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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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隻手,蒼白沒有血色,她毛骨悚然,站起身,剛想拔腿跑,地下躺著的人,身子動了一下,半昏迷中掙紮睜開眼睛,模糊看見眼前有人,大概認出這個小姑娘,嘴唇動了動,發不出聲音,手吃力地朝前伸著。

    林沉畹驚懼,地上躺著的人沒死,餘下一口氣,她蹲下,顫抖著要扶他起來,掌櫃的被一槍命中要害。

    掌櫃的呼吸困難,嘴動了動,想要說什麽,林沉畹湊近,屋裏極靜,她勉強聽見,“南…..馬路……87……下……”

    掌櫃的狀似要昏迷,停頓片刻,聽不清說什麽,林沉畹隻能從口型判斷,“2….8…..火車…….東…..西……”

    聲音越來越微弱,話沒說完,他頭一歪,斷氣了,林沉畹把他平放好,把詞語連貫起來,南馬路87號,下月28日,火車經過琛州,火車運送物品?林沉畹腿軟,扶著牆壁,心驚膽戰退出書鋪。

    她邁出門檻,涼風撲麵,天空烏雲遮月,黑漆漆的巷子,幾點燈火,說不出的恐怖,林沉畹加快腳步,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她剛走出十幾步,突然,一股勁風,頭皮一麻,一個冰涼金屬物體抵住她的頭,一個低沉寒徹的聲音,“別動,舉起手”,透骨的森冷。

    林沉畹恍如雷擊,心狂跳,仿佛要跳出胸膛,她本能聽話地緩緩舉起雙手,冷不防,一隻戴著黑皮手套的手伸過她腰間,初秋,氣溫餘熱,林沉畹穿著夏裝學生服,單薄的棉布衫,黑皮手套冷硬的觸感,令她身體瞬間僵直,所到之處,她肌膚縮緊。

    黑皮手套探到她胸部倏忽頓住,“你?”語調低沉隱有驚詫。

    聲音耳熟,林沉畹腳底倏忽竄上一股寒氣,緩緩轉過身,一道高大的身影像堵牆,擋在她麵前,另一隻戴著黑皮手套的手握著一把槍,頂在她頭上,麵前冷峻高大的男人黑色大氅被夜風揚起,無形的壓迫感,令林沉畹窒息。

    她慌亂中掃見四周,胡同裏不知從哪冒出數條黑影,手裏舉著槍,齊齊地對著她。

    林沉畹腿軟,不爭氣地哆哆嗦嗦,細小的聲兒,“道笙,求你……別殺我。”

    他的手臂緩緩垂下,黑暗中看不清表情,默然地看著她。

    林沉畹一步步後退,她想轉身就跑,可惜雙腿不聽使喚,抖得厲害,心裏猶有背後中槍的陰影,她小心朝後退,一直退出十幾步遠,突然掉轉身,飛快地往胡同口跑。

    她拚命地跑,似乎能聽見耳邊風聲,她心裏就一個念頭,離開他,離他遠遠地,她剛跑到胡同口,靜謐的街道突然‘吱呀’一聲,車輪胎摩擦地上的聲音傳來。

    一輛汽車停在胡同口的馬路上,車門打開,從車上跳下來一個人,朝她喊:“畹妹,是你嗎?”

    林沉畹聽見這聲熟悉的呼喚,幾乎掉下眼淚,她還是那個膽小懦弱的鄉下丫頭,她朝前奔跑,沒有收住腳步,直接撞進方崇文的懷裏,急喘,上氣不接下氣,“崇文哥。”

    方崇文抱住她,往她身後看去,胡同裏幾戶人家屋裏透出燈火,半明半暗,胡同兩旁房屋投下大麵積陰影,沒看見什麽,他覺得有些異樣,對懷裏的人說:“我在車上看見一個人跑過來,看身影像你,果然是,天黑了,上車我送你回家。”

    林沉畹鑽進車裏,隨後方崇文上車,汽車發動,良久,她的心方稍許安定。

    陳道笙的一群手下,隱藏在暗處,看林沉畹上車,身旁握槍的黑鐵塔似的漢子問;“二爺,要不要追?”

