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種質疑聲音, 盡收終點編輯部眼底。

    程宇航擔心極了。

    小鍾不露臉的訪談開了特權, 本來就是頂著壓力上的, 如此受到非議，不知道上頭會不會改變決定。當他在樓梯間抽掉第二根煙的時候, 魯哥卻鑽進來, 招呼也不打, 動作熟練地從他的煙盒中摸走一根煙，遞到他麵前。

    看他不說話，魯哥將煙晃了晃：“點火。”

    “……”

    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程宇航默默從褲兜裏掏出了他最大的——打火機。

    兩人對著抽煙。

    二手煙的味道並不美好, 程宇航覺得有點臭，正當他待得差不多, 離開也不至於不給前輩麵子時，魯哥開口：“你其實不用擔心，這反而是好事。”

    聞言, 程宇航登時不想挪地了。

    迎著後輩閃閃發亮的雙眼，他有點好笑。

    “三江訪談, 明裏說是給讀者福利, 走近作者, 了解作者。可是沒看過這本書的，或者對那一期作者不感興趣的讀者, 會去看嗎？看個陌生三大五粗的男人在那裏得吧得吧的, 有什麽意思, 鏡頭裏看著也是普通人, ”

    趁著說話的空檔，魯哥又摸了一根煙，這次程宇航主動替他點了煙：“說白了，你看論壇裏跳腳的，全是作者，要不就是開了個坑裏每年寫個兩三千字，以為自己懷才不遇的假作者，而且全是終點的。”

    “要是無風無浪，訪談完事了該幹嗎幹嗎，總編既然答應了，就不會再改，不然就是涼了鍾狂的心，以他現在的成績，捧一個出來，比論壇裏說廢話的所謂作者要珍貴百倍。你想，總編會在乎誰的聲音？這點質疑，放文娛流小說裏還能當當打臉劇情，在現實裏算不了什麽，終點反而更加重視這次鍾狂的訪談。”

    “為什麽？”

    上麵的程宇航都懂，同為編輯，他每天要麵對太多‘懷才不遇’作者的抱怨了。

    編輯不是來陪聊的，如果是成績不錯，或者小說質量過硬勤奮日更的作者，他還願意陪著商量幾句，但大部份廢話連篇的，寧願在扣扣對話框裏寫小論文跟他說現在的讀者有多麽有眼無珠隻愛看小白文，都不願打開文檔寫一章更新。

    對這種作者，他真的很難給予什麽耐心。

    他知道這些人會在新手群裏抱怨編輯狗眼看人低，早晚寫出一本火書來逆襲，然而殘酷的現實是，連一本完整百萬篇幅的完本書，他們都寫不出來，說著完本必神，卻往往以太監收尾。

    上頭的想法，確實不太可能會受到影響，隻是他關心則亂罷了。

    但更加重視，又從何說起？

    “你想想，鍾狂兩本書都紅了，而且紅得在龍堡裏人盡皆知，說起第一新人，舍他其誰？城軻之後，多久沒這種勢頭的新人了，捧一個鍾狂出來，立了典型，還在觀望看去哪個網站發展的新人會怎麽想？終點願意給新人空間，不死守規矩，實力決定一切！”

    程宇航愣住。

    他始終是新編輯，有時太以作者和讀者的角度來看事情，而網站管理層的決策，視野是很宏觀的。

    聽君一席話，前輩在程宇航心中的地位又更高大了。

    “現在放心了？”

    “放心不少。”

    隻見魯哥沉吟，彷佛還有話要說，他立馬側耳細聽高見。

    “我說得嘴巴都幹了，晚上請我吃小龍蝦吧。”

    “……”

    原來在這等著他呢？

    晚上破完財後，忍住滴酒不沾的程宇航保持清醒回到家中，迫不及待地撥電話跟小鍾說了他的分析，知道她肯定也看了論壇裏的話，雖然她一直以來表現得都很大心髒，但還是想以一個官方的身份讓她放寬心。

    等他說完，電話裏卻響起了她輕輕的笑聲：“這個，我知道啊，一般都會這麽想的吧？”

