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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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文最近的日子非常不好過。

    把柄捏在政敵手裏的滋味,想必任何人都不想體會。好在對方也不是什麽清廉公正的人物,拿到材料之後首先想的不是弄倒龐文,而是從龐文手裏咬一塊肉下來。

    任憑他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的是:誰有這麽大能耐,把他的底子查得一清二楚?

    現在,他恍然大悟,但也十分震驚,怎麽也沒想到居然會是容幽。

    這感覺真是十分複雜。就好像當年看見了一塊肥肉,忍不住咬了一口,以為偷了腥就跑,萬萬沒想到這塊肥肉的主人搖身一變,突然間從一個小可憐肉包,變成了巨無霸鱷魚,這回被反咬得自己遍體鱗傷。

    他們隔著一個座位低聲說話,防止被記者拍到。

    龐文自嘲道:“真沒想到,我居然看走了眼。早知道今天會是這樣,當初我是怎麽也不會搶到你頭上來。”

    容幽淡淡地說:“當初你就不該搶到任何人頭上來。”

    龐文沉默了一會兒,說:“現在你想怎樣?曝光我?舉報我?”

    容幽回想起諦明對他的評價,便說:“不,你養兵的本事不錯,起碼比屍位素餐的人好。與其讓你現在下台,然後換上來一個不知兵不知將的人,還不如留你在這裏,畢竟你看起來也沒有什麽吃拿卡要的資源了。邊境那條走私渠道,諒你也不敢再要。我來隻有一件事,那就是你應該把偷來搶來的東西都還給失主。”

    “還不出。”龐文道,“你以為我一個粗人,要這些東西做什麽用?打通關節,交好上司——這種禮物是我想拿回來就能拿得回來的嗎?你如果知道你的那批書去了誰的手上,恐怕你現在已經嚇得不輕。”

    “……我知道你給了誰。”容幽露出一個略帶嘲諷的笑容,又說,“有權有勢,還能狐假虎威的感覺很不錯吧,龐文少校?這些年你吃了多少東西,也該吐出來了。”

    “去年吃進去的東西,你還吐的出來嗎?”龐文漠然道,“一年四千萬,買幾十噸營養麵糊倒是能糊弄過去養幾個人,但是想養大頭兵兵?翻個倍還差不多。”

    容幽道:“上麵發下來的糧餉呢?”

    龐文道:“走黑洞,運糧官不管結果,先報上去運耗隻有一成,自己先吃掉八分,還拿了a級考評;三個運輸節點各刮走一次,賺走一點是一點;到我手裏,還先要養督軍的貴族大爺,出生好,什麽都不用做,每個月幹吃帝國的糧食。層層盤剝到最後還能剩九成,你猜怎麽做到的?他們路上全買了澱粉麵粉,摻點泥沙,按照邊境星的市場估價一算,正好三千六百萬……”

    容幽又說:“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向上檢舉?”

    龐文反問道:“那你為什麽不向上檢舉我?”

    容幽想了想,便不說了。

    龐文又說:“這個年頭養兵的都這樣,你以為為什麽人人都吃空餉?因為一萬個兵的建製,在這種情況下剛剛好能養活八千個壯年不餓死,或者是訓練出七千個能上戰場的兵。不吃空餉,就等著年年翻死亡名錄,餓死、餓死、餓死,不死的也逃完了;不向上打點,到你手裏連個七成都不會剩下,隔壁軍區的人也在幹巴巴等著從我手裏扣點糧食出來,喂他的兵;不賣掉點舊軍火,沒錢做實戰訓練,攤在每個兵頭上的子彈就一天十發——軍隊是用子彈喂出來的!一天十發!能養出來個什麽?真打起仗來,就是這些飯吃不好、子彈沒得練、一腔熱血的兵衝上去拿命來填。有些人手裏摳的不是錢,是別人的命!”

    龐文的話未必都是真的,他一定也有為自己脫罪,但他的話九真一假,並非全無根據。

    這是容幽第一次意識到:銀河帝國的製度是如此的不完善,或者說執行規定的道路是如此曲折。

    從帝國的最中心看來似乎一切都盡善盡美:黑洞運耗隻有一成,一年四千萬軍費就能養得起一個軍區,這可以說是很好的政績了。

    然而在這條軍糧的網絡上,從頭到腳都是吃人的謊言,每一層的每一個人都在心知肚明的情況下向上撒謊、向下盤剝……直到最終的節點處,被吃得遍身白骨嶙峋的,都是士兵。

    容幽歎了口氣,但他也同樣無能為力,或許……諦明有這個能力去改變吧。

    他想得有些入神,龐文說:“我可以給你六十萬的賠償款,多的沒有了,你的書也不是我能要回來的。”

    容幽說:“書已經回到了我的手上。你周末到我父親的墓前來道個歉,我們之間的私人恩怨就這樣揭過去了。”

    龐文大喜過望,甚至難以置信道:“你不要求別的嗎?”

