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月後。

    真正的考期將近，大家都怪緊張的，然而最緊張的，卻是穩坐文科第一的學霸顏文清。他已經知道鍾嵐拒絕了自己的賭約，而且避而不見，但少年人總喜歡較勁──沒有對手，內心也要想出個假想敵來。

    雖然，在上次月考，他和鍾嵐有九個人的差距，就是挑對手，都應該是第二名的宋思玉，他的鄰桌。

    隻是少男情懷總是詩，同桌是個和他一起做題的男孩，老臉孔看膩了，其激勵作用自然比不上與自己有著感情糾葛的鍾嵐。於是，那九個人，就被顏清文冷酷無情地無視得幹幹淨淨，在挑燈複習做題的時候，憶起對手的模樣，這九友實驗班的精英同學，在第一名腦海裏，連臉都不帶露的。

    惟獨是那個發水白饅頭似的小姑娘，占據了他的思緒。

    不接受賭約，無所謂！

    顏清文決定，要是自己衛冕第一，就去跟鍾嵐表白。

    少年壯誌為江山，溫柔給美人。

    而他的溫柔，想給一顆白饅頭。

    當然，渾身是戲的他情商尚未見底，這個不美麗的比喻，他打定主意一輩子藏心裏，不會告訴她。

    鍾嵐是真不知道自己初戀戲這麽多。

    上輩子的時候，不懂何為‘欲擒故縱’戰術的她空懷一股熱血，追著顏清文表達愛意，越追越跑，許是把人嚇著了，不了了之。是以並不了解戀愛中的他是什麽樣子的，隻知道兩人還是朋友的時候，他眼界廣闊，熟知天文地理，跟她徹夜長談也不會冷場。

    這輩子，少年萬般俊，可惜已經沒了那種感覺。

    她一心隻有好好學習和碼字賺錢──再俊，有毛爺爺俊嗎？不存在的！在捧著紅花花的銀子時，上麵英俊霸氣的男人就是她惟一的愛豆，天天為他而折腰，每次失去他都痛不欲生，看著別人兜裏的他，既羨且妒，暗中發誓終有一天翻身把歌唱，以他為被為床，伴錢入眠。

    庸俗！

    鍾嵐樂顛顛地庸俗著，以文曲星君相贈的玉佩為伴，專心致誌地在三模前盡力做題，能提升多少是多少，絲毫不知若是得不到三模第一，自己就要被表白了。

    距離第三次模擬考試，還有一天。

    考試前一天，老師取消了晚自習，讓學生們早點回去休息，預備明天的考試。即便如此，鍾嵐在走出教室，望向窗外時，天色也已經黑透了，她一邊與陸杉杉手牽手走出教學樓，一邊回想今日做過的題裏犯了什麽類型的錯誤，以及晚上吃什麽。

    想吃魚香茄子，可是糖醋排骨也不錯，誰能拒絕肉肉的誘惑呢？

    沉浸在對美食幻想之中的鍾嵐，一時不察，被拐角處鑽出的一道黑影嚇了一大跳。

    “鍾嵐！”

    對方喊出這個名字後，就因為全靠爆發力的短跑而上氣不接下靠，腰都直不起來，借著燈光，她看清了他的臉──這不是她躲了三個月的顏清文嗎？說實話，那一刻，鍾嵐很有衝動說一句‘對不起你認錯人了’。

    顏清文的體質很弱，弱得學霸光環附身的他，體育科目從來是努力過後的勉強合格。

    這時候，他整張清秀的俊臉紅得厲害，眉目間全是強抑著的痛苦，肺要爆炸了，很想說話，下唇咬得發白，卻除了名字之外，什麽也說不出來，怕她就這麽走了，他留不住。

    對著一個這樣努力就為了叫住自己的少年，鍾嵐做不到轉身就走。

    起碼，把他的話聽完。

    “怎麽了？你慢慢把氣順回來，別急著說話，”

    鍾嵐握了握陸杉杉的手，示意她放心，後者卻完全誤會了，小圓臉升起看見了活體偶像劇一般的興奮，鬆開牽著的手，一副我懂你意思的樣子：“我先走，你們慢慢聊！”

    語畢，一溜煙的跑了。

    這位是真的體育健將，拔腿就跑的下一刻，她就隻能看著好友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剩下鍾嵐一人，迎風懵比。

    她心理年齡始終不小了，又清楚顏小朋友的品性，不會做壞事──上輩子她的追求把他嚇狠了，恨不得街頭瞄到她，就逃到街尾去，但是在晚自習後，碰上落單回家的她，又會遠遠地跟在她的身後，確定她安全踏進家門才離開。

