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約定的時間就到了。此時是哈珀中央星指揮部所在地方時下午三點, 星際標準時零點。其實正式的外交工作需要大使出使到其他國家，當麵召開會議, 不過現在情況實在特殊，任何一方的官員都不敢離開防守範圍之內，若被帝國的軍隊偷襲，那真是得不償失。

    當然，視頻會議容易發生網絡安全事故, 因此他們早已拜托白羽監視好這邊的信息流安全。對方的三維影像慢慢浮現在空氣中，效果不錯，卻有些半透明，像幽靈的虛影。他們圍坐在一張正圓形的巨大鋼化玻璃桌上, 看地點應該是在聯邦首都汶萊星上, 他們的政府大樓的最高層。

    他們窗外的景色並不十分清晰, 不過看得清楚是在白天，也印證了對他們所在位置的猜想。參會的一共有十個人，除去聯邦總統與副總統，還有另外五個星區的總督, 剩下的有三個軍方代表。其中兩人黎清認得，準確地來說, 幾乎沒人不認識他們——聯邦的國防軍元帥裏奇·林德以及新任命的前線總指揮官海倫·詹上將。

    他們身邊坐著一個年輕的少將, 姓名牌顯示他叫懷特·楊。黎清在腦海裏搜索了一圈，也沒找到他對應的資料。這個男人長得十分年輕，看上去和約爾格差不多年歲, 有著棕色的半長鬈發、俊秀的五官，挺拔的身材，看上去氣質挺拔。

    黎清總覺得他有哪裏不對，可又察覺不出來準確的點，掃了一眼之後，壓下心中的疑慮不再去想。

    這時艾森威爾和聯邦總統那一堆令人耳朵起繭的官方客套話已經陳述完畢，總之表達了“帝國是隻吸血蟲、魔鬼、和平最大的敵人，而我們這些無辜的群眾一定要團結起來共同抗敵”的中心思想，雙方說到動情處幾乎要潸然淚下，恨不得隔著十萬光年給對方來一個大大的擁抱——當然，這些都是不存在的。

    成立軍事同盟後雙方應承擔什麽義務、互相給予哪些援助……細節的問題開始協商時，方才的好戰友瞬間變成了黑市上的商人，明槍暗箭你來我往，讓黎清有些歎為觀止。

    聯邦總統陳述完先驅前線的戰況之後，咬咬牙道：“如我先前所說，原本我們以和帝國完全不成比例的軍力在先驅僵持這麽久，已經是個奇跡了，現在帝國將那裏的軍力撤到隻剩三個軍團，但我們已經被打殘了，號稱有三個，可是實際隻有兩個。我希望貴國能向先驅派出援軍。”

    黎清和阿克曼對視一眼，對聯邦總統還未說完的威脅之意一片了然。總所周知，先驅邦擁有豐富穩定的躍遷點，占據著整個銀河其中一個交通樞紐的地位，其中的躍遷點有不少一端連接著共和國，甚至首都米蘭達附近就有一個。若帝國攻占了先驅邦，共和國一方必定要分散兵力駐守更多的躍遷點，造成整場戰爭的局勢不利。

    不過……黎清的目光劃過聯邦那邊的十個參會人員，顯得著急懇切的總統，默不作聲皺著眉頭的副總統，咬著下唇的詹上將，黑著臉的元帥……最後落到冷硬著臉咬著牙，但嘴角有些細微抽搐的紅山總督身上。

    “各位，能讓我插句話嗎？”黎清臉上掛起一個溫和的微笑，語氣禮貌客氣極了。

    聯邦的總統意外地看了一眼這個青年。從會議開始，他就注意到他了，當然了，他那副長相讓人沒辦法忽視掉他的存在。不過他這個大叔人到中年，又身居高位，對於相貌這類外在的事情早就看淡了，才沒顯得驚奇。

