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李冰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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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朗仍未回來,唐剪心中焦慮擔憂。

    雖然當時那笛聲並沒有帶給唐剪什麽異樣的感覺,但現在回想起來,他忽然體會到了笛聲裏的詭異。

    ——顯然,正是那笛聲導致了巫朗的離開,笛聲不簡單,它代表著的,是吉是凶?

    除了擔憂巫朗,唐剪還心懸那間宅院。無論如何,他肯定是要再去那宅院一次,但現在巫朗未歸,他也是絕對不敢離開小毛子了。

    夜色流逝恍若有聲,那是鬼祟而危險的聲響。在這樣的聲響中,天光漸起,不安的一夜總算過去了。

    天亮了,危險似乎也便遠了些。唐剪叫來兩個曉眠齋的下人,請他們幫忙看護著小毛子,正欲去尋巫朗,巫朗卻總算回來了。

    回來的巫朗一身疲憊之態,麵色晦暗,不知這一晚他經曆了什麽。

    唐剪自然是關心詢問,但巫朗竟少見地搖頭不答,似是心中積滿憂慮。

    唐剪也便沒有對巫朗說出昨夜小毛子之事,一來是他不想再增加巫朗心中煩惱,二來,也終究是他到底還沒有完全把巫朗當成一個該分擔自己所有事的朋友。

    浪跡江湖已久,他畢竟已經習慣了凡事能一個人的時候,就一個人。

    早飯也沒吃,巫朗就去休息了。唐剪把小毛子交給曉眠齋的下人照顧,獨自離開了曉眠齋。

    他並沒有去尋昨夜被小毛子稱為地獄的宅院,他不認為那該是白天就去做的事,卻去找了一個人。

    李冰鱘新近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早上,他都會自己和自己在小院裏拆一盤棋。

    他的這個習慣之所以新近才養成,是因為之前不久,他還有個棋友,使得他不需要每天獨自拆棋。

    如今,他的那個棋友已經不再每天早上來他的小院和他對弈,這並不是兩個人“棋情”破裂了,而是他的那個棋友死了。

    他的棋友不是善終,死的很慘,在土地廟中,被人零碎分屍——不錯,他的棋友就是半錢堂的坐堂先生,顧行途。

    顧行途的死,李冰鱘是震驚的,而且還居然有一絲憂傷,但他並沒有絲毫去替顧行途尋一個公道的打算——從來到誅仙鎮那天起,他就發過誓,絕不多管任何自身之外的事情,這個誓言,他恪守的很好。

    所以,他一沒有去調查顧行途的死因,二也沒有設法通知顧行途那離了誅仙鎮多年的侄兒。

    後來,他倒是聽說半錢堂的掌櫃張明望傳了消息出去,尋回了顧行途的侄兒,但他也並沒有產生絲毫去見一見顧行途的侄兒的意願,

    這些天來,誅仙鎮到處都在傳顧行途等人的死是惡鬼所為,而且還接連又死了幾個人,李冰鱘越發告訴自己,不管聽到了什麽都要當作沒有聽到。

    既然如今是非多,誅仙鎮裏不太平,李冰鱘也便不再出門,隻把自己隔絕在家中,算是另一種形式地“脫離”了誅仙鎮。

    他想,自己不去招惹是非,是非最好也不要來打擾自己的太平,可惜,他失望了。

    這個早上,他剛在石桌上擺上棋盤,還不及落下一子,就有來客敲響了他的院門。

    李冰鱘心尖驀地一顫,顫出了兩個字——不好。

    他沒有出聲,沒有回應,目光卻不由自主轉向了院門。

    敲門聲很有分寸,等待了片刻,才又不輕不重地響起,這讓李冰鱘總算稍感安心——至少,聽起來來得人不像懷著惡意。

    但李冰鱘依舊沒有出聲,反而小心地站起來,輕手輕腳走回了屋中。

    李叔叔可在家嗎?”

    李冰鱘的一隻腳剛剛跨進門檻,有詢問聲替代了敲門聲。

    那是個很陌生的聲音,李冰鱘可以一耳確定,這語聲絕不屬於誅仙鎮活著或者死了的任何一個人。

    他於是立刻想到了顧行途那個久離初歸的侄子,斷定了來的人一定是他。他猶記得,“李叔叔”原本就是顧行途那個侄兒小剪子小時候還在誅仙鎮時對自己的稱呼。

    不要多事,不要多事。”一個聲音在心裏提醒著李冰鱘。他的腳步在詢問聲響起時略停了一停,然後終於還是走進了屋中。

    卻不想,雖然敲門聲和詢問聲都很有分寸,十分客氣,但兩個聲音的主人卻偏偏接著做了一件很沒有分寸的事——李冰鱘進了屋子,正要轉身輕輕關門,就看到那兩個聲音的主人已經翻身進了自己的院中。

