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南州回頭看著忽然不動的鍾馨。

    “哦，沒什麽。”收回目光，鍾馨整理了一下過於寬大的墨鏡，“走吧。”

    “你看什麽呢？”

    “沒看什麽。”

    “你明明就在看啊。”莫名其妙，幹嘛要否認？

    鍾馨嚴肅臉：“沈南州，你再問一句廢話，今兒的肯德基取消。”

    南州聳聳肩，為了一頓免費肯德基，忍了。兩人掀開市場的塑料門簾走進去。身後，傳來那群少年爽朗的喊聲：“洛雨，這兒呢！”

    **

    學生時代，南州最愛逛這種小商品批發市場。每次來，也不見得非要買東西。隻看看那些花了呼哨的小玩意，心裏就覺舒坦。

    “你幸福點好低哦。”鍾馨冷言冷語，一副傲嬌富家女嘴臉。

    南州拿起一根帶機器貓吊墜的粉色圓珠筆在本上畫著“8”字，綿裏藏針地回擊：“嗯是，我幸福點很低，但比起你的化妝技術，還是高了那麽一點點。”

    這一局，鍾馨完敗。

    **

    開學前的采購總是收獲頗豐。市場每一個攤位前，都擠滿了前來選購商品的大中小學生。南州和鍾馨買了水筆，圓珠筆，毛筆，墨水，筆記本，調色盤和二十幾張漂亮的彩色書皮。三個小時後，兩個人終於逛累了，把東西一股腦塞進書包，然後跑去市場外新開的肯德基裏補充能量。

    今天這頓是鍾馨請客。

    其實原來兩人出來玩吃飯也大都是她請客。鍾馨這人不大方，但對南州從沒含糊過。

    今天鍾小姐又買了滿滿一大盤子。南州驚喜地發現了早已在肯德基消失多年的“無骨雞柳”。她捏起一根風卷殘雲的吃完，然後嘬嘬手指，長歎一聲：“真好吃。”

    鍾馨翻白眼兒，實在看不慣這種乞丐吃法：“不是吧，一根雞柳而已。”

    對，它是一根雞柳，但又不僅僅是一根雞柳。

    見南州對雞柳情有獨鍾，鍾馨慷慨地把自己那份給了她，“對了，我新買了一張專輯，範曉萱的，可好聽了，都是動畫片歌曲，還有《機器貓》呢，”說著，她從書包裏掏出一隻淡金色的索尼cd機，分給南州一隻耳機。

    南州把耳機塞上，幾秒後，範曉萱甜美的歌聲撞進耳膜。“哦你的甜蜜，打動了我的心，雖然人家說甜蜜甜蜜隻是膚淺的東西……”

    聽歌，吃飯，喝飲料。然後兩人聊起了即將開始的新學年。

    “你說咱們普通班上會有帥哥嗎？”鍾馨問。

    “會吧。”南州樂觀主義。那時年紀小，見識短，覺得男生學習成績與長相間關係密不可分。

    比如耿旭。

    現在回憶起來，年少時的耿旭臉上還有點嬰兒肥，長相算可愛，但離英俊差遠了。

    可因為學習好，全體女生一致通過他是“三小”最帥男生。

    後來有一個詞，從棒子國傳過來的，叫“門麵擔當”。

    那時，耿旭就是“三小”的門麵擔當。

    鍾馨沒有南州樂觀，叼著吸管憂愁道：“我覺得未必耶，想想我們痛苦不堪的小學，居然和二十幾個醜男度過了六年。如果初中再和醜男們分一班……我真的會退學。”

    “瞧你那點出息，上學就為了看帥哥？”

    “不是看，是認識。”鍾馨糾正，一手托腮闡述理論，“學習固然重要，但生活中，總不能隻有學習沒有其他吧。”

    那倒是。

    南州說：“想那麽多幹什麽，開學自然就知道班裏是什麽情況了。如果有帥哥最好，如果沒有也別灰心，看上哪個，就製造機會認識唄。”

    “你說得容易。”鍾馨覺得南州太樂觀了，不過也同意她說的“不要庸人自擾”喝一口可樂，忽然想起什麽，說：“對了，那天你去我家，光顧著聊耿旭，忘了問你，午門中學要開辦英語實驗班的事，你知道嗎？”

    “知道。”

    “你去嗎？”

    “不去。”南州晃悠著可樂杯子說，“我覺得在哪兒學都一樣（違心話）。怎麽，你要去？”

    “我才不去呢。”鍾馨一副嫌棄地樣子，“要是去了實驗班，咱倆就不能在一起了。再說，就是想去也不行了，昨天是報名截止日期，本來我爸想讓我去，但我死活不同意，他人又在香港，天高皇帝遠，我媽又管不了我，所以，幸運躲過一劫。南州——”鍾馨忽然興奮起來，拉著南州的手搖啊搖，“太好了，咱倆初中還在一起！”

    是，我們還在一起。

    真好。

    **

    八月末。

    聒噪的蟬聲終於銷聲匿跡。

    也終於。

    英語班要和各位同學saygoodbey。

    最後一節課，王老師安排大家看一部英文原聲電影。秉承她一貫教學風格，學語言，首當其衝是多聽，從模仿開始。

    少年宮有一間專門用來放映錄像帶的屋子，窗戶敞開，但拉著厚厚的黑色窗簾，同學們排隊走進去，從離開光明踏入黑暗的那一刻，心裏越來越激動興奮。連一向矜持文靜的陸婷婷腳步都有些不受控製的跳躍。

