半分得意之情,心中反倒是有一點忐忑的,雖然是帝王,可多年來到底妥協慣了,且還有一個孝字在前頭,不是那麽輕易的,這會兒見太後氣的倒下了,他猶豫了一下,也沒有上前查看,隻是吩咐:“還不快招禦醫來!”

    然後又道:“趙九姑娘在宮裏,快去請她來先救治。”

    蔣玫哭著聽了這話,連忙悄悄的推了壽康宮掌宮太監於桂一把,於桂哪裏還不明白,連忙就高聲應了,吩咐自己手下得力的人去請。

    趙如意還不知道壽康宮裏因為自己的事鬧出了這樣大的風波,那宣她的人就隻說是太後和皇上說話急了,大約是氣著了,趙如意進門兒一看,裏頭哭聲震天,那些女眷哭的好像要暈過去似的,皇帝一臉顏色不是顏色的坐在一邊,不知道的還以為太後已經駕崩了。

    “太後娘娘怎麽了?”趙如意問。

    燕氏哭的心中發慌,看到趙如意,簡直是新仇舊恨一起湧了上來,不由便道:“叫你來就是診治太後娘娘的,問這些做什麽,沒點規矩。”

    趙如意慢條斯理的說:“醫家講究望聞問切,知道前後緣故,診治才準,你懂什麽,就在皇上跟前罵人?我看皇上就懂,皇上就沒說話。”

    頓時把燕氏的臉噎的紫漲,那蔣玫知道自己這個弟媳婦不太中用,如今分明最該說太後是皇上氣倒的,她居然不懂的說。

    蔣玫就連忙說:“原是太後娘娘和皇上說了些話,大約說急了些,就說頭疼。”

    雖然這是太後要下的台階,可蔣玫雖不敢明說,還是話裏有話,指望趙如意不知道出了什麽事,診出太後是急怒攻心所致。

    “說這麽急幹什麽啊。慢慢的說嘛。”趙如意還是慢條斯理的說,走上前去看太後的麵色:“太後娘娘是上了年紀的人,說話行動都要和緩些,平日裏也要少操些心,有事隻管吩咐人做,自己別理會才好,老年人本來心血虧些,思慮多了,就更不足了,張太太是太後的侄女兒,向來親近,平日裏來看望太後娘娘,要多說好話,煩難事就不要說了。”

    趙如意何等精乖的人,雖然沒有人提示,但看這局麵就知道不對,皇帝臉上有點惱怒的跡象,但不嚴重,大約是占了上風,這人張嘴就提是和皇上說話發的病,就更明顯了。她當然不會那麽傻,去接皇帝和太後說話這個話茬。

    所以趙如意給拖回到她身上,說:“千萬別煩著太後娘娘,您多說些歡喜的事兒,哄的太後娘娘歡喜了,身子就好,有煩難的事兒您就去回皇上,皇上多看重你們家啊,哪裏還能不理呢,隻要不煩著太後娘娘,就是好事了,您說是不是?”

    她也不容人插話,數落了一通,就坐下來給太後看診,先看了麵色,又兩隻手都仔細的診脈,趙如意問了兩句話,太後都不理會她,趙如意就歪著頭想了想,才問太後近前伺候的人道:“太後娘娘早起是不是用了碗山參燉的什麽肉湯?”

    太後宮裏的丫鬟大驚,她也不是第一次眼見這位趙姑娘診脈了,可是還是不由的覺得她真神,診出病來也罷了,這連太後娘娘吃了什麽都知道,連忙道:“是,是老山參燉乳鴿,前兒晚上用了一回,太後娘娘說好,是以昨兒又燉了,是今早用的。”

    趙如意就點點頭,卻沒再說話,反而又去診脈。

    這個時候,太醫已經氣喘籲籲的趕了進來,進門一頭撞見皇帝在那裏,連忙跪下請安,趙如意道:“王院判您來了,正好,這是您的專長。”

    在皇後治病的時候,趙如意就認得齊全這些禦醫了,還探討過醫術,這些人都是積年的老大夫了,開頭看不起她,覺得小姑娘能治什麽病,待探討了兩日,不由的便對趙如意刮目相看了。

    禦醫雖是官場的人,但官不大,也不可能升成大官,且又算是專業人士,雖然也是各有打算,各有依附,但比起普通官僚來還是鑽營少些,學術多些,且趙如意是侯門千金,醫術再好,對他們的地位也沒有威脅,說不準有些時候自己拿不穩的病症,能請來趙如意,醫得好最好,就是醫不好,那自己也還能少些責任呢。

    須知伴君如伴虎,禦醫因為治病不好,被殺頭治罪的都有,便不是皇帝,那些位高權重之人,也沒有一個人是小小禦醫得罪的起的。

    這會兒王院判聽了趙如意這樣一說,就道:“趙姑娘已經診過脈了嗎?太後娘娘這是怎麽發作的?”

