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夢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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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幽醒過來時, 有一瞬間的迷茫。

    這是銀河曆第6191年,距離銀河帝國的建立已經足足六千多年過去了,第一任皇帝容虔早已化為一抔星塵, 如他遺願所寫, 靜靜停留在偌大一座棺木當中,永恒地在宇宙中漂泊。

    皇室曆經了三十多代皇帝, 到如今在位的, 按照明親王所說是一位黑龍,叫做容玄。

    容幽一手蓋著雙眼,在黑暗中試圖回憶起自己這個漫長的夢境, 但他除了當年那個孩子與龍神的對話之外,竟記不得多少內容了。

    須臾,有人喚道:“容先生。”

    容幽抬手道:“退下,讓朕獨自坐會兒。”

    來人卻沒有聽明白,隻是被突如其來的龍威所震懾,片刻後低頭退了出去。

    容幽也愣住了,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

    過了一會兒,來了一位顧問,是容幽曾經見過的。他對容幽很恭敬,說:“容先生, 您醒了, 殿下有一件東西,在兩天前就吩咐要交給您了。”

    容幽的思維慢慢回複了過來,他想起來, 在龍珠把自己代入夢境之前,他原本和諦明在說話的。

    諦明在哪裏?

    容幽問了出來。

    顧問說:“殿下現在不見客。”

    容幽手扶著床沿坐了起來,站起身尋找自己的衣物,一邊說:“我不是客,跟他說我現在過去見他。”

    接著,顧問恭謹地重複道:“容幽先生,殿下現在不見客,當然也包括您在內。”

    容幽這一次真的吃驚了,抬頭看著他問:“殿下怎麽了?禦醫還有進行會診嗎?我到底睡了多久,發生了什麽?”

    “您睡了三天三夜。”顧問說,“殿下第二天就閉門謝客,也拒絕任何人打擾了。請恕我不能告知您他的情況。另外,由於霜樓將軍正在重傷急救,你的顧問職務也已經由殿下解除了,您現在是自由身,可以隨時選擇離開。”

    顧問走後,容幽打開諦明給他的東西,裏麵是一片龍鱗。

    這片龍鱗比容幽平生所見所有資料裏的龍鱗都要華美,它是青色的,流光溢彩,仿佛被光輝映照出一圈金邊。

    它被特殊處理過,沒留下任何痕跡或氣息,應該是專門用作裝飾或禮品的古董。

    容幽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

    正如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那顆龍珠明明屬於容虔,為什麽諦明會說“你就是這顆龍珠的主人”?而在容幽昏睡三天之後,諦明為什麽拒絕見任何人,一直將自己關在房間裏?

    甚至在夜裏,青先生也沒有再出現。

    容幽想不通,但他相信諦明,諦明最後一定會為他解釋。

    他們經曆過很多事,彼此也有過隱瞞,但沒有事情是不能跨過的。

    因為他是青先生啊……

    明親王閉門謝客持續了整整半個月,依然沒有再度露麵的跡象。

    在這期間,容幽從耐心等待,變成了急躁,又變成了低沉和憂慮。他無心功課,每天都記得去詢問明親王的情況,但每每都被攔在門外,唯一能知道的是:禦醫並沒有被緊急召集過,明親王殿下隻是不見任何外人地閉關了。

    這期間,霜樓將軍終於傷情穩定,離開了重症監護室。容幽去看過他。

    霜樓依然很冷,醒來後問了秋辰的處置,知道秋辰已經被執行死刑之後,便沒有再提起秋辰一個字。之後他去也求見明親王——

    容幽以為諦明誰也不見,但是,諦明見了霜樓。

    卻依然不肯見容幽。

    他們在裏麵談了大約隻有半個小時,霜樓出來時褪下了外套,單膝跪在容幽麵前,說:“容幽,殿下將我贈與你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主人。”

    容幽深吸了一口氣,低頭看著霜樓的眼睛……

    它們是死的。

    以霜樓對明親王的忠誠程度,他能毫不遲疑地接受他的任何命令,卻不可能真的無動於衷。一定是諦明說了很絕情的話,或者是絕對的命令,逼迫霜樓接受這個結果。

    容幽說:“我要見殿下。霜樓將軍,你先起來,這件事還待商榷!”

    “殿下的決定是不會收回的。”霜樓說,“殿下也說,他不會見你,望你自行珍重。”

    容幽直視著他,驀然道:“‘自行珍重’……是什麽意思?”

    明親王的意思,已經再清楚不過。

    容幽卻難以接受這樣突如其來的分手,站在諦明門外,執著地想要一個理由。

    “容幽,殿下是在情報人員回來之後就閉關的,”霜樓想了很久,告訴他說,“我隻能猜想,你們之間,也許有血緣關係……”

    “血緣關係……又是什麽意思?”容幽怔了一會兒,忽然說,“這不可能,就算真的是這樣,他也一定會告訴我,他根本沒有理由瞞著我。不管發生什麽事,我不信他連一句話都沒有!”

