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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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的書房中。

    傅定匯報完情況, 恭敬地告退離開了。

    座位上,“諦明”鬆了一口氣,吩咐道:“伊西多, 可以把力場解開了。”

    人工智能應了聲“是”, 隨後解開了一道光學力場,座位上的明親王殿下便神奇地褪下一層偽裝, 變回了霜樓將軍。

    霜樓起身將書桌整理了一下, 然後麵無表情地從桌下摸出了一個竊聽器,來回翻看片刻,一把捏碎。

    這時便見到後門被推開, 走來了諦明本人。

    霜樓低頭行禮,聽見諦明說:“做得不錯,今晚便回去休息吧。”

    “殿下,”霜樓道,“請恕我直言,您不必費心保持偽裝的,容幽遲早會發現您的身份。”

    諦明沉默了片刻,說:“上一次隱瞞身份的事,他很生氣。再拖一段時間吧,時機成熟的時候, 自然會讓他知道。”

    霜樓想起了上一次容幽發現諦明身份的時候, 兩個人在湖中小島鬧掰了,這之後殿下的心情就一直不太穩定——誰都不想重蹈覆轍了,如果容幽再次以那種絕情的方式離開……

    諦明說:“退下吧, 關於容幽的事,你什麽都不知道。”

    霜樓無言以對,行禮後便告退了。

    他確實對容幽知之甚少,但至少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在容幽和諦明兩個人之中,真正冷酷無情的,恐怕是容幽才對。容幽的身上有對人類、對眾生的大愛,但那或許是白瀚教導而出的,也或許是他天性所含的潛質——與之相對的是,容幽是一個幾乎沒有私情的人,他理智而克製,冷靜到幾乎冷酷。

    這份驚人的理智,就是霜樓始終對他尊敬而缺乏親近的根本原因。

    同一時間,容幽剛從雲室當中退出。

    他立刻先下床,然後打開了自己的通訊終端,連接上了竊聽器。

    ——剛才他不但是悍然闖進了諦明的會客室,而且還留下了一個竊聽器。

    可惜,什麽數據都沒有傳送過來,估計是被發現了。也是,明親王的私人會客室這種地方,想也不可能存在明顯的安保漏洞。

    容幽計劃受挫,然而疑慮卻並沒有減少幾分。

    他意識到自己需要換一個手段。

    於是這天正午時,容幽便拿了一本書,費盡心機地在硬殼書皮當中嵌進去一個小小的竊聽器,準備把這顆糖衣炮彈給送到諦明手裏。

    ——憑什麽明親王就可以無處不在地觀察他,還能不要臉地披著馬甲上陣,他就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主動出擊才是硬道理。

    容幽覺得自己非常機智,並沒有發現自己一心虛起來就對人特別好。

    簡直殷勤備至:“喝水嗎?喝茶嗎?你坐著別動,想看什麽書,我去拿過來!”

    “……”諦明說,“容小幽,我不是飲水機,第一不需要這麽多水,第二我可以自己走路。”

    容幽蹭過去道:“你今天一直在動筆寫東西,眉毛都擰起來了,有什麽煩心事跟我說說?”

    諦明側過頭看他,像是有些好笑,又無法拒絕他,便動筆在便簽上畫了張草圖,對容幽說:“這裏,有兩個星係正在互相吞噬,其中三顆居住星上一共有兩億人,我在草擬他們向外移民的進度。”

    “……”

    容幽咽了咽口水,人慫話不能慫,小心翼翼道:“我猜你是在考慮移民獎勵的政策?”

    “嗯,財政預算一共三百億,平均下來一個人不過一百五十金幣,也想讓他們舉家搬遷到鄰近星域……”諦明嘴角微微勾勒出一抹嘲諷的笑意,“傅潛這些年來,越活越回去,這是在讓我設法接收難民的意思。”

    他可以隨便諷刺當今財相大人,容幽卻不太敢,便說:“你的領地在那附近嗎?”

    諦明隨手在旁邊畫了一個圈,說:“大致是這個形狀。”

    容幽瞪著那個圈。

    做一下比喻。兩個星係的大小是一個米粒,諦明畫的那個圈圈是個雞蛋。

    明親王說:“這個地方確實很麻煩,距離其他領地相隔較遠。如果我讓他們接收難民,那麽勢必需要從其他地方引入物資援助,但是光輸送渠道就需要一個天文數字。”

    但是如果不引入外援的話,就算由十個家庭來負擔一個難民,數字上看好像沒什麽,但其實對當地的經濟還是會造成很大衝擊……原住民相當於被迫分擔了別人的災難,這是很不公平的。難民必須援助,但是不應該是作為一個地區的負擔的這種形式。

    “星係進入最終吞噬階段還有大約二十年,緩慢移民的話還有可圖。不過,我沒道理讓傅潛那麽輕鬆……”諦明看著這張圖,又緩緩笑了。

    容幽感覺他又在準備背後陰人了,打了個寒噤,轉移話題道:“話說回來,你不是下午茶的時候專心看書放鬆的嗎?怎麽今天在這裏辦公呢?”你這樣,讓我手裏這本書送不出來啊!

