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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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生巾女俠。”
“什麽?”
趙鑫指指窗外,操場最西邊的籃球架下,一個不厭其煩練習著三步上籃的女孩,對李蕭白說:“看見了嗎?就那個——個子不高,梳娃娃頭,別跟我說你不認識了啊。”
李蕭白剛戴上一側耳機,目光雖趙鑫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夕陽西下,初冬的操場寒冷又寧靜。其他班已經放學了,實驗班還有一節晚自習。班裏亂糟糟的,李蕭白把手裏的英語試卷卷成筒,一下一下敲著水泥窗台。
“看見了吧?”
“嗯。”
“她叫什麽來的?”
李蕭白哼一聲,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白癡:“我怎麽知道。”但目光一直追隨著操場邊那個四肢極不協調的少女。她走,球不走。球走,她又跟不上。幾次差點被絆倒,身體和大腦似乎是分家的。
好,笨。
身旁,趙鑫皺著眉頭,眼睛依舊看著窗外。“不是吧,你真忘了她了?暑假咱們在少年宮學英語,和陸婷婷坐同桌的是不是她?我記得她姓沈,你倆還在一起做過對話練習,想想,叫什麽來的?啊?李蕭白?”半響,沒得到回應,轉過頭去時,發現李蕭白兩隻耳朵都塞上了耳機。
少年背對窗戶,手裏攤開試卷,看的相當投入。
**
操場。
鍾馨手中一袋幹脆麵已經見了底。
籃球架下,南州抱著籃球,想象自己這一刻喬丹附體,“一步,二步”拋球……媽蛋,又飛了。而且還是最丟人的“三不沾”(不沾板,不沾筐,不沾網)。夕陽把破舊的籃板和生鏽的籃筐映得金燦燦,仿佛那是一個人,正咧嘴對南州不懷好意地笑。
“沈南州,你該配眼鏡了。”
鍾馨追回跑掉的籃球,扔還給閨蜜。一陣涼風起,隻穿了校服的小姑娘凍得縮縮脖子。再看一眼南州,嘖嘖嘖,居然脫了校服,露出裏麵的高領黑色毛衣,袖子還捋到肘彎,甩甩頭發,大有一種今天死磕的架勢。鍾馨很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兒:“哎呦,我說你叫什麽勁兒啊,這玩意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學會的,平日裏你告訴我的那些大道理全讓狗吃啦?”
南州喘粗氣:“我告訴過你什麽?”
“金字塔不是一天建成。你要學會在失敗中積累經驗和信心。相信總有一天,籃球會進到籃筐裏。”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
但凡事——尤其是倒黴事,放在自己身上,就變了味道。此刻南州終於理解鍾馨每次聽到自己說心靈雞湯時,那副像是吃掉一筐雞屎的怪異表情究竟從何而來了。這種毫無營養的鼓勵,真不如去小賣部買一包小浣熊幹脆麵實在。
“先回家吧。”鍾馨跺跺凍得發涼的雙腳,“時間不早,天兒還這麽冷,別一會兒凍感冒了。籃球事小,不會又耽誤不了你畢業,期中考試才重要。別顧此失彼了。”
顧此失彼。
這個詞用得好。
南州不冷,一點都不。運動讓她熱血沸騰。閉上眼睛,體育老師那張馬臉就開始在大腦裏晃來晃去,像小時候爺爺花2元錢從廟會給她買回來的小醜不倒翁。老師說:“四肢不協調,是典型的小腦不發達。”話音未落,周圍已笑聲一片,南州從地上爬起來時,距離兩步遠的徐秋爽正張著血盆大口對著她哈哈大笑:“沈南州,你是不是小兒麻痹呀。”
你麻痹,你們全家都麻痹。
擦把額頭汗水,籃球再一次歡蹦亂跳彈起,隻不過依舊像個不聽話的小孩。南州懷疑它被施了魔法——不聽話球球咒。
“還練?”
