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婆婆則在巫朗給予的歡愉後獲得活力，而後她自己打破了自己的日常，乘了“神熊車”，親自去尋了唐剪。

    有了聽菊莊與婆羅姆教不利，孫婆婆就越發需要起唐剪來。

    唐剪同意了那人的合作要求，那人留下一個時間告辭而去。

    那人走後，小毛子卻立刻拉住了唐剪衣袖：“大哥，你可不要和他在一起，他是壞人，他是妖精，他……他……”

    初始說話時小毛子臉上帶著恐懼，說到末尾，臉上卻現出憤怒又羞慚的神色。

    小傲，他欺負過你?”唐剪其實也注意到了小毛子對那人的厭惡恐懼，聽他如此說，不由皺眉。

    他……他……沒有，”小毛子顯得很矛盾，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道：“反正，大哥不要和他在一起就是了!”

    小毛子如此吞吞吐吐，唐剪心中不免升起疑雲。不過小毛子既然不說，唐剪也便不再追問，他一向不願意讓小毛子半點為難。

    但是他當然也不會讓小毛子焦灼擔心，所以他立刻答應了小毛子的要求。

    小毛子這才放下心來，臉上立刻現出笑容。

    但他的笑容很短暫地就重新隱去，看著那人離去的門口，眼睛裏多了仇恨的內容。

    之後不久，孫婆婆就到了。

    唐剪也沒想到孫婆婆會親自來找自己，但不管是巫朗來，還是孫婆婆來，隻要他們的目的是江山圖，唐剪都不會讓他們如願。

    可是，孫婆婆卻隻字沒有提及江山圖。

    孫婆婆是不坐客棧裏椅子的，她上樓來時，身後跟著的兩個黑袍女婢抬著一張精致寬大的椅子跟著，敲開唐剪和小毛子的房門，那椅子便托著孫婆婆，占據了房間最中央的位置。

    看到孫婆婆，小毛子也是恐懼的樣子，縮在唐剪身後，試試探探，不敢伸頭。

    ——孫婆婆曾經“救小毛子於昏迷”，小毛子此刻卻對她如此恐懼，唐剪心中更確信了自己孫婆婆的懷疑。

    雖然實際上已是敵對兩方，但唐剪對孫婆婆基本的三分尊重還是有的。拱手相詢孫婆婆的來意時，她的態度依舊恭謹。

    孫婆婆卻沒有立刻回答唐剪的詢問，隻是目光柔和地打量了唐剪一番，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婆婆為何歎息?”唐剪於是問。

    孫婆婆黯然搖頭：“我心中之憂，說與你聽，你怕是也不會懂。”

    哦?”

    我問你，如今天下大亂，軍閥四起，可是黎民之幸?”孫婆婆看向唐剪的眼睛。

    當然不是。”唐剪答到。

    既如此，可該有人出來攘外安內，平定天下，重還萬民太平?”

    這樣的人卻是難得。”

    你所支持的那位馬頌文馬司令，可是這個人選?”孫婆婆語氣中若有若無地多了一絲譏誚。

    唐剪並沒有為這個問題為難，他出乎孫婆婆預料地直接答道：“隻怕不是。”

    哦?”孫婆婆自然深感意外，“既如此，為何你還支持他?”

    唐剪正色道：“馬司令雖然未必能成為平定天下的英雄，但他為人仁義，手下軍隊從不擾民害民，而且衷心衛國，抵禦外敵，他雖然也許不能最終平定天下，但平定天下，卻少不得他這樣的英豪。”

    孫婆婆笑了，淡淡道：“你到底年輕，看事情實在太簡單了。”

    哦?”唐剪道。

    你料馬頌文沒有平定天下之力，可你可曾想過，他是否有著爭雄天下之心?”孫婆婆問到。

    這一點，唐剪確實並沒有想過。

    唐剪是馬頌文的朋友，但他並不是馬頌文的將兵。他從不參與軍事國事，除了被馬頌文需要之時，他也幾乎沒有操過家國之心，他隻是紅塵莽莽中一個庸碌之人，於家國大義的角度看，他實在從來不是個頂天立地之人。

    孫婆婆接著說著：“馬頌文若懷著爭雄天下之心，終有一日，他便也會是戰亂之源，今日他護國衛民，他日國民也必會在他燃起的戰火中流離!”

    唐剪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而且，就算是馬頌文最終平定天下，他所創造的太平又能否持久?”孫婆婆追問。

    唐剪的眉頭皺的更緊。

    所以啊，所謂天下太平，依仗的終不該是一時仁義之師，天下本難真正太平，我們俗世凡人所能追尋的終極寧靜，隻存於自己的內心罷了。”孫婆婆變得語重心長，“就像這誅仙鎮，就像這誅仙鎮裏的人，他們想在這裏躲避塵世紛擾，獲得安寧，可他們還不是陷入了殺戮?”

