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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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母聽了下頭人報了,心裏也不由著急。這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忽然就變了。

    “快去,拿我的名貼去!”

    二兒媳婦是王家的小姐,四大家族盤根錯節,姻親相連,她嫁進門來,顯示親上加親不說,就看她育下一子一女,有著元春珠兒,這兩個好孩子,那就是對賈家有功。素日裏也文靜平和,大家相處溫柔,極得她的心。

    “二老爺昨個兒歇在哪兒了?”她坐在美人榻上,掛心不已,大兒媳婦已經有些不好的症狀了,這要是連二兒媳婦……

    媚人小聲答道,“在趙姨娘……”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賈母閉了閉眼,她知道,比起王夫人,趙姨娘的顏色是不錯,就是那周姨娘也比不上,可是當家主母又不是以色侍人,原本在家裏一個響快姑娘,硬生生變得木訥老實,開始念經信佛起來,那是為什麽?

    話說的糙一點兒,還不是因為對男人灰心失望了,總歸她膝下有兒有女,隻隨便他去罷了。雖說如此,心裏還是有些心結……想想日子,正是十五,唉……

    “去把二老爺給我叫來!”

    “是的,老太太。”

    “給母親請安!母親安好。”

    賈母看著賈政,心中又有些惻然,他隻是不愛正房,又能拿他如何呢?原本想罵的話也停了下來,他自幼喜讀書,最受疼愛,與人相處,也多言他謙恭厚道,最是像榮國公的一個孩子。

    “起來吧。”她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方道,“你呀!你可知你媳婦病了?”

    賈政有些茫然,“剛才知道了,已經打發小子們去請太醫了。”

    “嗯?你怎麽不想想,昨個兒你理應歇息在她那裏……”賈母白了他一眼。

    “……母親,這話怎麽說的。她昨個兒又沒留我。”賈政不假思索便道,一想到王夫人居然如此小性,居然借病來暗中在母親麵前告他的狀,便覺得她更是膩歪,麵上表情也帶出點不屑來。

    賈母還能看不出來?茶碗一放,怒道,“胡塗!她持家公正,當家主母,自然不會說些歪三邪四的話來勾引你,像那些妖媚婦人一般!你半點不給她麵子,她心裏如何能不氣!”賈母知道哪個男人不好色,別說她這個小兒子,一想到大兒子那個屋裏,不由悲歎,“修心、齊家,平天下!人家舉案齊眉,你如何不能相敬如賓,她又沒管著你不許你去別人屋裏,初一十五這些正日子,你如何不能給人家一個體麵!”後宅之事,男人又怎麽會懂?長夜更漏,孤寂獨眠,還要想著自己夫君與別人歡好?這一天天的,怎麽能開心起來?第二日,那些個分了自己恩寵的女人還要在自己跟前耀武揚威,能不生病?

    “你既然是員外郎,也該維護些名聲,難道你想讓別人說你寵妾滅妻?你可是要注意分寸!”總歸是自己的兒子,賈母點到即止,不欲在夫妻之間多插手,反正打著圓承罷了,全然也是沒完沒了的麻煩。

    賈政被這樣一敲打,心裏也有些忐忑,便恭敬道,“知道了,母親。”

    “等太醫來了,瞧瞧是什麽病,好生寬慰著,她才是你的正頭娘子,死後共穴的人……你就是不想著她,也要想想珠兒,還有元春兩個孩子呢!”

    “是的,母親。”賈政點頭應下。

    “好了,你快去吧。”賈母揮了揮手,賈政出去。她歪頭倒在一邊,對著媚人道,“原想著大兒媳婦要是不成了,這老二媳婦能撐起來,沒想到她也鬧了這麽一出。”

    “許是沒什麽大病,急症一下子就過去了,老太太您別憂心。”媚人捧過新沏的熱茶,端至賈母跟前。

    “希望如此。”不然怎麽好跟王家交待?賈母望著香爐升起的嫋嫋青煙,大兒子是降爵襲的一等將軍,本身就隻是沾著祖宗的光,根本不思進取,一味玩樂,若隻是安富尊榮,也不過就是花些錢,不至於礙了上麵的事,也就罷了。

    二兒子當初苦讀詩書,一心想自己科舉入仕,就養在他們跟前,也想有子可靠,沒想到榮國公病來如山倒,臨死前的一封遺折,讓老皇上念此祖輩功勞,直接給封了官。官場中,本來就有派係之爭,他雖有些才華,卻是過於正直迂腐,雖說也結交了一些好友,但總歸是些清談依附之輩。