    陳道笙擺擺手,看著胡同口停著汽車,汽車燈光雪亮刺眼,那個嬌小的身影被一個青年男子擁在懷裏,安撫著,他眉目間暗沉,直到那個嬌小的身影上車,汽車開走,胡同口馬路路燈發出慘淡的光,空寂無人。

    陳道笙方帶人敏捷地衝進書鋪裏,顯然,為時已晚,他們迅速搜遍了書鋪,地上兩具屍首,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鮮紅的血液已冰冷,一個手下蹲身探手,起身回道:“二爺,人已經沒氣了。”

    “二爺,方才那個小姑娘,是不是抓來審問?”

    陳道笙麵沉,抬手製止,“林督軍府的小姐,不得胡來。”

    他扯掉左手黑皮手套,手掌不自覺地張開,回味少女身體柔軟細膩的觸感,

    掌心發熱,一陣晃神。

    方家的汽車行駛在通往督軍府的路上,車窗半開,方才親眼所見的一幕血腥,林沉畹猶自心有餘悸。

    方崇文不知道她剛剛經曆的恐怖的事,一個勁地解釋,“班級有事,我耽擱了,去你教室找你,看你班級的教室黑燈了,問吳伯說你已經走了,你怎麽跑胡同裏去了?”

    林沉畹刻意掩飾,撒謊說;“我肚子餓,想買點心,看見你的車過來,就急忙跑出來了。”

    沈崇文一聽,忙道:“你想吃點心,那現在回去買。”

    剛要吩咐司機掉頭,林沉畹忙攔住,“崇文哥,我現在不想吃了,我要快點回家,天太晚,家裏人該著急了。”

    督軍府花園偏廳李,傭人們出出進進,已經開始擺飯。

    大太太袁正芬,四姨太楊慧珠,五姨太何春芳,二小姐林秀蕤,四小姐林秀暖,五小姐林秀瓊,七小姐林秀萱,大奶奶冷桂枝聚在廳裏,等著開飯。

    “六小姐回來了?”

    四姨太楊慧珠含笑說,四姨太會來事,人熱絡,四十出頭,像三十幾歲的少婦,肌膚嫩白,眼梢微微上挑,散發著迷人風韻,年輕時候是個美人。

    五姨太何春芳,年紀略小,二十七八歲,姿色平常,身材高挑,性情寬和,原來是大太太的使女,跟大太太很投緣,大太太把她給了林雲鴻。

    四小姐林秀暖身材瘦削,五官平板,不生動,勝在皮膚白,性情溫柔,反倒是妹妹五小姐林秀瓊酷肖生母幾分,隻是沒有四姨太出眾,

    “六小姐才從學校回來,不是說學生罷課了嗎?”

    五太太何春芳問。

    林沉畹還沒答應,五小姐林秀瓊搶著說;“六妹一向用功,班級沒人,最後一個走,六妹坐方家的車回來的嗎?”

    林沉畹嗓音細細柔柔,“方家的車來晚了,耽擱一會。”

    她說話時,頭微微低著,習慣垂眸,溫順乖覺的樣子,大家不以為意,沒人懷疑她略顯蒼白的臉,今晚有些反常。

    “鴻申這兩天沒回來嗎?”

    大太太問大奶奶冷桂枝,大太太惦記兒子。

    大奶奶冷桂枝平淡地說,“沒回家,說給一個朋友做生日。”

    林家的人都知道大少爺林鴻申和大奶奶冷桂枝夫妻關係冷淡,林沉畹看眼這位大嫂,重生後她對周圍的人和事重新審視,似乎跟前世認知不同。

    大哥林鴻申行為放浪不羈,新婚時曾有所收斂,大嫂冷桂枝知書達理,個性清高,兩人性格不同,婚後生出不少矛盾,大嫂冷桂枝性子偏冷淡,大哥林鴻申久了便覺乏味,恢複婚前做派,整日往外跑。

    大少爺自小養在大太太跟前,大太太驕縱得無法無天,除了父親沒人約束得了。

    “鴻銘這陣子忙什麽,也不著家?”