    蔣玫又要說話,趙如意卻比她快:“我已經診過了,倒是瞧出了一點兒,王大人也來看看,我們參詳參詳,會診一下,自是更準些。”

    王院判自是規矩,跪下請了安告了罪就去診脈,蔣玫瞅著空兒又要說話:“王大人,娘娘這是……”

    趙如意道:“張太太不懂就回頭再說吧,別擾了王大人。”

    皇帝立刻便道:“母後既然不自在,自要清淨養著,鬧的這樣隻怕越發煩心。於桂你打發人請了各位誥命女眷到偏殿等候。”

    蔣玫和燕氏等人不敢不尊,太後越發氣結,她喊頭疼是為了下台階,但也沒有忘了她的天然優勢,皇帝與她爭執,傳出去就有不孝的議論,她當然很懂得利用這一點,便冷冷的道:“我氣的頭疼,王愛卿仔細診治。”

    一個氣字,嚇的王院判戰戰兢兢,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能惹得起哪一個?

    眼見得王院判跪地診了脈了,拿眼睛去看趙如意,囁嚅著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太後要下台階,還要給皇帝留點兒首尾,自是以為太醫看著太後這樣,定然不敢說沒毛病,自就順著人說,動了肝火,怒氣攻心什麽的。

    可是這會兒,有趙如意在,趙如意笑道:“王大人定然診出來了吧?太後這些日子是有點恣食肥甘了,我摸到今兒一早好似就用了肉湯,問了一問,果然是山參鴿子湯。且前兒也用過。”

    “是是是。”趙如意這節奏一帶,王院判忙就順著趙如意道:“山參固元培氣,鴿子肉甘,原是上好的進補之物,隻是太後娘娘上了年紀的人,鳳體難免弱些,補的重了,反是承受不起的。”

    橫豎趙如意診出來的這個也沒錯兒,有人先說了,板子就落不到自個兒身上了。

    “還是王大人老道,這樣一說我也就明白了。”趙如意笑道:“山參熱氣,鴿子又最為肥甘,補的過了,反助了痰濕,略興奮些就覺得頭暈目眩了。”

    “皇上,先前這宮裏在說什麽呢?”趙如意開口問。

    皇帝道:“原是朕來回母後,安郡王親事訂下來了,母後素來疼愛長壽,想必是歡喜的有些過了。”

    “上了年紀的人最忌這些個,喜怒哀樂其實都是傷身的,”趙如意笑的好像這安郡王的親事跟自己完全無關似的,道:“隻是喜事自是免不了的,今兒隻是湊了巧,暫時是不要緊的。隻若是平日裏飲食再仔細些,今兒就不會這樣了,王大人,我看還是用幾日藥吧?隻是終究藥物傷身,還是飲食小心方好。”

    皇帝也點頭,王院判連忙就去偏殿寫藥方,皇帝冷著臉吩咐於桂:“你們怎麽伺候的?竟於太後娘娘身子如此不經心?致鳳體不安,傳旨,壽康宮凡太監、宮女均降一等,一等太監、宮女每人十板子,長長記性!禦膳房伺候太後娘娘飲食之人俱照此辦理!”

    趙如意還說:“先前來叫我的是誰啊,張嘴就說太後娘娘讓皇上給氣的頭疼,明明沒有的事,不知道就不要說嘛!”

    這刁狀告的!皇帝果然怒道:“是誰在外頭說這樣話,拖出去杖斃!”

    今天鬧到這個份上了,於桂哪裏還敢說一個字,抖抖索索跪下謝恩,太後氣的差點兒沒真的暈過去。

    皇帝還是眼見的太後用了藥了,又吩咐趙如意再次診脈,說是不要緊了之後,禮數做足了才走的。

    從太後的壽康宮裏出來,趙如意是和皇帝一起走的,她不敢與皇帝並肩,略微落後一步,走到了外頭的水磨大青石路上的時候,皇帝卻停下了腳步,轉向她,趙如意便也停了下來,逆著光,她看不清皇帝的神情,卻無端的覺得看起來皇帝好像就要伸手摸一摸她的頭似的,可她等了一等,卻並沒有手伸過來,皇帝隻是溫和的對她說:“不要怕,誰欺負你朕會給你做主的。”

    趙如意笑了,她明明不是以前他的小姑娘的形容,可這笑起來卻分明一樣,趙如意笑著說:“多謝皇上。”

    她一點兒也不懷疑皇上說的這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