    “怎麽,你還敢繼續走私、繼續搶劫?”容幽嘲弄道,“既然不敢,那我還提多餘的要求做什麽。”

    更何況,他捏著龐文的把柄,任何時候再回來威脅他又有什麽困難呢。

    說完,他也不理會龐文,徑直向外走去。

    容幽先回休息室,想去找師姐,萬萬沒想到剛進門,就聽到裏麵傳來了不一般的聲音。

    有個年紀聽起來不大的陌生男人在說:“小姐姐,你認不出我身上的族徽嗎?那你總應該聽得懂人話吧,我姓‘傅’,帝國財相‘傅潛’的那個‘傅’哦。怎麽樣,快巴結我吧!”

    而容幽那傻乎乎的師姐說:“我……我不認得你,謝謝,但我不想和你出去玩。我……我朋友馬上就回來了,請你出去吧!”

    男人道:“就陪我玩玩啊,小姐姐,你胸這麽大,人應該也很好心才對。”

    容幽聽到這裏終於忍無可忍,伸手推開門,冷冷道:“抱歉,這位先生,她是我的女伴,希望你不要糾纏她了。尊重女士,也是尊重你的教養和家世好嗎?”

    這時,室內兩個人都回過頭看他。

    那個調戲師姐的男人居然長著張娃娃臉,個子比師姐還矮一點點,看起來約莫十二三歲的樣子,吊兒郎當道:“你誰呀?小爺來這個宴會四五年了,怎麽從來沒見過你這號人物?看你穿的用的,也不是什麽惹的起我傅家的人,勸你趕緊走吧,等我堂哥來了,打死你喔。”

    容幽嘴角抽搐,連“先生”也叫不出來了,說:“小鬼頭,等你毛長齊了再來調戲女孩子吧。快走,找你大堂哥玩去。”

    小鬼頭異常不服,跳起來就開始解自己的褲腰帶:“我長齊了!你看!你看!”

    師姐尖叫一聲,捂住了眼睛。

    容幽走過去一把拽住這個小鬼的領子,一路連拎帶拖的,將他帶到了門外。

    這小孩於是叫了出來,這時候才能聽出變聲期的公鴨嗓:“別碰我!別拿你們貧民的髒手碰我!”原來他之前一直壓著嗓子說話,聽起來倒是老成了好幾歲。

    容幽左右看了看四下無人,於是瞬間黑化,露出陰測測的表情說:“還不滾,我就給你把毛全剃幹淨。”

    小孩驚呆了,抖著手指對著容幽,半晌後驚恐地提起自己的褲腰帶,跳起來向走廊盡頭跑去。

    容幽將門一關,連忙回頭安慰師姐,又說:“師姐,我人也找完了,我們現在就離開吧。”

    師姐說:“小幽,我是不是耽誤事啦?你不用管我,其實我也還好……”

    “沒事,我們走吧。留下來也就是看個大場麵,反正也不是來捐東西的。你有喜歡的明星在這不?要不我去給你要個簽名?”容幽開玩笑道。

    師姐破涕為笑:“沒有沒有,小幽,我們走吧。”

    容幽扶著她起來,結果就聽到“嘶”的一聲。

    師姐一下子僵住了,尷尬道:“等,等下,我的禮服好像被撕壞了……你幫忙看一下我背後?”

    容幽看了看,見到縫合處有一道巴掌大的裂口,位置就在她的後腰處,氣道:“是那個小鬼頭做的?早知道先打他一頓再說。”

    師姐連忙說:“其實隻是拉扯的時候勾到了……別去了小幽,他聽起來來頭挺大的。”

    容幽道:“這樣吧,師姐,我等下扶著你的腰,遮住這塊地方,我們從後門上車就好了。”

    師姐感激地點了點頭。

    這時,門口傳來了敲門聲。一個侍者在外邊道:“先生,女士,您還在裏麵嗎?有位客人說休息室內混進了外人,很抱歉,我們需要核實一下您的身份。”

    容幽讓師姐先坐下遮掩,自己則取了邀請函去開門。

    侍者應該是那個姓傅的小鬼叫來的,拿著一張表格讓容幽簽字。容幽先填上了自己的大名,隨後在“捐獻金額”的一欄上停頓了一下。

    侍者道:“先生?”

    容幽正在心想“我也不用全部填完吧……”,這時就見到走廊拐角處又來了那個可惡的小鬼頭。

    小鬼頭:“堂哥堂哥,就是他要剃光我的毛!這個人太可疑了,我從來沒在這一片的派對上見過他!”

    他還拉著個風度翩翩的青年男人,就是他堂哥了,兩人一道向這邊走過來。男人自我介紹道:“你好,這位先生,我叫傅定。”

    容幽簡潔道:“容幽。”

    傅定綿裏藏針地說:“這是官方的義捐晚宴,金額上不方便問,但我想請問你是代表哪一方來義捐的呢?”

    容幽剛想用強硬的態度略過這個話題,忽然就聽走廊那邊又來了一個人,而且還是他的熟人。

    霜樓將軍從那邊走了過來,冷冷道:“明親王殿下在此微服,不方便參加公眾活動。容幽先生是代表殿下來,義捐三千六百萬。傅少爺,你有什麽意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