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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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沐祁君說什麽周子若都完全聽不進去, 不給半點兒反應,房間裏的氣壓越來越低,沐祁君不敢再呆下去,縮著脖子告辭了, 耽誤了半個上午,他要回街口趕作業, 還差一千個人呢。
周子若憋著氣坐在屋子裏等陸離霄回來,他也不知道陸離霄回來了自己該做什麽, 但是他就是在等他。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冷陌的聲音:“四師兄?”
周子若立即直起上半身,果然聽到陸離霄低沉的音色,“嗯。”
嗬,不是陪女主遊湖泛舟去了麽?不是瀟灑去了麽?這麽快就回來了?被人家女孩子甩了呀?
周子若擺出高冷的姿態等著陸離霄開門進來,但閉合的門扇並無動靜, 隻聽見隔壁房間的門開了又閉上, 陸離霄貌似去冷陌房中了。
……這是連麵都不願見了麽?
姓陸的, 你好樣的!!!
周子若狠狠揪住手下的床單,繼續沉默了很久, 直到將整潔的布料扭出了深深的褶皺, 終於忍不住從床上跳下來,直奔隔壁。“砰”的一聲他將門踢開, 房中的兩個人轉頭朝他看來,一眼過後便又若無其事的轉回去該幹什麽幹什麽了。
冷陌端正的跪坐在書案邊練字養性,陸離霄坐在窗邊看書, 兩人均是神情自若,就好像屋子裏的第三個人不存在似的。
周子若瞪了陸離霄好幾眼,大步邁向書案。
“練字呢?”
冷陌抬頭看他,感覺到他身上明顯的挑釁氣息,不禁蹙了蹙眉,放下筆。
周子若一把抽走冷陌正在寫的那副字,做出副很懂的模樣鑒賞,“嘖嘖,寫的真好!真有雅興,我們家大沐還傻乎乎的頂著大太陽在鬧市自黑呢!”
他冷不防提起沐祁君,讓冷陌的眉心蹙得更深了。
“我小時候也學過毛筆字,我們老師怎麽說來著……對了,靜得下心才寫的好字!我就從來靜不下心,寫的字跟狗啃似的,瞧這字寫的這麽好,這心得多靜啊?壓根兒沒想過我們家大沐是吧?他這姓還真姓對了,整個一泡了水的楞木頭,黴得發黑!他把心掏出來人家踩兩腳就不記得了,他還把人家的遊戲當真呢!”
周子若的話越來越刻薄,冷陌的臉色冷了下去,“別說了。”
“做得出來還不許別人說?你不就仗著我家大沐喜歡你對你千依百順?他喜歡你是他的錯麽?喜歡你就活該被你折騰?憑什麽呀?青陽山了不起?第一仙門了不起?就憑你是名門大派有為青年,就可以隨便踐踏別人的真心,隨便把人耍著當猴玩兒?別人低你一等了麽?吃你家大米了讓你養了還是依靠著你才能活?你們名門大派的人都這麽把自己當根蔥??”
周子若分明是在為沐祁君打抱不平,卻越說自己越委屈,完全忘了如今他自己也是很“把自己當根蔥”的名門大派名正言順的一員。
冷陌忽然起身,拿起案邊的雪華便閃身出門,周子若很有骨氣的沒有被他身上冷冽的氣息嚇慫,不止如此還很出息的衝他的背影喊道:“我們家大沐就是閱曆少遇人不淑一時衝動,將來等他清醒了你在他眼裏就跟腳邊的雜草一樣沒有存在感!你就是哭著求他他都不會回頭的!!”
氣喘籲籲的喊完,冷陌的腳步聲已經徹底消失了。房中隻剩下兩個人,周子若轉目,見陸離霄仍舊安靜的坐在窗邊,靠在椅子裏的身體紋絲未動,仿佛沒有聽見方才他的話,室外的日光穿窗灑入,勾勒在他硬朗鋒利的側臉上,將他麵對書本的目光映得有幾分恍惚虛幻,平靜的難辨絲毫心緒。
周子若的心徹底涼了,一轉身自己也奪門而出。
老天爺應景的下起了雨,並且剛下就是暴雨。
街口鬧市的行人與商販頃刻之間便跑光了,沐祁君孤零零站在空空如也的大街上,還沉浸在方才目睹喧囂人群跟長了翅膀似的火速撤離的目瞪口呆中。
他捋了把頭頂濕發,打算先找個地方避雨,回身忽見背後不知何時站了個人,差點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陌!”沐祁君又驚又喜。
冷陌沒有打傘,周身已被淋濕,沐祁君急忙脫下外衣想為他披上,這才發現自己的外衣也濕透了。“快去避雨,別被淋出毛病了……”他上前去拉冷陌的手,冷陌避開,被雨水洗得通紅的雙眼直直看他。
