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澤送來的鎮紙，是一隻玉兔。

    它通體凝脂乳白, 睜著圓滾滾的眼睛, 憨態可掬，約拳頭大小, 放在桌麵上倒不礙事，隻是用電腦碼字的鍾嵐, 實在無紙可鎮, 隻得放在筆電旁邊, 當一個漂亮的裝飾物。碼字時, 也沒有感到特殊之處, 不如繆斯女神一曲下去，聽得她文思泉湧。

    夜深人靜, 鍾嵐輕輕摸了摸兔頭：“不過這麽可愛，當桌麵裝飾也是夠夠的了……”

    “你在跟誰說話？”

    卓遠川一邊抓著手機, 一邊湊過頭來，看到她桌麵上的玉兔，眼睛一亮：“好，今晚的夜宵就吃麻辣兔頭，你要嗎？”

    鍾嵐很少吃味重的食物, 不過室友提到, 她也饞了：“一個，要加芝麻的。”

    學校附近有一家成都夫婦開的店, 麻辣兔頭做得特別地道, 肉煮得酥爛入味, 舌尖一刮一吮肉連著汁水就滑進齒關，很受f大學生歡迎，半夜網吧隻要有一個人買了，不出一個小時，便幾乎人手一個——太香了，就是不愛吃辣的，半夜也受不了那個香。

    “那我買四個。”

    “你一個人吃得了那麽多嗎？”

    “裏麵肉又不多，吃一個怎麽夠。”

    有道理。

    鍾嵐就過把癮，不想吃多了，到底是一手紅油汪汪的食品。

    “誒？”

    不知怎地，她總覺得手中撫摸著的玉器，如有生命般脈動了一下。

    是錯覺吧。

    翌日醒來，更奇怪的事便發生了。

    鍾嵐的筆電關機後是不會合上的，原本放在筆電旁邊的玉兔，竟掛在屏幕頂部，像曾經在微博上風行一時的小貓手機掛件，頭和前肢扒著電腦，整個身掛在背後，紅玉製成的眼睛亮亮地看著她。她伸手去摸，觸手冰涼——確是玉的質地無誤。

    隻是，怎麽跳上來的？

    昆侖的玉可以隨意改變形態的？

    鍾嵐已猜到玉兔紙鎮另有乾坤，反正雪元素冰淇淋這種違反物理學的零食她都吸了一個暑假了，即使這隻玉兔會跑會動會半夜邊唱邊逃給她來一首《威風堂堂》，她也能處變不驚。

    不過，最快捷的方法自然是從龍澤口中問出這紙鎮的玄妙之處了。

    ‘龍澤，紙鎮半夜變換了位置和姿勢，它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

    等了三分鍾，都沒等到回複，她便收起手機，暫時將這事壓下不想，如常展開新的一天，新的稿債。字是永遠都碼不完的，碼完今天的更新，就想碼明天的，加更永遠多多益善，自由職業若要拚命，拚得沒有盡頭。

    說起沒有盡頭這件事，她的好兄弟封輕歌亦另有高見。

    輕歌：今天有個讀者跟我說，他也踏上了寫的不歸路，回不了頭了

    憤怒貓：然後呢？

    輕歌：我覺得這話不對，就回了他一句

    輕歌：斷更是岸

    德性。

    鍾嵐失笑，打開文檔，先碼《仙魔惑》，再碼《異亨》。

    勤奮如她，也經常有感到厭惡的時候，於是存稿的好處就顯出來了，她可以放下工作，過一兩天的頹廢生活，或癱在床上玩手機，或跟室友打一天的dota，休息夠了，重新揚帆起航。

    看完最新更新的一章，找回自己的文風感覺，然而將今天要寫的章綱捋一遍，指尖便落在外接的機械鍵盤上。

    說來讀者可能不信，兩天不碼字，手感就生了，長篇連載久了，看前文都是滿滿的陌生感，時而驚為天人，時而羞恥地想找個洞鑽進去。為了避免讀者追連載時，在文風上產生斷層感，她每天更新之前都要看一看自己的前文，將之連接起來。

    按鍵的段落感傳導到神經末梢，敲下一行字的瞬間，鍾嵐心底咦的一聲，察覺到了細微的不對。

    哪裏不對，說不出來。

    碼完三千字後，量大了那種細微的異樣就在一次次重複中被放大到無法忽視的地步——

    手感好好啊！

    雖然沒有改頭換麵式的巨大靈感出現，可是在細節處卻巧思滿滿，她並非一個擅長抖機靈的人，笑點得想半天。像《異亨》的幽默文風，她在章綱上，便列明了該章笑點，按部就班放出，一點也不靈性，如同‘此處應有笑聲’的綜藝。