    “嗯？”

    “現在論壇裏蹦達的聲音，對網站來說都沒有意義，反倒需要立場堅定，終點以後想捧的肯定不止我一個，每回被質疑幾句就換人，還幹不幹了？這和改變采訪形式的性質就不一樣了，根本就是把猶豫不決去哪個網站的新人或者跳槽作者往終點外推，”

    鍾嵐走到陽台，隔絕了卓遠川指揮隊友的雜音：“現在終點還硬氣，晚幾年吧，其他站該崛起了，到時候像我這種橫空出世的風光新人，論壇裏時不時肯定都有這種例子，或真或假，顯出大站福利好發展空間大。”

    她抽離出來，以一個編輯，一個第三者的角度去客觀評價：“放眼過去，現在哪個新人不想當我？我後來冷靜想了下，你跟我提到白金作家，就是終點想綁住我了，那這情況不太可能因為我要求不露臉就不讓我上的……當然，也可能想殺殺我的銳氣，讓我聽話點。”

    後來程宇航百般說項，終點看在眼裏，覺得這作者跟自家編輯的情誼很深，想趁機賣個人情，讓作者對責任編輯心存感激，以後就好說了。

    不過是一個三江訪談的資源，往大了說是極好機會，往小了說，尤其在網站角度，不過是一次穩賺的買賣。

    這時候，鍾嵐已經不像之前吃餡餅那麽激動了。

    程宇航沉默了下來。

    下午在樓間，他被魯哥一頓說，從另一角度來審視整件事，點亮了他。

    沒想到，晚上聽小鍾說，竟是輕輕鬆鬆將他的話接了過去，甚至往深了說，這些……都是他不曾想到的。

    難以想象，電話另一端的這把沉雅女聲，是個筆齡不過一年出頭的大一學生。

    和她相比起來，他甚至更像一個毛躁的新人。

    “我明白了，小鍾，”這聲小鍾，叫得程宇航心虛無比，他撓了撓腦袋：“靠，我是不是白說了，你早就門兒清。”

    “也不能這麽說呀，我很感謝你跟我掏心窩子說這些的，我才好作判斷。”

    此言不虛。

    鍾嵐笑眯眯把話圓了回來，不想讓這位熱誠的小編輯太挫敗：“始終，如果你不為我爭取的話，終點很可能就直接籍這次機會殺我銳氣了。”

    不過，既然想綁住她，三江訪談不讓她上，也必有後手甜頭等著給，很可能是位置極好的榜單，名沒了，就塞實利，才是大站作風。

    這話，她藏心裏沒說出來，也沒必要說。

    七天後。

    鍾嵐這些天正好將《仙魔惑》的劇情卡到一個高│潮點，武道大會即將展開，主角龍澤是否能成功殺上玄山正殿？雖然依著爽文套路，絕大部份讀者心裏都有了答案，但這正是精采小說與撲街文的分別，套路大家都懂，寫得好還是會期待。

    如果抱著‘結局還不是結婚生子人生巔峰殺穿三界，無聊’，那爽文寵文都沒法看了。

    無聊歸無聊，主角結局家破人亡在路邊乞討滿頭綠帽還能紅的小說，在網文界還是鮮有出現，可見這是市場的選擇。

    重點，還是怎麽殺。

    還有那些所謂的正派人士麵對鹹魚翻身的主角，會是什麽心情啊！

    對於主角的實力，讀者們已經很清楚了，但正派人士和玄仙宗的人還不知道。

    這正是玄幻爽文中，深受讀者熱愛的‘扮豬吃老虎’核心爽梗，玩了六七年都不膩。

    第七天下午七點的訪談，是日更新就卡在這裏，怎叫一個銷魂得了。

    《仙魔惑》文下的討論區裏，什麽話都說出來了。

    一方認為加更日兩萬了還想怎麽樣，一方則是我不聽我不聽我就是要看下文。

    牙刃內心是後者，但是作為狂大的鐵杆粉，他覺得狂大已經足夠努力了，他請示狂大的時候，不像以往那樣不經腦子就打出刷屏的話，小心翼翼地安慰狂大，不用介意評論區裏催更的話。

