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葛雷·斯坦先生還沒被送進審訊室, 就全招了, 那模樣似乎恨不得把阿道夫穿的底褲什麽顏色都講出來。

    當然了，公爵對這種無用的信息毫無興趣。

    黎清拿到那份錄音資料的時候, 心裏隱約覺得有些不對。怎麽能這麽順利呢？就像鼓起勇氣去證“1+1”，結果給出的題目是“1+1=”。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錄音裏的內容大致是關於丞相阿道夫貪汙的事情。

    事實上，在這個腐爛的帝國，貪汙賄賂成風, 幾乎所有官員或多或少都犯過這項罪。最糟糕的是，帝國的政治製度是貴族議會長老院製，另外還有直接受皇帝命令的內閣。所有長老和內閣大臣全是世襲貴族，他們互相勾結, 形成一張巨大的罪惡之網, 不單單貪汙受賄, 還做著一些見不得光的生意。

    所有權力圈子裏的人都知道這些爛事，卻沒有一個人敢於將它揭露在陽光下。皇帝被那隻老狐狸阿道夫捏得死死的，光是平衡那些該死的貴族勢力就讓他心力交瘁。

    再說，那位皇帝從來貪圖享樂大於憂國憂民, 隻要不影響他的奢靡生活，國家亡了都沒關係。

    黎清不覺得這件事情值得阿道夫專門派殺手過來。

    盡管斯坦提供了詳細的證據, 若根據帝國法律, 那令人瞠目結舌的巨大款項足以讓阿道夫進焚燒箱；但一群貴族擰成一根繩，黑洞也能說成白洞，白洞能說成蟲洞——說到底, 帝國法律隻約束下等人而已。

    阿道夫應該不會認為溫德沙公爵會去趟這灘渾水，黎清也不認為。

    難道是當初對於那個刺客的手環的情報分析出了問題嗎？

    現在，黎清不得不暫時壓下心頭的疑慮。這一天是周日，長老院的例行議會，公爵照常出席，和往日不一樣的是，他這次執意要把黎清帶上。

    黎清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才把那套“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穿到身上。站在一麵巨大的穿衣鏡前，他看著那些層層疊疊還掛著些小玩意兒的所謂“朝服”，心裏詛咒著帝國貴族的謎之審美。

    公爵提供的短效金色染發劑效果不錯，再配上藍色的美瞳，公爵府上的頂級化妝師給倒騰了兩下，他現在看上去和最正常的帝國貴族公子哥兒沒什麽兩樣。

    不過埃爾維斯可能會覺得他看起來有點兒眼熟——誰叫他長得和那位已經千古的凱因斯大帝一模一樣，穿越的又是星際時代，而不是人.皮麵具滿天飛、戴十天也不會捂出痱子來；糙漢秒變美少女，根本不在意臉上的肉都到哪裏去了的——玄幻世界呢？

    隻能多加注意了。

    帝國的議會廳設在皇宮的旁邊，是十分不起眼的一座灰白色平房，和金碧輝煌的宮殿群一比，簡直低到了塵埃裏。光看外表，沒人會想到，這裏是帝國的權力中樞。

    在帝都，建築是被賦予了政治意義的。貴族府樓房的高度按爵位高低分配範圍，一旦超出規定就會被定罪；連建築材料也有要求，主體的顏色也有要求……一切都被寫在《帝國禮儀法》裏。

    矮小的議會廳，是皇室對貴族發出的警告。

    黎清覺得這就是些垃圾玩意兒。

    議會廳裏麵的裝修倒是很精致，畢竟皇帝有時要過來，不能辣了自己的眼睛。麵積很小，黑色玻璃漆的桌子圍成圓形，從前向後排得整整齊齊。

    和黎清從前常見的會議廳不同，這兒沒有階梯。爵位高的坐在前麵，低的坐後麵，被擋住了隻能怪自己投胎投得不好。

    作為帝國唯一的公爵，溫德沙毫無疑問地坐在第一排。參加會議的時候，這些貴族們都習慣帶著一位副手，因此黎清低著頭坐在他身邊，倒也不顯得奇怪。

    坐在第一排的還有一人，他長得相當引人注目：一頭深褐色的卷發宛如獅子的鬃毛，濃眉入鬢，留著絡腮胡，身材壯碩，碧綠的眼裏閃著堅定沉毅的光。

    帝國國防軍元帥，喬納森伯爵。

    若非要在帝國貴族裏找出個好人，那這個榮譽非喬納森伯爵莫屬。他是帝國少有的改革派，看不下去這些無用的貴族坐吃山空，如同蛀蟲一般將帝國毀壞，也發現了帝國日益嚴重的經濟問題。

    為了緩解資源的緊缺，他曾組織半個軍團的開發隊前往半人馬旋臂地區進行探查。不幸的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射電爆發使他們的躍遷發生了偏移，半個艦隊直接躍遷到了一顆中子星附近，被強大的引力潮汐瞬間撕成了碎片。

    在此之後，帝國再也沒有對這片未開發區域進行過探索，得罪過很多人的喬納森也差點丟掉了職位。不過，他改組國防軍、主持研製新式武器的功勞擺在那裏，皇帝也對他讚不絕口，因此沒人敢在明麵上動他。