    “我猜今天看《音樂之聲》。她拉著南州手，小聲說。

    “那很好啊。”南州習慣性做捧場王，但心裏卻對音樂電影無感。想著要是看《加勒比海盜》不錯，可轉念想起那部電影03年才上映。那就看《泰坦尼克號》。也不對！那是1998年才上映的，那《教父》怎麽樣？

    同學們挨個坐好。

    路過“附小”三劍客時，南州聽到趙鑫問另外兩人：“你們猜一會兒看什麽電影？”

    “《羅馬假日》”高穎永遠嘴快。

    趙鑫撇嘴，作為男生，通常對愛情片無感。“你覺得呢，蕭白。”

    “小白”還是一貫的愛賣關子。嘴裏嚼著口香糖，待南州坐下，才聽到隔開一排的他，賴洋洋地說：“《阿甘正傳》不錯。”

    “誰演的？”高穎趕緊問，顯然她沒看過。

    李蕭白懶得回答，倒是趙鑫知道，說：“湯姆漢克斯。”

    “他啊，我知道，演《壯誌淩雲》的那個。”高穎得意地笑道。

    李蕭白和趙鑫意味深長地互看一眼，最後，還是由趙鑫出麵做惡人。“你說的那個，叫湯姆克魯斯。”

    “不是一個人嗎？”

    “不是。”

    高穎下不來台，或者，她真的沒搞清：“怎麽可能？你們搞錯了吧？有時外國人的名字翻譯成中文就是不一樣的。”

    直到這時李蕭白才開口說話，攔住還要講解的趙鑫，他似笑非笑地看一眼高穎：“對，是我們搞錯了。”

    他們說話雖是低語，但南州和陸婷婷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南州，他們說的電影你都知道嗎？”陸婷婷父母都是大學老師，家教非常嚴格，別說電影，就是電視劇和動畫片她平時都很少看。南州問過她，那你回家都幹什麽？不能隻是看書做題吧？結果，陸婷婷說她就是那樣生活。她沒看過《足球小將》沒看過《七龍珠》沒看過《亂馬1/2》，不知道星矢是誰，不知道紫龍是黑長發，不知道一休哥其實有媽媽。說真的，當南州第一次聽陸婷婷這樣說時，她恐懼得渾身顫抖。

    “《阿甘正傳》我看過。”為了不打擊陸婷婷，南州隻說了一部自己最喜歡的。但對方眼中還是露出些許羨慕的神情。“太好了，我都沒聽說過，如果今天放送這部電影就好了。”這一刻，陸婷婷低下頭去，兩隻手在棕色百褶裙上，無意識地滑來滑去。也許是角度問題，南州覺得她神情中有種說不出的落寞和難過。雖然陸婷婷的學習成績超越大部分同齡人，但在某些方麵，她則一片空白。

    有一次鍾馨忍不住吐槽說：“你知道嗎，我覺得陸婷婷有時候就像……一個傻子。她居然沒看過《聖鬥士星矢》耶。也不知道大空翼是誰。”

    這其中幸福多一些還是不幸福多一些？

    南州想，如果可以選擇，陸婷婷會暫時放下書本，擁抱電視機裏揮出天馬流星拳勇敢又帥氣的星矢嗎？

    **

    電影開始播放了。

    不是《音樂之聲》，不是《羅馬假日》，也不是《阿甘正傳》。

    一部，動畫片。

    《獅子王》。

    “這部電影我看過。”影片剛剛開始，高穎就迫不及待表現自己的失望和優越感。但李蕭白和趙鑫誰也沒有理她。高穎故意等了一會兒，南州猜測，她估計在等同伴的羨慕以及詢問影片到底講了一個什麽故事。

    屋子裏沒人說話，大家都坐在椅子上聚精會神地看著大屏幕。

    獨角戲也是戲，就是滾著演，也要演完。

    高穎咳嗽一聲，先跟著大家靜靜看了會兒影片，然後，就開始劇透。

    “前期是悲劇。”

    “娜娜喜歡辛巴。”

    “這個刀疤很壞，他殺了國王，然後鳩占鵲巢。”

    “我告訴你們——”

    李蕭白和趙鑫同時捂住她嘴巴，“閉嘴！”

    陸婷婷歪頭小聲對南州表示不滿，“我……有點不喜歡她。”

    有點？

    話說您用詞太客氣了。

    南州嗬嗬譏笑兩聲，說：“應該把丫踢出去。”

    **

    本來，南州以為王老師安排大家看《獅子王》一定有什麽話隱藏在電影中。比如i’m only brave when i have to be.being brave doesn’t mean you go looking for trouble.(我隻在必要的時候才會勇敢，勇敢並不代表你要到處闖禍。)所以即使看過電影n遍，但這次看得最認真。電影英文原聲，中文字幕，同學們也看的津津有味，尤其是陸婷婷，屏幕斑斕的色彩倒映她明亮的眼中，像彩虹落入山穀小溪。

    影片結束，窗簾打開，夕陽斜斜照進屋中。

    年輕美麗的王老師一側臉頰被映成金橘色。她說：“goodbey。”

    啊？

    大家愣住。

    goodbey，這就，完啦？

    所有學生中，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李蕭白，他直了直腰板，對著講台上微笑的王老師揮揮手，鄭重又清晰地說：“goodbye teacher wang。”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見過這樣的人麽？

    就是針對沒看過動畫片。隻知道學習。

    我以前有個朋友，她表妹就是這這樣，上大學才第一次看電視劇。當時小姑娘感歎：“原來，這個就是電視劇啊......”

    說實話，我覺得蠻恐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