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虛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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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因在‘病’中, 出門乘車, 王桂枝想著到了莊子上也任她跑了, 也在車上陪著他說話, 讓他們把馬牽上幾匹也讓它們跑跑。
路過鐵檻寺, 這樣的大日頭底下,王桂枝還瞧見十文餃鋪賣的紅火,一時興起,就讓人去弄一碗素餡的來嚐嚐。“不許聲張,我隻看看她到底用的什麽料?”
玉釧兒在車外頭應了, 跳下車去跑到後頭跟著四彩的車上去回話, “姐姐們怎麽說?”
“這倒也不難,你去後頭隨便找個小麽讓他去辦。”彩雲從腰間解下個荷包,隻找到幾個大錢, 剩下的都是些碎銀子, 隻怕要漏了相,“你們那裏可有錢?”
玉釧兒笑著道, “錢不用姐姐們拿, 這回跟著太太出來, 娘把上月的月錢都給了我, 我有錢。”說完就坐下馬車找人去了。
“哎,你這個傻丫頭,要得是銅錢。”
“我知道了, 姐姐們放心。”
彩雲笑著放下簾子, “這個玉釧兒比她姐姐就是淘些。”跟著看向彩鳳的肚子, “你也是的,既然身子重了,何必還要非得死乞白賴得跟著,太太什麽時候少了你的不曾?”
彩鳳知道這是彩雲怕她辛苦,“跟著太太就是出來頑的,我哪裏肯呆在家裏,我去咱家的醫館看過了,預產期還早著呢。”
“太太就是知道我們這些女人家的苦,讓張神仙連女徒弟也一樣帶,特別設立了女科跟孕產科,我婆婆連連說,要是早有這樣的地方,我那苦命的姑子也不會一屍兩命了……”
一聽這個,彩瑩也笑,“那你們可不知道了吧,最近張神仙有個徒弟,不去治病,跑去治豬狗馬驢了。”她說出來都覺得好笑,拿帕子捂住了嘴彎下了腰。
彩霞卻道,“那你可錯了,這事我我可知道呢,而且那個張普生,就是張神仙不知道什麽時候救下來的一個孩子,難得他雖然不愛說話,卻吃苦耐勞,特別是藥方湯劑,聞草嚐味,別人一天花最多花六個時辰,他還要拚命,費寢忘癱,每日除非累得睡迷了,不然絕對不會有一絲放縱。他家裏再沒了別人,混一個名兒叫呆二,還是張神仙領著來給太太把平安脈的時候,張普生這名字由太太起的呢。”
她們在車裏說著話,賈政也跟王桂枝並排躺在一起歪著,王桂枝還小心翼翼得不敢亂動,一會兒釵鬆鬢亂的讓人看見了也不好。
“這時候怎麽想吃餃子了?”賈政隨口問著。
哪裏有什麽時候,王桂枝笑道,“這東西還不是想啥時候吃,就啥時候吃啊。”她把指甲套套起來,在賈政的臉上劃了兩下,“就跟你想病,不就病了嘛。”
“這回怎麽不帶孩子們出來玩呢?”賈政由著她,這回想是用火珊瑚做成的長指甲,輕輕在臉上撫弄的感覺還挺舒服的。她從來都不舍得離開孩子們,去山西去兩廣,圓圓打小時候起都被帶著跑,雖說這次是去莊子上,可看她的意思,怎麽也要呆上了十來天呢。
孩子們若是在場,王桂枝哪裏會敢去捉弄賈政?
這時候父權夫權在上,她哪裏敢在外人麵前輕易擅越,挑戰他的威信?就算她心裏知道如今的賈政對她自然是有情義與體貼,她也不會故意在外人麵前讓他出醜啊。
王桂枝便道,“我的好老爺,您可以借口說是病了才去莊子上清靜養養,把孩子們帶上,豈不是讓人懷疑?再說平白幾天讓他們落下些功課來,這季考馬上就要到了呢。”
她一向在孩子們的功課上也十分上心的,“你其實特別在意他們的成績,怎麽從來不在孩子麵前說?”
