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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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曬化你個頭!死耗子,從蘇州玩回來了?”
電話那頭,鍾馨哈哈笑,聲音銀鈴一般清脆,“廢話,姑奶奶不回來,難道要給你打長途?就說我家有錢,但也不能這麽花呀。”與南州瞎貧了一會兒,鍾馨忽然問她下午幹什麽去。南州說,看書吧。鍾馨嗤鼻,哼一聲:“哎呦呦,看書啊,怎麽覺得這個詞,不應該出現在你身上。之前不是說一看書就頭疼嗎?現在不疼了?”
“不疼了。”南州說。就是疼死,也要堅持看下去。為了爸媽,為了爺爺,為了自己的將來。
鍾馨聽出畫外音,但理解滿擰:“看什麽書?黃/書?”
“滾!”媽媽還在廚房,南州不敢大聲罵,“我在看《唐詩三百首》,順便把數學和英語複習一遍。”
“嘔——”鍾馨想吐。南州說的,她才不信。兩人從穿開襠褲就認識,“學習”兩字對於南州來說,如同上刑。如果哪天南州忽然開始認真學習,估計地球也快爆炸了。“行了,不跟你貧了。”鍾馨換了隻手拿聽筒,“下午我媽去看我姥姥,就我一人在家,你要是沒什麽事,就過來找我玩吧,順便……問你點事。”
“什麽事?”
鍾馨賣關子:“來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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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南州主動請纓刷了碗。對於女兒突然間的長大,母親當然高興,但心裏又不舍得讓她做家務。“南南,媽媽來吧。”
“媽,我不累。”南州刷地起勁。水花於指尖四濺飛揚。
“我知道你不累,我是怕小馨在家等著急了。”
南州撇嘴,“讓她等著去唄。”比起和曉曉一起玩,此刻,幫媽媽做家務才是要緊事。刷過碗,南州洗了把臉,然後換上小學夏季校服,拿了把雨傘就要出門。媽媽納悶:“今天沒雨,拿傘做什麽?”
她眯眼笑:“擋太陽。”
上一世十幾歲時,南州壓根不懂防曬對皮膚的重要性,等知道時,紫外線已經把臉蛋傷得像患了皮膚炎的黑包公。其實南州底子不錯,算是黃種人中皮膚偏白的,無奈自己不知保養,愣生生進化到土黑妞。
1996年,市麵上還沒有賣防曬霜和防曬傘的,無奈,南州隻得用了雨傘勉強代替。走在大街上,也是躲著陽光走,盡量鑽樹蔭。坐公交也是躲到太陽照不到的那一邊去,哪怕站著也不要走近光線裏。
南州和鍾馨原先住在一個大雜院,小學一個班。五年級時,南州父親單位分了一套房子,全家搬到還未建成的三環外。坐了半個多小時的公交,南州舉著雨傘在一條又一條古老又安靜的胡同裏穿梭。據說這些胡同明末時就建成了,灰簷灰瓦,透著曆史的厚重。放眼望去,蜿蜒的一條巷子,門口偶爾坐著乘涼的老人,暗黃破舊的芭蕉扇,在熱氣與陽光間,輕輕搖擺。
成年後,南州常在夢中回到這片安靜樸素的胡同裏,映著夢裏的陽光,她一個人走,一個人跑,一個人呐喊。胡同兩側房門緊閉,長長的巷子,暗色的磚牆。她跑累了,一屁股坐地上。夢境戛然而止。醒來時,滿眼淚花。
從不敢奢望某天時光真能倒流。
謝謝。
這一世,她會格外珍惜。
穿過幾條胡同,南州回到了兒時居住過的大雜院,門前一棵老槐樹下,幾位青年正圍在一輛廢棄的板車旁,赤膊打撲克。有一個認識她的,把煙從嘴上拿下來,揮揮手:“南州回來了?”
南州點頭,對著他們笑笑。
一人貧嘴道:“南州越來越漂亮了。”
又一人笑嘻嘻地補充:“對,上初中就可以交男朋友了。長得這麽漂亮,小心被壞小子盯上。”
其他幾位青年哈哈笑起來,肆無忌憚又血氣方剛,震得陽光稀稀落落碎一地。南州不理他們,但手不自覺地理了理新剪的娃娃頭,臉也有點燙。想不到,重生後這臉皮還變薄了。收了雨傘,她快步拐進56號院。
之前南州聽父親說過,56號院是一家會館,就像虎坊橋那兒的湖廣會館一樣,算是古代的駐京辦事處。但沒有人家有名。外地來京考試的舉子也大多是泛泛之輩,無法和湖廣江浙一帶的才子們比肩,後來慢慢就沒落了。民國時,改成了民居。建國後,拆拆建建,又逐步變成現在有三十幾戶人家居住的大雜院。
院子結構呈一個倒過來的“y”字型。從大門進入後,經過一條寬敞的門道,然後,會看到一根水管(老北京話:撅尾巴管兒)和一個一平米大小的方形水池。這裏仿佛是節點,往左邊拐前院,右邊是後院。
前院短,居民也少。鍾馨家就住在前院最裏麵。南州往她家走時,幾個五六歲的男孩圍在門道那兒玩角色扮演。一個小黑胖子演包公,一個小白瘦子演展昭,一個不胖不瘦的小眼鏡扮演公孫策,其餘人等充當王朝馬漢張龍趙虎。
“把陳世美押上來!”