    鍾狂：哈哈哈哈，我看見了

    鍾狂：沒事，你看著點，說得太過分的就刪一刪，帶髒字的刪，不帶髒字的催更可以留著，越熱鬧越好，證明心裏想著我

    看見狂大的哈哈哈笑聲時，牙刃一度懷疑大大已經被催傻了。

    鍾嵐當然沒傻，這種沒人性的斷章配合著數量良心的更新，即使是被卡得最激動的讀者，數小時後冷靜下來，那點惡感也會消失得差不多。

    如她所料，晚上七點的訪談室裏，早早地擠滿了人。

    同時在線人數破三千，還沒開始，底下即時評論就刷起了評，定睛一看，全是囔著‘狂大呢？我是來看狂大的’‘你傻呀狂大說了今天不露臉，而且還有五分鍾’‘人都來齊了主持人不提早開始嗎？’——這時候，人氣造假那一套還不流行，沒有動輒十萬百萬的直播間，人數是實打實，衝著鍾狂而來的人氣。

    連今天的主持人，三江閣尹關都被嚇一跳。

    他事前做足了準備功夫，訪談對象的兩本書也看了，實力是有的，但始終較新，不像城軻，即使是不看玄幻的，出於對超級大神的好奇心，聽見這個筆名還是會進來瞧兩眼。

    而且，看刷屏的內容，這些人難道都是鍾狂的粉絲？

    這超級新人的頭銜，給得可真不虛啊！

    鍾嵐早早打開了電腦，也跟卓遠川通過氣，商量著今晚讓她早點關麥，而她爽快答應之後，還熱情地將自己的電腦借給她了——有聲卡跟電容麥，收音效果比她的破耳機麥好太多。她亦不推辭，這時，對著訪談間裏飆升的在線字數，心髒也砰砰直跳。

    ——每一次，重新認知到，有那麽多人喜歡自己，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也許，這就是上三江訪談，對作者的好處之一吧。

    她是這個訪談間裏最大的主角，人們為她而來！

    晚上，七點正。

    三江閣尹關早早預備好了，在踏進七點的那一刻，己方的畫麵就亮了起來，他清清嗓子，笑言：“各位晚上好，哎，第一次隻有我的鏡頭，怪緊張的。不過我知道你們都不是衝著我來的，”瞅著評論瘋狂刷起了‘狂哥呢？我狂哥在哪？’，他續說：“好好好，狂大，看見大家這麽熱情，作為一個在大家眼中還是新人的作者，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果然，終點這次還是想將重點放在‘新人’身上。

    鍾嵐頭皮發麻，喉嚨發緊——對著上千人開麥說話，跟打字是截然不同的緊張，越想表現得好，就越發窘。

    在主持人將話拋過來的時候，鍾嵐沉默了足足五秒，彷佛失語。

    這五秒，對她而言，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她知道自己必須說點什麽了，‘大家晚上好’這五個字凝結在喉嚨。

    倏地，一隻幹燥溫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代她握緊麥克風。

    暖意襲來，鍾嵐定定神，強壓下緊張感。

    就在尹關猶豫著是不是該開口挽回冷場的時候，耳機裏響起了一把中性的沉啞嗓子。

    聲線如磨砂麵的刀，冷不丁的廝磨過耳垂。

    聲音的主人似乎有點猶豫微啞，這點不圓潤的缺陷，竟成了一種特殊的鋒利感，讓聽眾們精神一振。

    “謝謝大家，晚上好。”

    ‘……靠！’

    ‘聲音也太好聽了吧？犯規啊！’

    ‘求主持人閉嘴聽狂大一人表演一個小時。’

    ‘不是我聽著有點娘啊？你們說好聽是認真的嗎？’

