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咱們山腳下躺了一個人！”清晨的微光還未亮, 小徒弟匆匆忙忙跑進院來，白皙的小臉漲的通紅，滿是汗水。

    梅林下, 白衣道長輕輕的轉過身來，讓小徒弟不禁憋住了呼吸。

    他放輕了腳步, 規規矩矩地走到跟前, 仰起頭喊了聲：“師尊……”

    “何事如此匆忙。”道長的聲音有些冷清，如雪山上的淩川, 帶著清冽的味道。

    “那個, 那個山下！躺著一個人, 受傷很重……早上我和師兄晨練時遇到了！”小徒弟指著門外, 氣喘籲籲道。

    道長輕手撥了撥少年發汗的額鬢，淡淡道：“人呢？”

    少年臉一紅，“被師兄帶到屋裏救治去了！”

    “嗯。”

    看著就這麽道長走開了，小徒弟怔唔地喊道：“師, 師尊！您不去看看嗎？”

    “不去。”說著，人已進了屋子。

    留下少年一個人站在院子裏愣了一會兒, 好像有什麽忘了說……

    師兄讓他來叫師尊是為了什麽來著？

    ——“師弟，此人衣著華貴, 腰間還佩戴著樣式特別的玉佩, 最重要的是他受的傷非比尋常，你去將師尊尋來，看此人救得救不得……”

    “……”少年一拍腦門，“糟了！”趕緊衝到緊閉的房門前喚道, “師尊！師尊您等一下……師尊！”

    ……

    道長一閉關便是兩月，被師兄弟倆抬上山的貴族青年便也好運地待下來把傷養好了七七八八。

    起先收留他的二師兄心裏還有些忐忑，但隨著跟青年相處久了，逐漸被他的學識和談吐所傾倒，幾乎變成了莫逆之交。

    這一日，二師兄笑著對青年道：“今日師尊出關了，我帶你前去拜見。別擔心，師尊雖看起來冷淡了些，但實則心腸很好，你不要怕。”

    青年星眸如輝，揚起來的眉笑的異常好看，溫聲道：“早聞玉霖仙尊尊號，自當前往拜見。”

    後山蜿蜒的山路上，一人長身玉立，身穿白色長袍，光是一個背影已經使人魂牽夢繞。青年拾階而上的腳步頓住，癡癡抬起頭來。

    “師尊。”身邊二師兄驚喜叫道。

    白衣道長應是從溫泉沐浴歸來，流水般的長發未束，就這麽直直散在後腰，清冷中難得帶著絲疏懶。

    聽到徒弟的呼喚，他似是未曾想到會有人這個時候尋來，有些詫異地回過身來，眯起了雙眼。長袍迤邐在地，三兩瓣紅梅落在肩頭，轉動間滑落在地。

    青年的目光隨著花瓣移到地上，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一下。

    修真界盛傳南華教掌門玉霖仙尊容貌第一，一身仙骨高不可攀，見之忘俗，就連身在皇家也有所耳聞。但直到今日，青年才知道這是何等驚豔。

    玉霖處事不驚地收攏著沐浴後略顯寬鬆衣袍，輕輕應了聲。直到被那雙清涼的黑眸掃到，青年才豁然找回了自己的心神。

    彎身行禮，青年挺拔的身板修長有力，直起身時，臉上已然露出俊逸的笑容，聲音溫潤如玉，原本請辭的話就變成了，“多謝仙尊和令徒出手相救，在下傷勢未愈，恐還需多叨擾幾日。”

    二師兄轉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

    私下裏，青年向二師兄虛心地請教：“玉霖仙尊喜歡什麽樣的人？”

    這種問法雖有些奇怪，二師兄想說“師尊好像不曾喜歡過什麽人”，但又覺得這樣未免有些篤對，想了想，告訴他，“師尊欣賞懂禮之人。”

    青年聽後，默默將原計劃的每日三打擾，改為了每日一次登門。

    在南華山上的日子，是青年二十多年來從未嚐過的安寧而閑樂。

    他跟著四位徒弟一起聆聽玉霖仙尊的道義，每次都是安靜地坐在最邊處，麵帶溫和笑意地看著那人，好似這是極有趣的事情。

    原先剛來時每日蹙起的焦灼眉眼再也不見，好像再也沒有了什麽要緊之事，也未曾再提過離開之期。

    他就這樣住了下來。

    小徒弟攛掇著讓師尊幹脆也收了他當徒弟。青年黑眸閃爍了下，有些期待地看過來。

    誰料玉霖眼眸未抬，隻道了一句，“我們並無師徒緣分。”

    青年臉上的笑容瞬時僵住了。他不肯死心，強笑道：“仙尊篤定了，除卻師徒緣分，你我之間或許還會有別的緣分……”

    然而玉霖似是沉默了一下，後又抬起眼眸，認真卻平淡地說道：“本尊算過了，你我此生無緣。”

    你我此生無緣……

    這句答複將他所有希冀全都蓋了蓋頭，青年的心似是被猛擊了一下，臉色瞬間有些蒼白。

    二師兄以為他是拜師不成受了打擊，小聲在耳邊道：“師尊隻說了不能收你當弟子，但沒有說你不能留在南華，別擔心，說不定以後就改主意了……”

