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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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前, 容幽因為授勳來到帝國中心, 興致勃勃地想要查明自己的身世。現在身世已經明朗, 但他的內心卻沒有因此釋然。
他發現自己虧欠了很多人,且虧欠了很多,尤其傅宇和白瀚兩人為了他的生存而付出過這麽多、這麽久。可是, 兩個當事人都已經去世了, 傅宇唯一的兒子就在昨天死於皇宮中, 再也沒有辦法可以進行報答。
病床上的帝國皇帝也快要死了,從氣味上就能感覺得出來。一場紅晶戰爭過後,舉國歡慶,唯有遠征歸來的人們在一一腐朽。
容幽悵然若失,說:“這個公爵的位子,我不想要, 你收回去吧。我要回s169星係了, 雖然那裏是個戰爭星, 但我過得很習慣,我回去後會隱姓埋名, 做個普通的馴龍師……”
說到這裏,他忽然又停住了,自嘲道:“也不對, 你們不會讓我回去的。那就隨便吧。”
知道了這麽多秘密的容幽, 又是和晶後做交易的關鍵犧牲品,無論怎麽想也不可能會被輕易放離帝國的中心。
明親王看得出他的心情,起身走過來, 一手搭在他肩上,說:“既然話說完了,這就走吧。小幽今後跟著我,你應該都明白。”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說:“都走吧。”
話音剛落,他沉沉地咳嗽了起來。似乎是體征發生了什麽變化,人工智能發出“滴——”的一聲警報音,但皇帝自己又抬手掐掉了。
容幽欲言又止,終於沒說什麽。
在他們轉身離開的時候,他聽到身後的皇帝虛弱地說:“阿嫻就住在輕語湖邊,去看看她吧。”
出了十字宮,容幽還沒有回過神來,差點是被明親王抱著放進車裏。
有一段時間,車就停在宮殿前沒有動彈。諦明耐心地等了很久,目光茫遠地停在皇宮遠處的山巒間,一會兒後伸手輕輕撫摸容幽的碎發。
容幽想得出神,被他一摸就順勢倒了過去,額頭靠在諦明肩頭,小聲說:“我可以去輕語湖嗎?那個在哪?”
諦明先下了指示,人工智能便將車導航起來。接著他說:“輕語湖在皇宮外,有一段時間路程,你可以休息一會兒。”
“皇後是叫容嫻嗎?”容幽看起來竟有些緊張,這是他在麵對皇帝時都沒有的,“我媽媽是個什麽樣的人?”
容幽說著又動了一下,更舒服地斜靠在他身上,姿勢已經是完全依賴了。
明親王的嘴角帶著笑意,抱著這個大孩子說:“皇後是叫容嫻,也是龍血皇室成員,不過無法化龍。紅晶戰爭前夕,她就跟著皇帝做戰爭動員,然後又隨軍出征,也是個能打仗的小美人。”
聽到這裏,容幽咂了一下嘴,露出憧憬女神一樣的表情。
諦明又道:“戰爭過後,她和皇帝徹底鬧翻,不肯回皇宮居住。但帝國皇後的住所也不是她可以自行決定的,便隻能折中,住在帝星的另一麵上,連個侍女也不肯帶。後來皇帝想要求得她的諒解,便令人在她的住所邊上種植了一片卡斯諾爾花海,這花的花語是‘原諒我’,皇帝生怕她不知道,還特地命名叫‘輕語之地’。不過,皇後沒有去看過花,順便還找人把整個花海鏟了,鮮花賣了後拿去慰問紅晶戰後老兵,原地留下一片黑土,次年又全都鏟了,又隔年幹脆挖了兩米深,徹底變成了湖,皇後說這叫‘輕語湖’,皇帝便捏著鼻子改了。”
容幽聽得傻眼,抬頭看看導航地圖,上麵工工整整寫著“輕語湖”,突然有點想笑,問:“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啊?”
諦明道:“因為最開始鏟花賣花,都是我借她的人手。”
“那皇帝肯定被你氣死了。”容幽笑了起來,又與有榮焉地說,“還是我媽媽厲害,太厲害了。”
說完,他又安靜了一會兒,眼眶隱隱泛紅。
輕語湖是個很漂亮的地方,背靠著一片綠草如茵的山坡,一排白色的柵欄整齊地碼了一個圈,湖就鑲嵌在柵欄裏麵。湖麵上飄著一隻純木頭的小舟,舟後麵跟著一排白色的鵝,穿梭在零零星星的綠藻當中,對意外的來訪者毫不關心。
柵欄邊上延伸出一條小路,筆直通向一座尖頂的兩層小屋,這屋子看上去更像是農場主的住所,旁邊還帶著個小倉庫。
容幽心不在焉地下車,然後就被一隻小母羊給咬住了衣袂,頓時不知所措。他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結果激起了母羊的逆反心理,母羊開始低著頭用兩個圓溜溜的羊角頂著容幽的腰,順便開始咀嚼他的衣角。
容幽求助地回頭看去。
明親王笑道:“皇後養的羊,別看我,你不如大叫一聲‘救命’試試。”
容幽試著走了兩步,那母羊寸步不離地跟著,差不多快把衣服下擺給嚼爛了。容幽無奈,說:“小明叔叔,你不愛我了。”
這下輪到諦明沒法了,看了一眼母羊,精神力一放。母羊被嚇得一聲慘叫,哆嗦著四條細腿狂奔著走了。
這動靜驚動了屋內的一條狗,犬吠聲大約又驚動了輕語湖的主人。
一名看上去隻有四十來歲的女性推開門,站在房前看了過來。她穿著件帶花的長裙,盤著頭發,看不出有什麽皇後的架勢,但也有一眼即明的高貴氣息。她長得和皇長女容昭非常像——或許說反了,總之她眉毛英挺,嘴唇卻豐潤柔和,目光炯然有神,又有點像容幽那般,帶著寒露般的憂鬱。
小黑龍一眼就認出了親媽,頓時兩眼淚汪汪,說不出話來。
皇後也看見了小兒子,呆立了半晌,說:“明叔,這是哪家的小孩……怎麽長得這麽喜人呢!”