    看了看他位置上的姓名牌，艾薩克·蘭斯洛特，這個姓氏倒是有點印象，不過也不一定就是那個家族的。如此年輕，到底是做什麽工作的？應該是情報或者科技吧，他猜想道。

    他點點頭，示意黎清繼續說。

    “我恰巧有一個好友是商業世家的繼承人，所以平時對商業和工業的生產情況比較感興趣，工作之餘做些相關數據分析的研究。”黎清眼神清澈真誠，煞有其事地瞎扯一個理由之後進入了正題。

    “對聯邦的紅山邦去年數據的整理結果顯示出，紅山去年從我國進口礦產六千個單位，自身產出四萬個單位，其中包含了三百個單位的稀有元素礦產第八號到第十二號、第二十七號以及第八十八號。噢，對了，這隻是大致數據便於你們記憶，如果有誰質疑它的準確性，想仔細了解一下小數點後八位，我隨時奉陪。”

    他停頓了一下，掃了一眼紅山總督。那個紅頭發的矮個子中年男人神色抑製不住地有些緊張。聽聞那幾個編號，幾位軍方代表同時皺起眉頭，他們很清楚這些編號代表什麽——宇宙飛船的外層塗料，有的是防宇宙射線的，有的是防電磁幹擾的，但不管怎麽講，這些東西同時出現，代表著星艦和空天飛機的建造。

    “紅山邦去年礦產原料總額比前年增長了一半，而以此為主原料生產出來的工業產品卻比去年下降了百分之四十。與政府報告不符，缺口尤其大的是稀有元素礦產，除去有記載的航空航天工業用料，出現了兩百個單位的缺口。在您的經濟報告上顯示著，這兩百個單位出口到了羅奇邦。”

    羅奇邦今年新上任的總督轉過頭看了紅山總督一眼，目光裏寫著好奇與探尋。

    “但是這兩百個單位分明是從我國進口的，您將從別國高價進口的稀有原料轉手以低價買給鄰邦——這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黎清笑著總結道。

    聯邦的參會人員可笑不出來，黎清所說的指向了同一個事實——紅山地方政府對於稀有軍工材料的流向隱而不報，所謂低價買給羅奇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那批材料隻能是留在了紅山，而報告上的低價則是為了彌補財政記錄的缺口。

    就算在先驅前線如此緊急的情形下，紅山以自己資源開采過度、材料緊缺、星艦老舊等等理由，並沒有給出多少支援，調查之後聯邦政府也認定紅山的說法屬實。不過現在看來……不僅不屬實，這個邦還看起來有造反的可能。

    “在這次會議上說撲風捉影的話，我懷疑您有破壞同盟的意圖。”紅山邦總督瞪著眼睛，看起來倒是很理直氣壯，不過他微微顫抖的手出賣了他的內心。

    “我隻是陳述一個事實而已。”黎清輕鬆地攤開手，仿佛被指控的不是他。“通過這個事實，我想善意地提醒一下總統先生——貴國還十分生機勃勃，離山窮水盡的地步還差得遠呢，我們非常期待你們在先驅戰場上的勝利。”

    “你有什麽證據——”

    “奧木齊，到此為止。”

    聯邦總統打斷了總督，他的臉此時比鍋底還黑。幸而奧木齊沒有繼續問下去，否則他敢肯定，對麵那個掛著溫和笑容的黑發青年一定能讓他們連臉都沒處擱。自家內政出了問題，竟然被盟友察覺，還指了出來。原本想耍一點小聰明，減輕自己戰場上的壓力，看來這樣的算盤是不能打了。

    阿克曼這隻老狐狸向黎清投去一個“幹得漂亮”的讚賞眼神，隨後掛起他那萬年不變的頗具欺騙性的和藹笑容，看似在打圓場，實則話裏強硬得很。

    “是這樣的，親愛的盟軍——”他把“親愛的”這個詞咬得特別重，讓對麵三位純爺們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們理解你們的難處，不過我們也拿不出足夠的兵力。我們的情報資源和科技資源還是比較豐富的，我們很高興能分享給盟友，但是我們現在的處境也很困難，前幾天還折損了不少星艦，需要補充又沒有足夠的原材料。”