    玉霖眼眸蹙了蹙，看著青年受傷的模樣，難得地多說了兩句，“你身負功德，是世代的龍命，理應富貴康順，享盡榮華。本尊無需問你的來曆，就已知你絕不屬於南華。早去晚去都離不開命數，然你積善已久，乃是福祿好命，順應便可得所願，倒不用為之傷神。”

    青年還未反應過來，二師兄便先興奮了起來，一把攔住他的脖子，激動地直勾住，“聽見了嗎？師尊很少替人查看命數，但他說的都對！你雖不易走上修仙之途，凡人壽命也不過數十載，但你是世代的福祿好命！無論怎樣輪回轉世都能夠位於人尊享盡福分，倒省了我們這般清修的苦了！”

    青年被勾的身子晃了晃，微微露出了抹苦笑。

    麵前的白衣道長沒有再多言，更沒有出聲安慰什麽，甚至連眼眸都不曾再看他一眼。

    青年在他的院外站了兩日，仍未得出來相見。終是抿唇揖了三拜，與幾位師兄弟告別，沉默地下了南華山。

    十年時間，於修士來說無非眨眼之光，在凡人界已曆千變萬化。

    最有名的便是三皇子擊敗大皇子，登上了太子之位。

    數百兵馬圍候在了南華山下，卻隻有一人緩步登上了山階。終年不散的雲霧使人看不清前路，他很快迷失了方向，但卻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一直地往前走、往前走……

    他已經很累了，卻還是堅持著。

    直到最終精疲力竭地倒在樹下，這才嘴角勾起一抹無奈的自嘲，閉上眼前腦中還想過這下該會有人來把他抬上去了吧……

    等他睜開眼，發現竟然置身於記憶中熟悉的屋中，他驚訝地起身，聽到門外進來一人，脫口道：“仙尊？！”

    進來的是二師兄。十年的時光未使他的容貌有什麽改變，依舊青蔥挺拔，公子如玉，但眉眼間卻多了一份化不開溫鬱。

    身後的童子喚他：掌門。

    青年愣住了，抬眼望去。

    二師兄對著他扯了下嘴角，笑的像哭。他走了進來，坐到了他的身旁，“師尊仙去了，小師弟也跟著去了。大師兄外出遊離多年不知蹤跡，如今這南華山上，便隻剩下了我和三師弟。”

    青年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隻覺得嗓子眼裏幹澀的發腥，猛烈地咳嗽起來，咳的扶起了床邊，咳的仿佛心肺都要吐了出來，眼眶蘊積了淚水。

    他怔怔地揚起頭，看著屋內依舊是從前的裝扮，窗外的紅梅樹刺眼的微晃著枝幹。

    他忽然記起了記憶中的一副畫麵。

    氤氳的山間石階上，白衣道長站在紅梅樹下，長發逶迤，清冷如雪的一個轉身，從此便落入了他的眼中。

    二師兄靜靜地講著師尊的在世的事情，像是終於有了傾訴的對象。

    他說：“我曾問過師尊，當初為何會破例為你算了命數。師尊沉默片刻，輕笑了一句，‘你看他那個樣子，不說點什麽或許會哭吧，跟你師弟小時候一樣，簡直讓人沒辦法。’”

    青年的眼淚真的掉了下來，已經成熟穩重的麵容上，露出了許久未有的悲鬱之色。

    二師兄拍了拍他，也跟著紅了眼眶：“我有些不信，師尊無奈地隻得道，‘想算便算了，這或許就是我與那人之間的一點緣分吧。難得的世代福祿命數，希望他能夠珍惜。’你看，師尊還是心軟的，還是對你好的。”

    二師兄說著露出了一絲懷念的微笑，忽而又破涕道：“其實我當初說的也不太對，我們師兄弟間就屬小四跟師尊最親，看來師尊不是最欣賞懂禮之人，而是最拿磨人耍賴的沒有辦法……若是當初你不那麽君子，天天求在師尊麵前讓他收你為徒，說不定他就心軟了，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

    山腳下，等候太子歸來的兵將們久等不見人影，一日過去了、兩日過去了……他們派遣了無數士兵上山搜尋，卻都迷失在了終年不散的雲霧中。

    南華山巔，新掌門眼神複雜地看著撫摸紅梅樹幹的青年，再次問道：“你真的要留下來？”

    舍棄了這一身的福祿命數？從此踏上清修的苦路？

    青年輕輕地點了下頭。

    “可是師尊說了，你並無修行的天賦，或許隻是徒增幾年壽命而已。”

    元壽終有盡，倒是原本的一身福祿命數將從這一世改變，一世變、世世變，再踏入輪回時便滿是未知。

    或餘閑、或勞苦、或富貴、或寥落……

    青年的嘴角忽地勾出一絲寧和的笑意。

    願舍世代福祿，修得一世重見。

    到那時，日日夜夜、費盡心思，都要留在你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深夜冒出來的前世腦洞hhh，寫出來玩玩吧~

    後麵還有最後一個欠大家的葉哥哥與顧潭七夕番外，盡快送上，讓大家久等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