皇後管明親王叫“明叔”!
容幽頓時超級無敵囧,很想把臉埋在沙坑裏再也不拔出來。
諦明從來沒告訴過他!居然還任由他接著叫“小明叔叔”!這個人怎麽能這麽壞,這麽厚臉皮!
諦明但笑不語,像是看見了想要惡作劇卻砸了自己腳的小孩,笑容裏帶著說不清的揶揄和寵溺,一邊還假裝沒事道:“怎麽了小幽,先進去再談吧。”
皇後一臉茫然,先看看容幽,又看看諦明,接著又看看容幽,說:“明叔,這麽久不來看我,原來是有家事啊。這是你家的小朋友?”
她推開門,諦明便拉著容幽進去,一邊道:“這是你兒子容幽。”
開門見山!
此話一出,容幽一下子腿軟,回頭去看皇後——對方的表情竟然一模一樣,腿一軟靠在門柱上,下意識地來看容幽。
母子倆對望了片刻,皇後聲音發著抖,道:“傅宇……把孩子帶回來啦?”
容幽心弦一顫,稀裏糊塗地說:“不,我……我是來授勳……許院長……不是……傅宇他……”
諦明歎了口氣,說:“說來話長,小幽,先坐吧。”
然而落座之後還是手足無措,皇後猛地又站起身,說:“我去給你們倒水。”
“謝謝……”一句超級簡單的話,容幽說得百轉千回,半晌才出口,“……媽。”
皇後倒水倒了二十分鍾,十九分鍾在躲著小聲哭。
容幽躲在明親王的懷抱裏也想哭。
後者哄道:“這有什麽哭的,小幽,千萬別留下來吃你媽做的飯,到時候才有的哭。”
容幽:“……”
這老青龍根本、完全、一點也不理解正常人的家庭和親情,這些龍就沒一頭能理解的!
容幽咬牙切齒道:“小明叔叔,我媽媽也叫你‘叔叔’,你為什麽從來不告訴我?”
諦明道:“輩分不重要。我也不是她的叔叔,看著她從小長大而已。”
容幽道:“很重要!我日了我媽的叔叔!”
諦明道:“聽上去還不錯。”
容幽徹底抓狂,抱著明親王的腰,很想把他搓圓捏扁、暴捶一頓。
但這時,皇後走了出來,給他們倒了水。
容幽立刻又坐直了身體,知書達理、溫文爾雅地說:“謝謝。”
皇後捂著嘴笑,紅著眼眶,又說:“二十年了,你這個傻孩子,媽一直想著看一看你,但又想著你不要回來才好。你要是非得冒險回來看我,我還得給你打出去才成。船票和狼牙棒子年年都備著,幸好你從沒有來看過。這都已經什麽時候了,媽都老了,你怎麽還要回來作死?你回來,老玄知道嗎?”
明親王道:“方才從皇帝那裏回來,你可以放心,我會護著容幽。”
小黑龍於是也垂著頭,將自己的人生經曆一一跟親媽交代,從孤兒院的許院長,說到被白瀚收養後的童年,再說到現在住在小明叔叔家裏。
皇後聽完,輕輕歎了口氣,道:“傅宇沒有騙我,我的小黑是個好孩子。”
容幽問:“傅宇……和您聯係過嗎?”
“哪裏有聯係過,隻是悄沒聲兒地寫了首詩,用的是他母親的筆名,隔了好幾年才傳到帝星上來。”皇後說,“人人都看過,人人都沒疑心,也就我心裏知道,夠了。”
她遞出一張信紙,是她抄寫的一首小詩。
那是容幽知道的小詩,他一直以為是白瀚寫的,用了個奇怪的筆名,發布在網上時波瀾不驚,誰也沒有注意過。小詩寫的是一顆很小的蒲公英的種子,本來熱熱鬧鬧地和兄弟們擠成一團,被風一吹卻散了,他隨著流水飄零天涯,一直沒能落地生根,卻有看著年輕的種子長成新的結實的蒲公英。
小詩裏還化用了古龍魂帝國的詩句,蒲公英的種子說:“我亦飄零久!二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