    阿克曼長歎一聲，語氣裏的無奈讓黎清差點都信了。“唉，共和國境內稀有元素礦產實在貧瘠，a級可居住行星少，生物資源也少，直接導致了醫藥的止步不前。您看這？”

    這還有什麽好說的？聯邦總統一時語噎，難道他還能說“你們自生自滅好了”嗎？

    “很好，那我們就這個提議來談談吧，互幫互助是盟友應該做的……”總統抽了抽嘴角，在內心安慰自己道：共和國不知為何在短暫的幾年時間內，星艦建造水平有了一個極大的飛躍，最近製造的航空航天器甚至在某些方麵超越了帝國的科研水平，能獲得他們的情報和科技資料，聯邦也算不虧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雙方對援助計劃的細節進行了敲定。共和國這方的談判主力是新上任的經濟部長，一位人到中年卻看上去依舊富有魅力的英俊男人，黑發碧眼，輪廓與阿爾伯特有四分相像。黎清記得他是李家的人，似乎還是阿爾伯特的親叔叔，瞄了一眼他桌上的姓名牌，果不其然。

    經濟部長的身後坐著阿爾伯特，正忙著在手裏的屏幕上顯示的一排資料中挑挑揀揀，將合適的遞到他麵前。

    這幾個月來，阿爾伯特早已褪去了玩世不恭的模樣，曾經長長的金發剪短成幹淨利落的短發，身著後勤部隊那身深綠色的軍裝，不再像個花裏胡哨的貴公子，眉宇間添了幾分深沉。

    似乎感受到了黎清的目光，他抬起頭來，視線在空氣中交匯一瞬，又低下頭去。黎清麵色平淡地將視線移到別處，在帝國滅亡之前，他們在外人麵前最好裝作互不認識。其實二少本不該露麵的，隻是鑒於這次是高度機密會議，不會泄露信息，他才得以參加。

    很快一份草稿擬好了，奧莉薇將它傳到了銀河係另一端的聯邦會議現場。

    總統將它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越看越心悸。方才聽他們協商時，他還不自覺有什麽不對勁是地方，隻感到幾個來自不同邦的代表爭論不休，複雜的內容快把他繞暈了。

    他倒是很佩服、也挺疑惑共和國的經濟部長如何弄清楚他們的要求並達成一致，但很快他發現，不僅如此，共和國的談判人員在巧妙地鑽空子——聯邦各邦之間互相推托，最終受益的卻是他們的盟國。

    “這份草案是根據雙方經濟專家的意見草擬出來的，我們相信它是最好的方案。我們對它全票通過，若總統先生沒有意見，那就簽字吧。”約爾格用淡然的語氣說道。

    聯邦總統接過旁人遞上的具有法律效定的特殊簽字筆，手指撫過平板，像在撫平一張紙，右手卻遲遲下不了筆。

    似乎看出了他的猶豫，約爾格笑了笑，眼神卻銳利得像一柄劍。“這可是五位邦國總督好不容易才達成共識的，如果需要更改，恐怕餘地很少。”

    總統抬眼看了看對麵那個年輕俊美得像個明星的副總統，又掃了一眼那個對別國商業數據了如指掌的上校，最後停在那個年輕有為的李家少爺身上——他或許以為坐在角落低頭整理資料，躲在暗處，別人就注意不到他，不過在聯邦總統眼中，他做的那些事再清晰不過了。

    媽的，共和國怎麽盡出些妖孽，這還怎麽玩？

    他抬手行雲流水地簽完一行字，腦子裏盤旋著政治改革的主意。其實聯邦政府很早以前就察覺到各個邦國之間的貌合神離、暗潮湧動，但中央政府苦於沒有多少權力，無力改變現狀，不然他也不會落到任那些總督牽著鼻子走的境地。

    歎了口氣，聯邦總統把那支電子筆往桌子上隨意一拋，苦笑道：“合作愉快。”

    約爾格勾起一個勝利者的狡猾微笑。“合作愉快。”

    作者有話要說：　　聯邦總統：欺負我還不給我取個名字，我要氣哭了。

    阿爾伯特：那個……讀者們，你們還記得我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