    然而，今天笑點卻一個接一個的在腦海中蹦出來。

    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脈，恢複了靈性，從猴子進化為大聖。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難得的狀態極佳，鍾嵐不舍得白白浪費，在完成兩本書的各一萬字後，她就著《異亨》的劇情，一直碼著，多碼了五千字，在手的關節感到疲憊時，才依依不舍地停下。

    huó dòng了一下雙手，她抬眼一瞥，瞅見趴在屏幕上的玉兔，圓滾滾的眼睛彎成了月牙狀。

    電腦何其方便，再不成還有平板，鎮紙在這年代已不常用，風雅有餘無甚實用性，能寫得一手好字的更是稀罕，它退而求其次，選擇鎮電腦。

    鍾嵐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卻不是之前的冰涼，略有暖意。

    她的筆電開得太久，把兔子給燙熱乎了。

    回頭看了下，室友尚在遊戲裏奮戰，今天的工作完成得太快，沒到平常的晚飯時間，她決定上床玩會兒手機。

    剛躺上床鋪，蓋好薄被，調整好一個最為舒服的癱姿，手機便輕輕顫了一下。

    龍澤回她消息了。

    ‘聞荊研發的小玩意，尚在試驗階段，對我影響不明顯，不過對凡人應該頗有提升，開了靈智，可能有自己的想法……怎麽了，它調皮了？’

    原來如此。

    看來今天笑點頻生的原因，就是這隻小兔子了。

    鍾嵐：沒有，我很喜歡，謝謝你

    龍澤：客氣

    聽到她說喜歡，他就放心了。

    其實這不全是他的主意——他生而為龍，從未在凡間曆練，隻懂得潛心修煉，與同輩合不來，離群索居許久，朋友一隻手數得過來，即使接手了這個位麵交流群，和群員的關係也保持著淡淡之交。伏雲君知他朋友很少，看見鍾嵐和他合得來，便想促成二人的友誼，出了不少主意。

    自從知道龍澤最崇拜的人是上神之後，他更擔心他交不到朋友了。

    一對鎮紙，自留一隻，送姑娘一隻。

    天界萬人迷和姑娘打好關係的主意，總是帶著撩妹意思而不自知。

    不過，兩人都沒想到那邊去。

    道謝後，鍾嵐便想打聽一下他的喜好，好從凡間找出點別開生麵的禮物。

    天界的東西好使，可是淘寶在奇葩創意上也不差啊！

    在搜索時，她情不自禁地加上了‘中老年’這個關鍵詞。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生活上的小事，拋去位麵的差別，就像尋常朋友一樣。

    聊久了，鍾嵐才發現，這位仙君……其實挺呆的。

    會認真思索她開玩笑說的話，彷佛對人情世故一無所知，平時看著氣場冷酷高大上，其實很喜歡她發的貓貓表情包，特別喜歡小動物。他太認真了，鍾嵐作為成年人的那一部份，察覺到和這樣的人交朋友，恐怕會很沉重。

    幸好，她也是個很認真看待友誼的人。

    隨著二人熟稔起來，日更六千的幼苗《異亨》，也漸漸茁壯。

    鍾狂風頭正盛，《仙魔惑》更是終點的當紅連載之一，她的新書開頭能激起回響，是眾人所料之中，包括川落意。

    題材的受眾天花板，是客觀存在的。

    他不認為，鍾狂能夠打破這個潛規則。

    剛開書，仗著個人話題度和終點的力捧，屠屠新書榜很正常，日子久了才是見真章的時候。

    然而，《異亨》的數據漲幅不跌反增，以一本未上架作品的在會員點擊榜裏居於中遊位置，二十天前一直居於簽約作家新書榜榜首——疲軟？這簡直是玄幻火書的勢頭啊！

    麵對這匹黑馬，奇幻頻道與鍾嵐同期的作者被壓得一點脾氣都沒有。

    玄幻頻道的作者亦自身難保，畢竟，等《異亨》上架之後，數據肯定有一個質的飛躍，到時候不分題材頻道，在首頁和月票榜廝殺，都繞不開。

    隻不過，還是比不上《武宗》。

    到底是玄幻題材，又是駐站大神，川落意一點都不慌。

    上架見真章，論底蘊，論推薦份量，他都不會是他的對手——何況，終點還有城軻呢？有點理智的，就不會讓鍾狂的待遇越過這尊元老，而他在天下，可是說一不二的鎮場大神。《異亨》數據優秀，血虐同頻道，然而龍堡裏吹鍾狂能超越川落意的聲音卻越來越小。

    都不想被現實打臉。

    題材限製就是那麽殘酷。

    被鍾狂拉黑了，川落意無處可秀，便在百人作者群中談論此事，語氣盡顯大神架子：‘鍾狂也許很有前途，但他太狂妄了，玄幻寫得好好的，跑去寫異界……不過，要是寫得更好一點，即使是異界題材，也不是沒有超過我的可愛吧！可惜了，不夠火候，還沒學懂走路，就想飛起來。’

    言若有憾，實質喜之，優越感溢出屏幕。

    也是話糙理不糙，將自己勝之不武的可能性抹去了——題材限製是存在，但說白了還是你寫得不夠好啊！真正的經典大作，都是能無視限製的。

    隻不過，網文界，又有幾人能真正大爆。

    距離《異亨》上架，還有十萬字，十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