    李冰鱘登時便愣住在原地。

    唐剪竟然翻牆強入,李冰鱘沒有拒絕之力,隻好和唐剪在下棋的石桌邊坐了下來。

    十幾年前,李冰鱘看著跟著顧行途來自己這裏,一口一個李叔叔的小剪子,眼睛裏總是帶著慈祥的笑意的。

    如今,看著這個硬闖到自己家裏來的陌生年輕人,盡管已經不能在他臉上找到當年那個孩子多少痕跡,盡管他嚴重冒犯了自己的清靜,但李冰鱘的眼睛裏,依然盈滿了笑意。

    在唐剪的印象中,自己從來沒有看過李冰鱘不笑時候的樣子。

    就算是有時他連續被三叔贏了很多局棋,就算有時三叔輸棋輸到悔棋不認賬,他也一直在笑,不怨不嗔,不急不惱,就好像在他的心裏,沒有任何事情是不美好的,同時也沒有任何事情是值得在意的。

    以前,唐剪看著李冰鱘的笑,總會覺得親切熨慰,覺得他是個大大的好人,但如今再看到他的笑,唐剪卻隻覺得僵硬虛假,就像他的臉本來就是一張死皮雕刻成了微笑的樣子,他的神經,根本不能夠指揮他的臉做出任何其他表情。

    十幾年了,李冰鱘臉上增多了皺紋,鬢角更添了銀絲,可他的笑卻絲毫沒有改變,連弧度,都保持著令人心驚的穩定和精準。

    那是一種逃避之笑,也是一種拒絕之笑,唐剪知道,擁有這樣笑容的人,絕對不可交心。

    但是唐剪來找李冰鱘,當然不是為了研究他的笑是真是假的問題,他來找李冰鱘,是想讓李冰鱘幫自己回憶一件事。

    按道理說,李冰鱘看到唐剪,即使出於客氣,也總該問一問他為什麽回來,總該提一提顧行途的慘死,但李冰鱘笑意盈盈的,偏是半個字也不提。

    本來唐剪是準備借李冰鱘對三叔之死的提起發問的,但李冰鱘既然不提,他也隻好自己主動開口。

    小侄這般莽撞闖入,還請李叔叔不要見怪。”

    唐剪先為自己的翻牆而入表示歉意。

    李冰鱘微笑搖頭:“賢侄說哪裏話,我這小院,豈不就和你自己的家一樣,你願意來,願意用任何方式來,都沒有絲毫問題。倒是愚叔我年紀大了,耳力不濟,沒有聽到你敲門呼喚之聲,還要請賢侄不要見怪才是。”

    唐剪並沒有說自己敲了門,問了訊,他自己說出來,卻又說沒聽到,臉上還能保持著不變的微笑,這般厚顏功夫,唐剪心中不由暗暗佩服。

    不願過多囉嗦,唐剪繞開這個話題,直截了當提出了自己此來的目的:“小侄冒昧而來,是有件事想請李叔叔幫忙。”

    愚叔一介廢人,能幫賢侄何事?賢侄真是說笑了。”李冰鱘不等唐剪說出是什麽事,先已做出回絕之態。

    唐剪不去在乎,繼續說道:“李叔叔可還記得……當年林遲英之事?”

    林遲英?”聽到唐剪提到這個名字,李冰鱘心裏暗暗一震,臉上的微笑卻絲毫沒有改變。

    不錯,林遲英。”唐剪看著李冰鱘的眼睛說。

    賢侄為何提到那個妖女?”李冰鱘問。

    妖女”二字讓唐剪心中一陣逆反,更加消減了對李冰鱘的好感。他沒有回答李冰鱘的問題,隻是問著自己的問題:“李叔叔可還記得,當時殺死林遲英時,鎮上參與到‘除妖委員會’中的,都有哪些人?”

    李冰鱘依舊笑著,笑的波瀾不驚。唐剪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也沒有回答唐剪的問題,繼續反問:“賢侄為何問起這個問題?”

    唐剪慢慢吐出一口氣,斟酌著自己該不該說明,良久,終於道:“因為……小侄懷疑這一次誅仙鎮裏發生的殺人之事,家叔之死,都和當年林遲英被殺的事情有關。”

    說這話時,唐剪有些不由自主地讓自己的目光盯緊了李冰鱘的臉。下意識地,他希望自己能從李冰鱘臉上看到一絲發源於愧疚的驚慌,可惜,他什麽都沒有看到,李冰鱘的微笑一絲一毫都沒有變樣。

    李冰鱘隻是波瀾不驚地說了一個字:“哦?”

    當年林遲英事件發生之時,小侄年歲還小,已經記不得當時參與到她的事情裏的人都有哪些,所以想請李叔叔幫忙回憶一下。”唐剪隻好繼續說。

    唉……”李冰鱘微笑著歎息了一聲,搖頭道:“愚叔雖不知賢侄為何會將今時誅仙鎮發生之事,聯係到多年前林遲英那個妖女身上,但賢侄既然來問,愚叔本就該幫忙回憶,隻可惜如今愚叔也年事已高,腦筋越來越糊塗,很多事情都完全不記得了,所以實在幫不上賢侄什麽。”

    他的臉上沒有寫著字,如果寫著,那一定是寫滿了事不關己的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