    會議的前半部分圍繞著某個子爵建的新樓合不合規矩吵了半天，聽得黎清想打瞌睡，還不得不撐著眼皮，裝作自己是個勤奮記錄的好副手。公爵平靜的坐著，對無聊的會議習以為常。

    不過很快，兩人就不覺得無聊了。那個子爵把戰火引到了溫德沙這邊，他為自己辯護道，既然溫德沙公爵在建築材料裏用了皇宮才能用的天穹水晶，自己又為何不能把樓建得高一點。

    天穹水晶……哪個中二神經病取的名字啊？不就是有機合成材料β大類下屬c分支m小組編號247嗎？黎清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公爵微笑著準備開口，張了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右側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全場頓時鴉雀無聲。黎清先是看到一個金色的衣角，接著，埃爾維斯八世那張常在新聞上刊登的臉活生生地出現在眾人麵前。

    基於皇族良好的遺傳基因，埃爾維斯八世的輪廓可以用英俊來形容。他身上穿著繁複的白色套裝，披著金色繡著銀紋的鬥篷，色澤暗淡的金發上端端正正地戴著那頂象征權力的冠冕，白色手套一塵不染，右手握著他的權杖。

    不過，他看上去比新聞裏更加憔悴，蒼白的皮膚上有細細的皺紋，眼底的淤青盡管用化妝品蓋過，仍然瞞不過黎清的眼睛。

    他身後跟了一個老頭，身材矮小，長著鷹鉤鼻，狹長的小眼睛，若穿戴上中世紀的巫師打扮，倒是十分適合他。皇帝身邊的紅人，內閣的半個掌控者，帝國第一權臣——阿道夫·安。

    埃爾維斯坐到了對麵高台的中央，那裏似乎是專門為他留的位置，阿道夫在他身邊站著。

    “你們繼續。”他冷淡地說道。

    “是這樣的，βcm247前年就從禁止名單上被劃去了，它現在也不叫什麽‘天穹水晶’，隻是有個編號而已。”公爵回應道。

    “那恐怕沒有經過陛下的許可吧？”那個子爵大聲叫道。

    公爵抬眼望向埃爾維斯八世，後者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阿道夫彎著身子，在皇帝耳邊說些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皇帝沒有表態，支持那個子爵的一幫貴族開始輪番指責溫德沙公爵。這時，黎清看懂了，這幫人根本就是阿道夫的嘍囉。

    那個什麽建築材料當時一定得到了皇帝的許可，但前年的時候，阿道夫還沒掌權，也就是說，這條法律的改動沒有經過他的手。

    建築違規隻是個幌子，這群人真正在爭奪的東西隻有一個——立法權。

    若這個罪名坐實，表麵上，公爵失去的隻是一些罰款；實際上，從今以後的立法權將落入阿道夫與他的貴族實力團手裏，沒有人會表示異議。

    黎清表示，突然不想跟政客混了，他們好可怕。

    這群貴族的口水仗眼看就要升級，各種明槍暗箭來來去去，打得不亦樂乎。這似乎是一場從上到下的大混戰，每個人的各種黑曆史都被扒出來晾在空氣裏，黎清在心裏瞠目結舌——聽聽，海德伯爵有幾個私生子，安娜子爵犯有重婚罪，西拉伯爵養了一百零一隻狗，浪費資源——哦，好像有什麽奇怪的東西混進來了。

    埃爾維斯八世似乎終於忍不下去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所有人安靜下來之後，他開口，還是那一副漠不關心的口吻：“蒼穹水晶的事當初沒經過我的同意，散會。”

    “陛下。”喬納森伯爵叫住了就要起身離去的皇帝。

    “你有什麽話要說嗎？”埃爾維斯八世皺著眉頭，很不耐煩的樣子。

    “奸臣能讓人患失憶症吧，陛下。”他的聲音洪亮，說出的話震得所有人一片沉默，生怕牽扯這一場爭執。

    出乎意料的，皇帝沒有發火，他隻是冷冷地睨了一眼，轉身離開了。

    “他現在對帝國還有很大的用處，所以埃爾維斯和阿道夫都沒有動他。不過他們在發掘軍中的苗子，希望在把喬納森廢掉後能填補他的空白。”回程的車上，公爵向黎清解釋道。

    “沒想到埃爾維斯已經被那隻老狐狸操控得這麽完全了。我這次損失了好幾個手下的貴族，他們都倒向了中立，下次帝國法的修訂，我的話語權直接被削弱了。不過有意外的收獲，喬納森深知他已經被阿道夫盯上了，隻能倒向我這方——至於他的秉性實在不合我胃口，利用完扔掉就好。”

    黎清低著頭沒回答。他覺得很不舒服。

    剛才，他見識了一個腐爛得沒有光明的政體，一場肮髒的權力遊戲。盡管是敵人，他還是覺得心裏難受。

    這一個帝國，對她的人民來說，算什麽呢？對喬納森這種想力挽狂瀾的愛國者來講，算什麽呢？一個腐爛的蜂巢？一位垂死的母親？

    科技的發達與思想的進步並非是同步的，他不久前才意識到這一點。後者是前者的充分條件，兩者卻不互為充要條件。星際時代科技發展到如此地步，可憐人類還停留在封建向民主過渡的曆史階段，被當初的地球遠遠甩在後麵。

    他看夠了帝國這些醜惡嘴臉，他想回到文明社會裏去。

    黎清抬起頭，對公爵露出一個微笑。

    “是的，一切如您所願。”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大概就是過渡一下，描寫了一下帝國的黑暗。下章，目標，搞事情，搞大事情。

    注解：＃一個常識＃

    “1＋1”：把命題"任一充分大的偶數都可以表示成為一個素因子個數不超過a個的數與另一個素因子不超過b個的數之和"記作"a+b"。

    哥德巴赫猜想是“1＋1”，不是大眾誤解的“1＋1＝2”這種根本不需要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