“你都夠嚴厲的了,一板起臉來,誰人不怕?輕易嗬責倒把孩子給嚇唬傻了,你凶我自然要溫柔些。他們雖是孩子要教導,也不用急赤白臉的,就跟你說……那一樣,有些事情哪裏是急得來的?”治病救人卻還罷了,這學習知識自然是要日積月累的,就是再厲害的天才,也得有個消化的時間吧?王桂枝也怕孩子們漸漸大了,他這要求高了,還跟原著裏似的隻知道在孩子們麵前講大道理。
“說到這個,我就是想叫你出來好好散散心,縱然有什麽壓力不舒暢的,對著那些不會說話,感覺不到傷心疼痛的石頭河水泄去。”王桂枝想了想又想著道,“又或者是想要什麽,想吃什麽,我都給你淘換來,好不好?”朝堂上的事她都不懂,可不論什麽時候,想站得穩就必須得承擔重壓,她還沒傻白甜到認為賈政隻要辦好自己的事兒,就能安枕無憂了。他要不是沒了辦法,何苦要詐病?
再說不對他好一點兒,一會兒捉弄他的時候,她的良心怎麽過得去呢?
一會兒有人追著把餃子送到車上來,裏麵是幾種菇類並新鮮的韭菜製成的,咬下去汁嫩菜脆,倒也香甜,可惜王桂枝到底讓那些大師傅的手藝把嘴給養刁了,嚐了一個就不願意動,還是讓賈政幫著吃了兩個,到底吃不下,隻好讓他們收拾了。
“你覺得怎麽樣?我覺得還好。”王桂枝也是一時想起,怕王藥家的日子久了,就輕浮起來偷工減料,飲食行業就怕如此,那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呢。
“還不錯。”賈政這幾日裏都是王桂枝事無巨細得安排膳食,哪裏看得起這碗餃子了。就是素餃子,她用不知道什麽瓜切出來的可比這個好吃多了。韭菜還是要配雞蛋或者鮮肉,河蝦才好吃。
看他還有興致,王桂枝也就尋些閑話來跟他說,順便告訴他,家裏的二姑娘前兒傳了喜信來,這才過了頭三月,等再過兩月日頭不曬胎兒也穩固就回家裏來請安,賈政握著她的手閑閑得聽著,心思到底還是在延載帝跟朝局那裏。
到了莊戶院,那莊頭並管事的,還有先頭來打點的人早早在路上等著,巴巴迎了進去,就怕地方沒歸置好,汙了老爺太太的腳。
王桂枝倒還覺得不錯,這時候也沒什麽汙染,可到了外邊,還是覺得天高地闊了些。
趕緊讓彩霞去看便所淨室,反正她們自己用的鋪蓋都是帶上的,這肯定不怕,就是怕那五穀輪回之所不方便。
“這附近可有小河小溪沒有?”
“有有有。”莊頭趕緊回著,來傳話的小爺說了,太太想垂釣玩呢,這貴人就是跟他們不一樣,不過是些小魚小蝦,還跟瞧什麽新鮮似的,“就在那山腰間上,有條盤繞而上的玉帶溪,此時正是水厚的時候,前個兒我家小子還在那裏尋摸好些軟殼蟹……”
見他越說越多不太像樣,管事的輕咳一聲想讓他打住。
但王桂枝卻是聽起興致來了,回頭下意識就想挽賈政的手,好再又想起來這時候可不能這樣才停住,笑著道,“老爺,不若我們就去那裏散散?反正她們在先在這裏歸置東西,塵土飛揚的。”
賈政應了一聲。
莊頭興奮得在前頭領路,彩雲等才回屋子裏交待丫頭婆子怎麽放東西,一回頭就沒見著太太人影。
“嘖,你們怎麽還不跟了去,把滑杆軟轎備著,找幾個腳穩力氣大的趕緊清洗一番……”把外頭的小麽都吼了上山,彩雲趕緊跟彩霞安排起一會兒的膳食,沐浴等事來。
賈政看著這水清草綠的,也起了些興致,問了些莊頭地裏的莊稼收成等事。
王桂枝就一心一意得猜測著這河水的深淺,好容易找到一處林繁草多之地,水勢平緩如同一個倒扣得葫蘆,河底的石頭水草都清晰可見,這裏好,河邊之處,恐怕也就是半人多高,定然是淹不著人的,她便興致勃勃道,“這兒好,我就要在這裏釣魚!”