“是,大人!”四名護衛神情嚴肅地押著一把破掃帚登上大堂。
“威——武——”
嘿!今兒個真走運,還趕上一出大戲,《鍘美案》。不過,南州馬上又陰暗地想,當這群臭小子長大後,在感情中,會不會也變成忘恩負義的陳世美。
這世間誘惑太多。
然後,把我們變成曾經最鄙視最痛恨最瞧不起的那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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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你怎麽才來呀。”鍾馨開門時,不高興地撅著嘴巴。這廝拿到小學畢業證後,就跑去蘇州玩了,半個多月沒見,人沒變黑,反而白潤了不少。她衝南州嘿嘿一笑,“當然啦,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那邊的水養人嘛。”
住在平房裏,孩子大多沒有自己的私人空間。鍾馨也是,一間二十幾平米的房子,坐東朝西,爸媽的床在北邊,她的在南邊,中間空出一段距離,放著櫃子書桌沙發之類的家具。頂著太陽走了一路,南州快曬散架了,一屁股坐上鍾馨的床,低頭時,看見床上放著幾本席絹的言情小說。
八零後女生,幾乎都看過她寫的書。瓊瑤的也看,但感覺席絹寫的更時尚。
不過很多年以後,隨著閱曆和磨難的增加,南州已覺得那些曖昧的劇情好膚淺。而且,太不真實了。一個又一個的王子愛上灰姑娘。現實世界中,通常勝利到最後的是後媽與姐姐。不過,看到這些製作不算精良的盜版書,南州依舊覺得懷念。年少時,誰沒幻想過王子愛上自己啊。反正活了那麽大,南州沒見過哪個姑娘憧憬豬八戒對自己一見鍾情的。
“南州,你喝北冰洋還是吃冰棍?”
“北冰洋。”
鍾馨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北冰洋,走過來時,腳下並不合適的高跟鞋咯噠咯噠敲打著水泥地麵。南州抿嘴笑起來,記起鍾馨從小就愛美,她媽媽在百貨大樓工作,每天都要化妝,鍾馨就常趁著媽媽不在家時,偷拿出化妝品和漂亮的衣服鞋子。
十二歲的少女,穿著並不合腳的白色高跟鞋,學著大人聘婷婀娜的姿態,一步一步款款走來。
“你笑什麽?”
南州說:“笑你美呀。”
“去你的!”鍾馨臉紅,作勢用汽水瓶砸她。
北冰洋味道清爽甘甜,淡淡水果味和豐富的泡沫讓南州覺得重回人間。“啊——真好喝。”
鍾馨翻一個白眼兒:“好喝什麽呀。可樂和雪碧才好喝。不過我媽嫌那個太貴,不給我買,哎……”
南州也哎一聲,她多想告訴鍾馨,北冰洋才是最好喝的飲料。
那暖色的氣泡裏,滿滿年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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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馨盤腿坐在床上,對著鏡子塗完媽媽的玫瑰色口紅,才問南州:“你手裏那本席絹的《這個男人有點酷》看完了嗎?”
“看完了。”南州喝著汽水。
“好看嗎?”
“還行。”其實南州壓根沒看。上一世看過,依稀記得內容。鍾馨把手邊剛開完的《搶來的新娘》扔給她,很興奮地推薦道:“看看這本,古代的,超級好看。”
南州隨意翻了翻,躍入眼簾是大量的“青蔥玉手”“皮膚白皙,氣質高貴”“絕世美女”“他要她,愛她”。呃,抖了抖身上冰清玉潔的雞皮疙瘩,南州把書放下了。鍾馨納悶:“不喜歡看啊。”
“我沒時間。”
噗!鍾馨覺得可能自己眼睛花了,南州說這話時,神態一瞬仿佛老了二十歲。“怎麽沒時間?你不會……真在家複習功課吧?”
“嗯。”
“複習它做什麽,小學已經結束了。”
南州晃悠著北冰洋透明的玻璃瓶,緩緩笑道:“可初中就要開始了。我想考大學,考一所好大學。從現在開始努力,應該還不晚。”
鍾馨擰著眉頭,“大姐,不是吧,初中加高中,還有六年的時間,好遙遠。”
遙遠嗎?
南州搖搖頭,說:“那從六歲到十二歲,也是六年,不也一晃就過來了?”
時光不等人。
也對。鍾馨被南州帶的也開始神色凝重起來。但是,她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凝重。小小的少女,對時間的緊迫與殘酷,還不能理解。房間裏莫名安靜一瞬,鍾馨忽然有些黯然地說:“南州,耿旭要去二十八中念書了。”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看文愉快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