    大太太問三姨太,三姨太是三少爺林鴻銘的生母。

    三姨太答道;“這不是他二姐夫在政府衙門找了個差事,剛去,忙些。”

    林家人都知道,三少爺林鴻銘跟一群紈絝子弟,花天酒地,最近捧一個小歌女,跟一個小戶人家的女兒暗昧,沒人揭穿三姨娘的話。

    三少爺林鴻銘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肉,大太太不過隨便問問,哪裏能真關心,她心裏真正惦記的女兒林秀葳,看林秀葳慵懶地靠在沙發上,蹙眉,“吃完晚飯,我讓老劉送你回家。”

    “媽,你攆我走?”林秀葳回娘家一住小半個月,直到丈夫礙於麵子來接,她才不情不願回婆家。

    “你們年輕夫妻,分開時間長了,保不齊男人不想別的,別讓外人說我們家長輩不懂事,留你在娘家,你婆婆背地裏埋怨我。”

    大太太對女兒女婿在外胡鬧的事有耳聞,裝糊塗,不便明說,女兒這樣,自己也沒麵子。

    偏廳裏擺了兩桌,一桌太太們,一桌小姐們。

    五姨太悄聲問;“那位今天還不出來吃飯?”

    五姨太問的是新姨太雲纓。

    四姨太撇嘴,“哪裏好意思,當初有誌氣,百般不願給人做小,這個彎一下轉不過來,總不能一輩子躲在房中不見人?”

    林沉畹心裏裝著事,想起血腥的場麵,吃不下東西,小楠站在身旁侍候小姐吃飯,盛了一滿碗飯,林沉畹勉強吃了小半碗飯,身邊的五小姐林秀瓊看看她,“六妹,你今天好像有心事?”

    五小姐林秀瓊粗線條,但對身邊她喜歡的人上心。

    “教我們的國文老師被警察署抓去了。”

    國文老師確實被抓捕,林沉畹不算撒謊,不過她不是因為這個事,今晚的事關係重大,她不能透漏一點風聲,琛州是聯係南北樞紐,她知道每天有幾趟火車經過琛州,書鋪老板臨死前說的話,一定很重要。

    她一碗飯吃得很慢,現在靜下心把事情經過想了一遍,顯然,書鋪老板和夥計知道重要的情報,這趟火車一定裝載重要的東西,才有人殺人滅口,在舉國各地狼煙四起,軍閥混戰,重要的東西,除了藥品,就是軍火,極有可能是軍火……

    林沉畹確定,更加不能隨便說出去,如此重要的情報,當事人死了,唯一知道消息的隻有自己,她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陳道笙突然出現在書鋪門口,顯然是為了這件事而來,陳道笙能放過她嗎?想到冰冷的槍口,她渾身一緊,江湖黑白兩道提起陳二爺,無不聞風喪膽。

    她不知道書鋪老板是什麽人,不能貿然送信出去,拋開自身危險不說,如果這批軍火落入歹人手裏,琛州將掀起血雨腥風。

    她猶豫是否將這件事告訴伯父,伯父林雲鴻槍林彈雨闖出來,非心慈手軟良善之人,林沉畹怕伯父傷了無辜的性命,伯父上一世被暗殺,係仇家動手,得罪人太多,想取他性命的大有人在,林沉畹不能讓伯父手裏再沾染血,這世上,伯父是她最親的人,她不想伯父死於非命。

    可是如果這個消息瞞下,這批軍火運往南方外省,對琛州不利,給伯父造成威脅。

    林沉畹晚間躺在床上想了半宿,終決定親自去華南道87號看看,再做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