    於是，雖然從來沒跟對自己有好感的男生麵對麵的說過話，又在孤男寡女的晚上校園角落，鍾嵐還是不慌的，就是老師經過抓早戀，也有大把的理由能解釋……其實，光是二人的外表差距，她相信不會有老師會眼瞎看出曖昧氣氛來。

    鍾嵐相信他不會對她動粗用強。

    但是，一個坦蕩正直的男孩，在情商掉線的時候，是坦蕩得有點光棍的。

    就像這時，緩過氣來的顏清文抬頭，定定地凝視著鍾嵐。

    “我知道你不接受我的賭約，我那時說的話，衝動了，也罔顧了你的意願，對不起，”他很認真，一點不帶猶豫地再次彎下腰來鞠躬道歉：“希望你可以原諒我！”

    “呃，小事，我沒放心上。”

    本來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解釋清楚就是了，沒到要怪罪的地步。

    隻是，鍾嵐後半句話刀一樣紮在少年敏感的心上，他直起身來的時候，下唇又被齒關蹂│躪了一遍，顯得委屈巴巴的可憐，讓人很有吻住他，解放他被主人欺負得不成樣子的唇瓣：“我決定了，明天，要是我衛冕第一的話，我就跟你表白，告訴你我喜歡你。”

    “……”

    他眸光明亮而堅定：”你無論考第幾名，都不需要付出代價或者履行承諾，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鍾嵐下意識地指出了糟點：“你現在跟表白有什麽分別嗎？”

    小少年俊逸的臉龐，騰地炸出一片紅霞。

    誒？沒分別嗎？

    對，他剛才一個段落裏說了兩次‘我喜歡你’，如果高考的閱讀理解題能這麽明確簡單，人人皆可為狀元，太好懂了啊，這是一道送分題！應屆高考生的思維都考試化了，他臉頰燒得發燙，腦子卻很清晰──沒關係，好懂就好懂吧，他又不是出題考官，需要高高在上地審核對方的資格。

    這不是為考試而寫的文章，淺白一點更好。

    怕你不懂我，怕你沒聽見我的喜歡你。

    “明天的，更正式一點，”

    顏清文覺得自己腦子有毛病，平時考試學習得心應手，這時思緒轉得快，卻遍尋不獲正確答案，隻能像學渣一樣碰運氣：“如果你要拒絕我，也可以更正式一點……”末了，他眼簾微垂，怏怏補上慫出天際的補充：“不要拒絕我啊。”

    鍾嵐心髒血管都要打結了：“萬一我要拒絕你呢？”

    聰明如他，又怎麽會不明白這話裏的潛台詞。

    這道題，也很好解，可是，解出來了，也隻能得一個不合格的零分。

    顏清文想深呼吸，卻被凝結在喉嚨間的澀意苦得呼吸不暢。他意識到一個殘忍的事實，也許，在他上次拒絕她的時候，她已經不再喜歡他了。懂得太晚，同齡女生比男孩的早熟，成了最無可奈何的時間差。

    “那就拒絕吧！老師不是說了麽，做不出來，也要寫個解，不要交白卷。起碼努力寫寫看，萬一就對了呢？萬一你就答應我了。”

    他不想深呼吸了，他有點想哭。

    她會說什麽？

    顏清文真怕她要是現在就拒絕他，他會忍不住哭出來。

    “唔……”

    他聞聲抬眼，迎上鍾嵐的凝望，圓滾滾的臉蛋上隱約可見緊張的痕跡：“可能我會贏了你，你就沒有機會表白了。”

    重點被拐歪，顏清文整理了一下呼息，少年仍不甘示弱：“我從來沒拿過第一名以外的名次。”

    “所以，我會很努力的，這三個月，我也盡力了。”

    鍾嵐當然不會輕視這位比自己年輕許多的對手，他是真正被老天爺賞飯吃的天才，而她隻是用努力和一點機緣從後追趕的普通人，能與他達到差不多的高度，已是不可思議，理應滿足。

    她不滿足！

    被初戀變相表白了，她卻真生出了爭第一的心。

    “那，”

    顏清文忽然詞窮，搜腸刮肚都翻不出什麽動聽的情話：“明天考試，一起加油吧？”

    “好，一起加油。”

    夜涼如水，臉頰卻燙得把水都蒸發成霧，連發水白饅頭的臉，都看不清。

    “真是有誌氣的小夥子！”

    遠遠看見一男一女在暗處許久的實驗班班主任正好走近，隻聽見了這兩句話，欣慰地重重拍在二人的肩膀上，拍得鍾嵐以為自己肩骨要裂了，耳膜便響起陳老師渾厚有力的嗓音：“二班的鍾嵐啊，有目標是好事，互相勉勵，明天好好加油啊，老師看著你們！……清文，你怎麽哭了？是不是老師太用力了？”

    “我沒哭！”

    顏清文蒼白地辯解，隻是心底有了答案──原來，不是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