莊頭一看這裏哪裏有什麽魚窩子,就是有也是些小貓魚耗子,可釣不上來,忙道,“太太,這裏可沒什麽魚,您瞧一眼就……”這話還沒說完,就讓管事的站在後頭掐了一記,真沒個眼色,太太不過是見這裏風光好,哪裏就真想釣上什麽魚不成?
“啊?不行嗎?”王桂枝看向賈政。
傻夫人,水至清則無魚,賈政卻沒反對,隻當陪她玩了,“就在這裏吧。”
眾人趕緊拔草墊道在河邊樹陰底下弄出一塊兒平整些的地方,拿出幾個熏籠點上香,讓老爺太太可坐下玩著,他們也在另外一處地方架起桌子茶爐,備著主子們點東西。
王桂枝見旁人都自有眼色得躲開,趕緊拿起魚杆來就要往下甩,興衝衝插了三四個才反應過來自己竟連魚餌都沒放,瞪了一眼在旁邊樂的賈政,趕緊又把魚杆收回來。
賈政看她忙得可愛,見她要打開那小盒子,趕緊攔住,“這個還是讓我來吧。”耍下魚杆魚線倒還罷了,一會兒讓她看見那地蟲與拌的食料定然要怕的。
“噢。”王桂枝本意也不在此,見他正專心給那些釣勾上穿餌,她偷偷把鞋襪脫了,自己伸腿下去想試試深淺。
她雙手後撐著地,慢慢把水放進去,一陣子清涼之意,卻又浮了上來,劃了劃水玩了兩下就往下麵踩去,本來無事,她撩高了自己的裙擺,抱起裙子現這邊上才沒到了自己的膝蓋上麵,心裏一鬆才要抬腳起來,卻不知道踩著了什麽東西,滑滑得似乎從她的腳心一動,又像是微微一麻的刺痛感,讓她頓時就驚叫了一聲。
“啊……蛇……”
賈政扔下魚杆過來拉她,才現她趁自己不注意又在胡鬧!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把腳跟腿都露了出來,見她怕得直抖,趕緊要把她抱起來,本來以賈政時常抱王桂枝的體力根本沒問題,可惜王桂枝嚇得直抖,根本沒抱住裙子,幾乎半截身子就浸在了水裏,就比平日裏的她竟然要重上好些,加上河邊泥地不是實土,都是衝刷的淤泥,賈政雙腳一用力,那處立即不穩,兩個人都掉進了水裏。
那撲通一聲讓眾人聽見,忙就要上前去。
可巧管事的就聽見了太太的笑聲,趕緊死死把莊頭等人拉住,人家玩呢,這時候去豈不是自討沒趣兒?
賈政就是剛剛掉下水的時候被嚇了一跳,他是不會水的,可一聽見夫人的笑聲,他這心裏也就安了,慢慢拉著她站起來,除了身子濕了大半,這水不過深及他的腰處。
“胡鬧!”
王桂枝心願得償,還彎腰拿水潑他,看他亂須濕,到底比平日裏正兒八經的樣子看起來狼狽,就隻顧著樂了。
水都下了,賈政見她難得如此放縱開懷,也就由她嬉耍了一陣,然後把她推舉上岸,脫下自己的衣裳把她裹上,才叫人拿衣裳過來。
夜間兩人就著蟲鳴蛙叫之聲,又胡鬧了一番,兩人都累極了,沉沉睡去。
甜睡夢憨,賈政不知何故,朦朧模糊之間,不知道夢至哪一處,像是神魂離體,飄飄蕩蕩得不知道在哪地方遊著。忽然看見寧榮街的牌坊,便著力往赴,從那敕造榮國府的門裏一穿而入。
“老爺,您該起了。”
賈政沒睜開眼,嘴裏隻道,“怕什麽,再睡一會兒。”既然來了莊子上,她想睡懶覺的願望也滿足了她,他也多歪會兒子,反正不用上朝,也犯不著對著老太太孩子們晨省問安。
趙姨娘卻還是小心推了一把老爺,“老爺,今日您可要上朝呢。”老爺可從來沒跟她說過這兩句話呢。
賈政輕哼一聲,這小蹄子,又想玩什麽把戲,他睜開一看,卻是嚇了一跳。
“你怎麽在這裏!”