    諦明停頓了一下,說:“我正在病假。”

    容幽:“然後呢?”

    諦明無奈道:“一回書房就有人哭,一會客就有人哭,弄得好像我多寫一個字就會病入膏肓一樣。”

    容幽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幸災樂禍道:“病人就要好好養傷,不要太殫精竭慮了。我聽霜樓說你必須要靜養,但是他也沒有說你要養多久……”

    諦明將熱氣蒸騰的茶杯放在桌上,對容幽說:“大體上,人的精神力和身體的關係就像水和茶杯。水溫時冷時熱,但是如果變化過於劇烈,茶杯就有因為熱脹冷縮而開裂的危險。所謂的靜養,也就是讓水溫平緩下來的意思,你覺得這需要養多久?”

    “……這麽說這個‘病’簡直沒個盡頭啊。”容幽同情道,“難怪你吃的玩的都是老幹部生活,難怪……”難怪霜樓讓我留在這裏,不要再刺激你了,原來你的心情這麽重要。

    明親王對“老”字異常敏感,回道:“‘幹部生活’就夠了,不必刻意添加那個‘老’字。”

    容幽又忍不住想笑,哄道:“隻是形容一下生活習慣嘛,你還很年輕貌美的,別擔心了殿下。”

    諦明想了想,坦然接受了他的調戲,安詳地喝了口茶。

    時間都快要過去了,諦明終於把筆記放下來,準備拿幾本書,大約是別的時候再看。

    容幽連忙站起來,說:“昨天我看到一本很有意思的書,想給你推薦一下——”

    說到一半時,容幽突然感到地麵微微一震。

    那一瞬間,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是餘震,身後的書架上,有兩本書滑落了下來,向著他落去。

    諦明神色微微一變,眼中瞳仁驟然收縮成針狀。

    一股精神力場洶湧而來,將那兩本書猛然推開,“啪”地一聲砸落在地。

    這時容幽踉蹌了一下,扶著沙發站穩了,有一瞬間怔然地看著諦明——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瞬間諦明露出的一對龍瞳,還有其中流轉的蒼青色光芒。

    他良久不說話,諦明匆匆起身走過來,看著他道:“小幽,你沒事吧?”

    容幽內心隆然一聲:是青先生,一定是青先生!

    不需要線索和證據,不需要旁敲側擊,不需要什麽竊聽器了,容幽就用那一刹那認定了諦明的身份。

    因為諦明的神色,和那天他在地震中生還回來時青先生的反應,一模一樣。

    自從白瀚離開後,容幽一直覺得自己是孤身一個人,直到那一天那一刻。

    青先生啊。

    青先生說過:“珍惜你的感情,吝嗇地給予我們這些過客。”

    也說過:“你要學會需要我。”

    孤獨到連遺言都沒有留的容幽,無助到連一次任性都不敢的容幽,隻敢安靜地蜷縮起來療愈自己的傷口……是青先生一點一滴,將珍貴的感情重新注入了容幽的心扉,讓他不至於在寒夜裏還那麽冷。

    他是何以做到呢?

    以溫柔,以怒火,以所有無聲的守望。

    一夜夜,星月皎潔,明河在天。

    一無所有的孩子,哪怕隻嚐到一點點甜蜜,也要捧在心上珍惜地回味很久很久。

    他就是容幽珍藏在那裏、唯一不敢輕言割舍的糖。

    為什麽就發現得這麽遲呢?

    容幽抬手遮住眼,手臂微微發顫,良久不能停歇。

    諦明捏住他的手腕,聲音發緊:“容幽……容幽?告訴我你怎麽了,很疼?”

    “很疼。”容幽說。

    他一點點放鬆手臂,輕輕擁住諦明,低聲說:“為什麽……你要這樣喜歡我?”

    這個擁抱,如湯沃雪,四肢百骸每一寸神經都在溫暖中顫抖。容幽從不知道,抱著一個人可以讓自己感到這麽暖和。

    諦明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撫摸他的頭發,帶著淺淡的笑意說:“那天我看見你突然走出來,讓我等一下你。對你來說,可能是偶遇了一個陌生人;對我來說,卻像是邂逅了隔世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