    但是,從這一天開始,明親王再沒有出現過。

    ……

    半個月後,s169星係馴龍師資格考試正式結束了全部流程。

    參與考試的一共三百餘人,最後被授予馴龍師資格證的一共15人,容幽位列第11名。

    以他過去的成績,原本應該穩居第一,被特別給與直接參加明年的高級考核的資格。這一次讓很多人深感惋惜,認為是他因病所以發揮不佳。

    容幽的師兄師姐們都知道,他半個月前病了一場,據說病情非常嚴重,足足有一周多不能下床見人。

    不過,容幽畢竟是容幽,再艱難的情況他也能獨自撐過來。

    馴龍師資格考試上,他帶病前來,在第一門科目缺席半小時的情況下奮筆疾書,一口氣回到了排名前列。

    當時他還在考生當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因為他進門時剛好30分鍾,而考試規則是:正式開始後30分鍾,不允許任何人進場。

    但考官極為恭敬地請他進來了。

    容幽卻全程沒有說話,他幽冷的氣質令人感到難以直視。即便是在病中,他的一雙眼睛似乎卻顯得更亮了,幾乎像是寒夜裏的星火。

    考試過後,容幽上了一輛車,他的司機為他關上門時,一位考官額上甚至滲出了冷汗,低頭向司機問好。

    司機卻同樣氣質極冷,完全無動於衷地上車走了。

    在這個時候,距離龐文少校叛逃事件已經過去了足足一個月,在民間引起極大反向的這則新聞終於漸漸平息。

    軍事法庭上,龐文數罪並罰,以一種超乎人們想象的速度進入了結案階段。

    但是,龐文的手下多數是軍隊,他們對龐文極為忠誠,認定他是為了養兵才會販賣舊軍火,認為他罪不至死,之所以軍事法庭會這樣判決……理由是上頭有人施壓。他們說,這個施壓的人在帝國隻手遮天,以至於連名字都不會在新聞中出現——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都已經知道他們暗指的是什麽人了。

    但明親王始終沒有出現,就像他剛來時的那樣,白龍魚服。知情人不敢道出他的身份,不知情的人則連靠近他一公裏的範圍內也做不到。

    容幽想不到自己終於也會變成後者。

    他們在社會階級上的差異,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一目了然過。

    沒有了明親王的許可,他甚至連見上一麵都是奢求。

    諦明隻讓霜樓轉述了一句話,然後送了他一片龍鱗,就此在他生命中消聲覓跡。

    簡直就像那時龍神留下一顆龍珠,就此離開了容虔的生命。

    容幽曾經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的青先生,就這樣輕輕將他給放下了。

    支撐著容幽繼續走下來的,是他的自尊心。他發誓不會再像曾經那樣依賴任何一個人,然後將諦明給他的所有東西都壓在箱子底,和白瀚僅剩的遺物一起封存了起來。

    有一次,龐文軍隊中殘餘的心腹逃亡出來,在容幽的路上伏擊了他,妄圖讓明親王也感受到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

    當時霜樓也在,配合容幽日益精進的精神力控製手段,快速地將這些人壓製。

    沒想到他們在自己身上綁了炸-藥,企圖和容幽同歸於盡。

    容幽眉頭一皺,精神力陡然突破第一閥值,但就在這一刻他忽然感覺到了另一股精神力——它是那麽的熟悉,隱隱約約地籠罩著這片街道,關切著事情的發展。

    容幽的精神力瞬間鋪展而出,如洪荒巨獸出籠,將敵人活生生頂出二十米遠,按壓在不遠處的牆麵上。

    但他沒有繼續解決敵人,反而轉過頭,看向空曠的街道,說:“我知道你在這裏,諦明,出來見我。”

    風聲呼嘯,從街道的這一頭奔行向那一頭,隻剩下寂寥。

    霜樓走過來說:“容幽,我們回去吧。”

    容幽看了他一眼,卻並不回答,反而縱身一躍,站在高處茫然四望。

    容幽說:“你出來對我解釋。不管這一次你說什麽,我都可以相信你。你就算是再一次騙我,我也可以以後算賬。”

    無人應答。

    容幽等了許久,恍惚間他甚至感覺到,自己像枯坐在龍神的祭壇上等待著黎明的容虔。

    那個夢好像太過真實了,那樣的悲愴和迷茫,都還在容幽的身上停留。

    一切都是靜的。

    容幽甚至不知道諦明是不是已經走了,他隻能說:“你明明說過會陪在我身邊。假如你要食言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一聲,我才好說服自己不再等下去。諦明,出來見我!”

    過了很久,容幽終於絕望。

    “青先生……”他茫然地低聲呼喚。

    接著,霜樓走了上來,說:“對不起,容幽,但是我看到了艦隊起航,殿下很可能……已經離開了這個星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