    看著數量暴漲的評論，尹關就知道，不止自己一個有同樣的聽覺體驗。

    看著要主持人閉嘴的，他不怒反喜，看來這場訪談即使鍾狂不太會說話，也能保持人氣了，畢竟光聽對方說話，就是一種享受。

    鍾嵐稍作停頓，在大家還在沉迷她的聲線時，她詳答了主持的問題：“作為新人？其實挺高興的，一來是對我的認可，二來，有個機會可以跟讀者互動一下，這下子不能再說我是最神秘的新人了，搞得我很像反派一樣，不好，我是很可親的。”

    在長句子中，她找到了自己的節奏，不停回想塞壬的教導，壓低的嗓子更是回到了練習時的水平，夾帶著輕鬆而不做作的笑意。

    然而，輕鬆語調背後，卻是卓遠川的手快被抓爆了。

    在聲卡和電容麥的加持之下，鍾嵐之前的堅持鍛煉，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除了聲音動聽之外，她標準的普通話也顯得很上檔次，像是受過良好教育的青年。

    ‘狂大我要跟你結婚55555’

    ‘我靠這裏有女的？’

    ‘男的就不可以跟狂大結婚了嗎？’

    “哈哈，看讀者們這麽喜歡你，就知道你很可親了，讓我們來看一下讀者朋友們的問題吧。”

    這階段，就該由鍾嵐自己選擇回答讀者提問了，中間由主持人提出幾條比較有建設性的問題，引導訪談走向，最終還是以與讀者的互動為主。

    當事人不知道的是，因著‘超級新人聲音也超級好聽’這個消息八卦群眾中火速蔓延起來，連本來沒啥興趣的，都因著好奇心而點開了終點官網的鏈接，這一聽，就邁不動腿了。

    與此同時，房間在線人數到達五千臨界點。

    ‘聲音好聽的說話。’

    ‘靠人數多了好多，我電腦要撐不住了’

    ‘狂哥狂哥，你為什麽突然跑去寫玄幻了？是因為玄幻賺錢嗎？’

    終於看到個認真提問的了。

    雖然後半句聽著對自己不利，鍾嵐還是接過了這個問題：“寫之前，我也不知道會賺錢，還是想寫這個題材，有興趣，才寫的，我在來終點之前，就是城軻的讀者，”抬一手兄弟，顯得自己對前輩心存敬意，狂得要有章法：“不過，如果說因為賺錢就去寫的，會不會顯得我很有遠見？其實不是，中間我曾經以為成績會不如《文娛》的，我就跟自己說，萬一完本必神呢？”

    “原來超級新人也信大家說的這一套啊！”尹關接話。

    “寫小說嘛，需要耐心，但要說不為賺錢，那也太假了，買彩票哪有不想中頭獎的？能讓讀者開心就能賺錢，那我當然是想你們開心的。”

    在對答中，鍾嵐依舊緊張，也開始習慣，甚至享受起了這種緊迫感。

    在紅包群的增益狀態和腎上腺素的催化下，她思維轉得極快，處處回答給自己留了餘地，處理得成熟不失笑點，一個小時過去，人數愣是不降反升，讓全程蹲在電腦前的程宇航激動又驕傲——看，這就是他培養出來的作者！撇掉利害關係，這場訪談，完全證明出了小鍾的價值！

    八點半，鍾嵐謝過讀者觀眾、給予機會的終點平台和主持人，準時關上麥克風。

    退出訪談間後，她坐在椅子，久久說不出話來。

    彷佛剛才談笑風生了一個小時的人，是鬼附身一樣，卓遠川輕拍她的背：“說得很好啊！”

    鍾嵐回過神來，手心發涼，低頭怔怔鬆開手，發現兩人的手心都被她的汗全濡濕了，風一吹就是透心涼。

    “說得很好嗎？”

    她不敢確定。

    “很棒！”

    卓遠川豎起了大拇指：“雖然我沒聽懂。”

    “……”

    抓了將紙巾將兩人的手擦幹後，鍾嵐將臉埋進雙手間，深呼吸。

    在她如同劫後餘生的時候，‘超級新人三江訪談’帶來的熱度，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