    孫婆婆語意悠悠，這句話的每一個字似乎都是由一隻手輕輕撚著，直接送進了唐剪的心裏，唐剪不由覺得，她說的其實很有道理。

    萬事萬物都有終極，人生苦短，如白駒過隙，轉眼百年，肉身便是一掬塵土，戰爭如何?殺伐如何?所有的參與者終究還不是一死?所以，肉身是否安寧舒服有何重要，隻有靈魂的自在安寧，才是我們該追求能追求的永恒啊!”

    孫婆婆繼續說著，不知何時，不知何處，輕輕地響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鈴聲。

    靈魂的永恒安寧?”唐剪有些迷茫地發問。

    是的，那才是終極。”孫婆婆的說話，合進了鈴聲的節奏裏。

    終極……”唐剪的眼神恍惚地失去了焦點。

    是的，終極。”隻是四個字，孫婆婆卻似乎說了很長時間。

    如何……”唐剪似乎本不想問，可是卻又似乎不由自主順著孫婆婆的話發出詢問，“那麽……如何才能追求到靈魂的永恒安寧?”

    孫婆婆沒有立刻回答唐剪這個問題，她忽然攤開雙手，擺出一個古怪的手勢，口中喃喃念起經文：“人生苦痛多煩憂，教神聖恩救我心。”

    孫婆婆念起經文，她身後兩個黑袍女婢便也跟著開了口。

    呢喃的誦經聲一時充滿整個房間，在那若有若無的鈴聲裏，鋪開一片無形無色吞人的聲霧。

    恍惚間，唐剪似乎又回到了那日聽孫婆婆講法的時候，漸漸遺忘自我，渾然陷入聲霧之中。

    慢慢地，唐剪眼神的焦點完全不見了，臉上漸漸失去了表情，似乎整顆心都在那聲霧中變得空了。

    唐剪啊。”過了一會兒，孫婆婆終於又對唐剪說話了。

    婆……婆……”唐剪的開口竟變得有些笨拙，“婆……天使。”

    你想知道如何才能讓靈魂獲得永恒安寧嗎?”孫婆婆仿佛在遙遠的天邊發問。

    我想知道。”唐剪表情空空地回答。

    過來，我告訴你。”孫婆婆招了招手。

    唐剪像變成了一個聽話的孩子，聽了這話，立刻慢慢地向孫婆婆走了過去。

    小毛子似乎陷入了醒著的夢中，迷茫地站著，迷茫地看著唐剪離開了自己身邊，卻並沒有跟上。

    房間就那麽大，唐剪即使走得再慢，也很快到了孫婆婆的身邊。

    孫婆婆臉上現出一絲猙獰得意的微笑，像毒蛇咬住了老鼠。

    是的，孫婆婆就是很得意，她得意的，是唐剪終於還是逃不脫自己的手心。

    而且，是如此輕而易舉。

    孫婆婆活了已經快要百歲，自從五十歲後，她就已經不再允許自己敗弱於人，所以昨日唐剪驟出不意對她的擒拿，對她來說是奇恥大辱，不可饒恕的冒犯，所以她一定要讓唐剪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厲害，在自己麵前，唐剪是何等的不值一提!

    不過，雖然是抱著這樣的心思來的，但孫婆婆確實也沒有想到，唐剪會這樣輕鬆地被自己迷惑。她原也覺得唐剪該是塊不凡之才的，現在看來，到底不如巫朗。

    唐剪走到了孫婆婆身邊，孫婆婆掌麵向地，輕輕按下，隨著她的動作，就像有一隻無形而廣大的手按住了唐剪的頭，唐剪緩緩地跪了下去。

    唐剪。”孫婆婆的聲音變得越發飄忽曲顫。

    天使。”唐剪木木地回應。

    你想知道如何才能獲得靈魂的永恒安寧嗎?”孫婆婆問。

    我想知道。”唐剪回答。

    你願意為了靈魂的永恒安寧，奉獻出自己的人生嗎?”孫婆婆問。

    我願意。”唐剪答。

    好，那麽就把你的人生獻給我吧。”孫婆婆的手，輕輕撫上了唐剪的頭頂。

    孫婆婆的掌心是暖的，也似乎是冷的，當她的手撫上唐剪的頭頂，便有一股冷暖交織的氣流，自唐剪頭頂百匯穴而散，流水般散遍了唐剪全身。

    獻給天使，把我的人生獻給天使……”唐剪機械木訥地說著，頭漸漸地低了下去。

    江山圖可在你身上?”這時，孫婆婆問出了關鍵的問題。

    在我身上。”唐剪乖乖地回答。

    來吧，把它也獻給我，把它獻給我，就是把你的人生獻給了我，你的靈魂就可以獲得永恒的安寧了。”孫婆婆柔和地說著，目光卻已冷的像刀。

    把江山圖獻給天使……”

    唐剪應著，緩緩抬起手，打量著自己的身體，似乎在尋找藏江山圖的地方，然後慢慢將手塞進衣襟，摸索片刻，開始緩緩抽出。

    孫婆婆盯緊了唐剪的每一寸動作，眼睛裏放出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