這是怎麽回事,他怎麽跟趙姨娘睡在一張床上!趙姨娘明明已經自選再嫁出去了!他還要再問,卻看趙姨娘一臉委屈,而且四周的陳設,分明是以前他還住在榮禧堂旁邊時候的東小院趙姨娘房中。
心裏不知道如何翻滾惶恐懼怕,麵上卻隻是不顯,再不出聲,由著趙姨娘跟丫頭服侍著自己著裝。
見仍然是工部員外郎的服式,賈政背著手走出院子,在夫人的屋門口站了一晌,到底不敢進去,由著隨從半催著自己去上朝。
朝堂之上,竟然又不是延載帝,竟是太子!
賈政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官靴不語,他原本猜想,他是黃梁一夢,夢到了夫人未來之時,可居然不是。太子已然即位,那……趙姨娘又是怎麽回事?
好在他此時不過是個郎官京差,末班排位,輪不到他說話,也無人得知賈政此時內心有如在翻江倒海,隻怕隨便來個人問上一句,就有滿口胡言。
才出了宮門,有些失魂落魄得走到外書房裏,就見著幾個他不曾見過的清客相公,他心裏不耐煩,“今日無事,幾位先回去吧。”
詹光單聘仁等不知道何故,看見賈老爺麵色不悅,也趕緊都告退溜了出去。
又有小廝來報,“老爺,雨村老爺過來了。”
“不見。”
賈政見著這與他以前一般無二,卻不知道少了他多少苦心奏折,自己隨意寫就由夫人默默整理之後的編製書卷,還有他專門用來畫瓷器飾樣子的東西都沒有了……
他這到底是來了何處!
像是榮國府卻又不是他的榮國府,賈政重重一歎坐到書案的圈椅上,要不是怎麽掐自己雖疼不醒,他也不會這樣的絕望傷心且心急如焚。
難道是他死了嗎?
“老爺,璉二爺過來了。”
賈政有心想不見,可到底雲裏霧中,強忍住道,“叫進來吧。”
隻見原本應該清朗俊秀的侄子賈璉,雖然還是那幅樣貌,麵上擦粉眼圈泛青,顯得有些輕浮,賈政更是皺緊了眉頭,硬梆梆道,“什麽事?”
賈璉一見賈政這樣子就有些害怕,“老爺,我是來問老太太壽宴的事兒的。”
母親過生日?
賈政嗯了一聲,“把行事貼子拿來我看看。”看了那個,就知道事情辦到哪一處了。
一聽這話賈璉就愣住了,“老爺,什麽行事貼子?”
該死該死!
“你說。”賈政蹙緊了眉頭,越有些不敢回王夫人院裏去,他心裏已經涼了大半截,他這裏沒有,賈璉的行事都大變了樣,那王夫人就,就不是夫人了……
賈璉不敢細問,怕自己暗中偷用了些銀子被一向是不管事的二叔給現了,好在他到底對賈母有著一片孝心,與王熙鳳都是全心全意巴結著老太太的,年年都有這麽一回,事情也是清楚,就細細講了。
越是聽,賈政越是覺得如落深淵,他深深閉了下眼,揮揮手一個字也不肯吐得讓賈璉出去。
他早已經不是不通俗務容易被下人瞞弊的掩耳盜鈴之人,一聽賈璉報的那一串串數字,他就知道,單是賈母這次壽宴,隻怕上上下下起碼都貪沒浪費了一大半。
這定然不是夫人,如若是夫人在,如何可能!
看著賈璉在辦理母親的壽宴,賈政想起自己的大兒來,便隨口問了一句,“珠兒呢?”
而他這一問,身邊的人惶然不知何必,隻磕起頭來弱聲道,“老爺……大爺,大爺已經去了好些年了……”
什麽!他的珠兒!
賈政身形一晃,好玄沒栽倒在地上,他把小廝死死盯著,“我要問你的話,你若敢有半字虛言,我立時活活打死你。”
“是是是,老爺您說,小的萬萬不敢扯慌!”
他一定要知道,他身邊的人,都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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