“陌……”沐祁君忽然感到些無措,“暴雨通常都不會太久……還差六百多個人,等雨停了我今天就能完成兩千……”
“不必了。”冷陌開口說道。
“啊?”沐祁君一時並未明白他的意思。
冷陌清楚道:“我與你絕無可能。”
沐祁君似乎猛地被什麽扼住了呼吸,他覺得這個時候他應該有許多話說,但麵對眼前這個人他卻無法言語。
雨水沿著冷陌的臉頰滑下來,鑽入領口,很冷。而他的話語卻更加冰冷。
“原本我隻想讓你知難而退,既然你沒有領會到,我便在此與你說清楚吧……就算我言而無信。風花雪月於我不過浮萍止水,今生今世,我冷陌不會與任何人聯袂白頭!不要在我身上浪費光陰了,你放棄吧。”
說完他便欲離去,沐祁君卻抓住了他的手臂,“陌……”
“你還沒有聽清楚麽!”冷陌猛然暴躁起來,狠狠甩開了他的手。
沐祁君疑惑的看著他,冷陌從來都是淡冷如冰的一個人,而眼前這個他卻如同一團烈火,燃燒著自己,撕裂著別人。
他張口想說什麽,冷陌卻霍然抬起雪華指住他,一字一句的說:“不要再靠近我。”
冰涼的劍鞘頂在沐祁君的咽喉,仿佛微微用力就可以貫穿他的脖子。冷陌看了他半刻,收回劍大步走遠,背影漸漸消失在遮目的雨簾後。
良久,沐祁君似乎才找回心神,他長長出了口氣,原地蹲下。大顆大顆的雨滴打在他的身上,他就像被壓彎了的樹枝,垂頭喪氣。
不知過去多久,頭頂罩下一把傘。沐祁君滿懷希望的抬頭,在看到傘下周子若的臉那刻,失望的歎了口氣。
“別要死不活的,不就是被甩了麽?多大事兒?小爺被人始亂終棄都沒吭呢!走,查案去!”周子若拽起沐祁君,拖著他往反方向走去。
暴雨果然下不久,很快就停了。避雨的人群陸陸續續回到街上,潼陽城又熱鬧起來。
白日裏慕柳街素來冷清,但今天不同,在距雲瀾軒不遠的街道上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噪嚷的議論聲將一名個子不高的中年男子從雲瀾軒的大門裏給招惹了出來。
張富是雲瀾軒的管事,平日裏幫著雲媽媽打理樓中各項事務,甚是得力。昨晚灼華離奇身亡,姑娘小倌兒們均是人心惶惶的,張富好不容易才把人給安撫下來,今日一早樓裏便有些膽小的丫頭小廝和長工請辭了,方才他剛結完最後一個人的工錢,正打算回房補眠,便被外麵的動靜吸引了。
張富擠入人群來到最前排,才知原來是對兄弟在賣身葬父。
地上用白布蓋著具屍體,旁邊立的木板上用難看的大字歪歪扭扭寫了前因後果,兩個披麻戴孝的男子低頭跪在屍體旁,其中個子矮點兒那個還在抽泣。
樓裏剛走了批人正是缺人手的時候,張富便動起了心思,他上前道:“兩位小兄弟,抬起頭來給我看看?”
兄弟倆聞言乖乖揚起臉,張富與圍觀眾人臉皮抽搐了下,不約而同想:這兄弟倆……還真不愧是兄弟……
這句話指的並不是他們的五官相像,事實上這兩兄弟的五官長什麽樣根本沒人能看清。他們一個臉上有塊兒紅得發黑的碩大胎記,一個滿臉麻子,生的一樣其貌不揚。
不過好在是兩個男子,買回去做小廝或長工,並不需要經常在客人麵前跑來跑去,不至於壞了客人性質或辱了雲瀾軒的門麵。
這兩兄弟的賣身價開得十分低,張富當即便將人買了下來,有了著落的兩兄弟高興地差點兒把躺在地上的亡父都給忘了。
張富從樓裏叫了兩個護院,幫著兩兄弟中高個兒那個處理葬父的事情,便先帶著小的那個回到雲瀾軒,剛進大門正想將人往後院帶,有個溫溫淡淡的男聲叫住了他:“張叔?”
“哎喲,子衿?昨晚大家都睡得晚,你怎麽不多睡會兒呀?”張富熱情的迎上去,子衿公子的琴可是為雲瀾軒招攬了不少大金主。
子衿看見張富身後那個垂頭瑟縮的少年,問道:“張叔,這是……”
“哦,是這樣。”張富將方才的事說了一遍。
子衿聽完便道:“正好,我想要個小廝隨身伺候,平日幫我跑跑腿什麽的,不如就把他給我吧。”
張富想起少年那張胎記占了大半的臉,連連搖頭:“那可不行!這孩子皮囊不佳,放你房裏等客人來了,看見不敗興麽?”
子衿臉色微冷,語氣也強硬了兩分:“張叔大概是忘了,客人來子衿房中是聽曲的,並不是為了看美人。”隨即便不由分說做了主,“就這麽定下了,這孩子跟我走。他的俸錢由我來出,不必從雲瀾軒的賬房支賬,方才他的賣身錢稍後我讓人送給您。”
張富暗罵自己衝動之下犯了子衿的大忌,不敢再說什麽惹這位心高氣傲的主不悅的話,隻好眼睜睜看著他將剛買來那少年拉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