    這兩個,還真是兄弟,都是一樣的貨色……

    想到這兩個兒子,賈母腦仁子就有些發脹。

    王桂枝由兒女服侍著一勺一勺吃了藥,心苦口更苦,怎麽連吃個藥也要細吞慢咽,她恨不能一把把藥碗給奪過來一氣喝了,最後才有枚蜜果兒壓壓味兒。她剛才睡了一覺,知道自己是王家小姐,從小被家中萬般嬌養大的,與賈家政哥兒定了親之後,一心就都放在了他身上,可惜這位王家小姐樣貌平凡,隻能算得上是小家碧玉,更何況她不懂文墨,這賈政活生生的顏控,對著王家小姐便就淡淡,等她生下兒子之後,便看上了一絕色丫環,也就是如今的趙姨娘,王家小姐氣苦,可如今的家庭俱是這般,她隻得忍著,懷著元春之時,她還心酸著又給周姨娘開了臉,讓賈政收了房,可還是沒比得過趙姨娘。

    王家小姐心裏總紮著刺,又眼看著兒子跟兒媳婦相親相愛,心中羨慕,也有些嫉妒,昨個兒夜裏,本應該是在她屋裏休息,沒想到賈政幹在她這裏用了飯,甩手便去了趙姨娘那裏,她委屈萬分,心底邪火發暈,便厥了過去,讓她這個野鬼給占了身。

    真是阿門陀佛,王桂枝一生與人為善,也不知道怎麽的就變成了王家小姐,如今的王夫人。但一想著她老實了一輩子,卻被人害死了,心氣一起,總歸不是她自己犯了孽,這王夫人,除了有了服侍,比她年輕漂亮點,哪裏有她過的好呢?

    她王桂枝沒病的時候,三五不時可以出外旅行,各地風光見識過,各處美食品嚐過,與自己的老公相親相愛,不比這王夫人隻能窩在屋裏數佛豆的強?

    更何況她以後的日子,更是苦命,聰明能幹的大兒子轉眼就去了,親生女兒被送進宮裏,一個小兒子,隻知道在內闈裏廝混,就是如寶如玉又有什麽用?

    轉眼便是大廈將傾,抄家滅族,死在牢中。

    就是在王桂枝那時候,各色小說裏不少都把她寫成了人麵獸心的奸人,整個賈府裏她成了所有事情的背鍋者,死人都是她的錯,小戲子自己願意出家當尼姑,那尼姑居然是壞人,也是她黑心;還暗說貪汙了黛玉的銀子……總歸她是個又貪又奸,十足害人性命假裝善人,麵甜心苦的萬惡人!

    可憐她到底幹了什麽錯事?

    一說金釧兒跳井而死,她信佛都是信的假的,簡直是害死人命!可說到底,王夫人身為主母,看著兒子跟自己丫環調情,她難道生不得氣發不得火?她打金釧兒怎麽了?自己的孩子當然自己疼,哪怕是放到現代,你看著到人家幫工的小保姆跟你的兒子勾勾搭搭,你能不生氣?你還想讓她繼續在自己眼前呆著?

    金釧那話,金簪子掉進井裏,是你的就該是你的。這話是什麽意思,哪個人聽不懂。

    王夫人聽了,豈有不火之理,她已經四十往上的人,就這麽一個兒子,她心裏能不生氣?難道還要把金釧兒倒過來好生哄著?哪個當娘的會這麽幹?自然是攆出去了!

    金釧兒跳井,也是她絕對沒有想到,這事不出自於王夫人的本心。她隻想把金釧兒打發出去,可金釧兒或許是舍不得在二太太跟前當丫環的好日子,或許是被二太太絕了自己能跟寶玉的機遇,自己尋死。這筆債能全怪在王夫人頭上?

    就跟考試作弊被抓住了,老師批評了,作弊者自己跳樓死了,這也能怪老師錯了嗎?

    要說錯,三方人都有錯。

    寶玉無知調戲在先,他可能是思無邪,隻想著跟女兒家們打鬧嬉戲,可在旁人看來,絕對不是那麽回事。

    金釧禍出口出,她要是嚴厲拒絕,不跟寶玉打鬧,不讓王夫人看在眼裏,聽在心上,保管就沒有這一出了。

    王夫人唯一錯在沒仔細體察自己丫環的心思,可如今這種封建社會,下人們都是任打任罵的,讓王夫人去體諒丫環在想什麽,實在離譜,不太可能,總歸有這麽一出。

    所以她原在流淚,寶釵拿話一勸她,她自然也就丟開了,人都是自私的,沒誰會故意給自己強加罪名。

    再來就是說王夫人苛待林黛玉,不待見黛玉,這又從何說起?

    要知道林黛玉可是跟著賈母,賈府裏最尊重的人一處住的,哪處開銷都是最上等的,哪裏來的苛扣?

    兩個玉兒,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

    似黛玉這般心思細膩之一,若是王夫人有所惡意,她豈能不知?要知道一開始,她把寶釵都當成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