南州嗯一聲。輕,但很堅決。
鍾馨已經懶得翻白眼兒了。看一眼表,“喂,還有三分鍾晚自習快開始,我先回教室了。”
“好。”
“記得早點回家。”
“知道啦!”南州再一次騰空而起,籃球拋出,很好,很好,這次弧度非常完美,然後……又尼瑪跑偏了。但是,這一次,它碰到了籃筐。
**
鍾馨回到教室時。班主任張霞已經站到了講台上。她是教語文的,課代表是高穎。鍾馨覺得她倆很般配,無論是尖酸刻薄的外形,還是與男人女人說話時完全不同的腔調,以及後腦勺永遠炸起來的馬尾辮,簡直一對失散多年的母女。
“鍾馨。”張霞叫住了她。
臥槽,又幹什麽?肯定沒好事,鍾馨在心裏罵了句,然後姿態懨懨地轉過身去:“張老師。”
“昨天的作業,你又錯的最多。查字典也不會嗎?”張霞環抱雙臂,用一種看絕症病人的眼光看著麵前的鍾馨,“是,你父親找過校長了,說你基礎不好,但一定會好好學。而之後,你的成績也確實有了那麽一點點提高,但是,恕我直言,鍾馨,你的能力還是不適合在實驗班。關鍵是態度……”
張霞又開始打擊教育,鍾馨麵無表情地聽著。自從來到實驗班,她體會到了許多曾經隻能在電影中聽到的詞匯。比如麻木,比如無所謂,比如認命,比如無能為力。教室裏是一片奇異的安靜,隻有翻書聲,和筆尖劃撥紙張的簌簌響。但鍾馨不用回頭都能猜到身後那群被稱為“同學”的人,此刻內心是有多麽的痛快和興奮。似乎,這場對於個人的批判,成為其他人,緩解壓力的安撫劑。
但鍾馨並不想哭。也不覺自己孤單寂寞可憐。
窗外,不遠處,那個被夕陽照亮的破舊籃球架下,南州正跳躍在那裏。籃球一次次撞擊著籃板,發出“bangbang”堅定有力的聲響。那是一種鼓勵,讓教室裏的鍾馨死死撐住。甚至,還破天荒地對張霞的喋喋不休,做出了回應:“對不起,張老師,這次是我疏忽大意,下次會更認真地做。”
劇情超出設計,張霞微怔半秒,然後又把劇情拉回正軌.還是那副苦大仇深抗/日戰爭的嚴肅臉,“自己知道錯了就行,也不是小學生了,作為老師,我們也不能天天在後麵催著你趕著你。學習總歸還是要靠自己。這樣,我和幾個班幹部商量了一下,決定把你們幾個學習成績差的學生,調換一下座位。”
調唄。像他們這種爛學生哪有資格占用前排好資源。
“趙鑫!”張霞對後麵喊一嗓子。
“到!”坐在第一行靠牆倒數第二個的趙鑫踉蹌著站了起來。他正和李蕭白紙條“傳情”,老師這一嗓子,把他激靈得夠嗆,以為行動暴露了。
張霞對他說:“把書包收拾一下。從今天起,你和鍾馨換一下座位。你坐這邊來。”
“啊……”
“別啊了,快點!”張霞顯然懶得廢話,又催促鍾馨趕緊收拾書包,一會兒晚自習還要講課。實驗班裏,教學進度就是生命。然後,她又讓幾個人調換了座位,班級裏一陣收拾書包的聲音,其他同學則開始竊竊私語。主要是女生。李蕭白坐在靠牆最後一個,開學後,幾次換座位,身邊從來坐的都是男生,這一次忽然換了女孩,還是學習最不好的鍾馨,這讓眾位女生感到憤憤不平。憑什麽?
趙鑫顯然懵的不行,收拾書包時,眼睛不停看李蕭白,“什麽情況啊,她怎麽坐這兒來了?”
李蕭白麵色很淡,翻一頁書,說:“不知道。”
“難道不是你跟老師申請讓她坐過來的?”
少年微抬眸,眼珠漆黑漆黑。
趙鑫抓狂:“臥槽,你丫別玩深沉,說句話行嗎?”
“我他媽瘋了。”
什麽?
直到趙鑫抱著書包和一大堆零碎物品離開根據地時,還沒搞清楚李蕭白說的那句“我他媽瘋了”是什麽意思。走到第一排時,鍾馨正好抱著書包走過來,趙鑫一雙黑亮的眼睛死死盯住掃眉搭眼的少女,希望從她這裏尋到某些蛛絲馬跡。講台上,張霞拍拍桌子,“快點,快點,一個換座位也這麽慢,再給你們一分鍾,弄不好就都給我出去!”
完全陌生的環境,讓鍾馨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我為毛要坐在這裏?
操場上,已沒有籃球撞擊籃板的bangbang聲。想來,南州不是回家了,就是又進入了那個三不沾的死循環。
鍾馨四下看了眼。
除了右麵的牆,和身後的李蕭白,其餘同學她都沒說過話。而且,隱隱的,對於把趙鑫換走,他們臉上對她這個外來者的嫌棄毫不客氣寫在了臉上。意識到這一點,鍾馨反而平靜下來,開始從書包裏慢條斯理掏書本。
“如果有不懂的就問我。”
嗯?
“我會盡量幫你解答。英語,數學,語文,都可以。如果想看筆記,一塊錢一次。”
鍾馨回過頭去。
李蕭白一手撐頭,另一隻手輕巧地轉著圓珠筆。燈光下,少年眉目清朗英俊。眼睛看著攤開在課桌上的書本,不曾抬起頭來。
“你在和我說話?”
“不然呢?”
他口吻淡的讓人心裏發堵。因為耿旭的關係,鍾馨直到現在對李蕭白都存在很大偏見。盡管他學習很好,體育很好,長相,家世,氣質什麽都好。但在鍾馨這個固執又忠誠的少女心中,李蕭白仍然是一個陰險的投機倒把分子。他偷走了屬於耿旭的榮譽,而且是用一堆垃圾擠掉了優雅高貴的鋼琴。卑鄙,無恥,下/流,應該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
“鍾馨,不要回頭說話!剛換了座位,安分點!”
張霞的聲音也像從十八層地獄傳來。
鍾馨懶得辯解,從軍訓時她就發現自己的尊嚴和清白在張霞眼中一文不值。還好,她們互相唾棄。“恩師”和“高徒”注定不會屬於她和這個滿臉雀斑的三十歲女人。掏出鉛筆盒時,鍾馨無意中從同學們黑壓壓形狀不一的後腦勺間隙裏窺見高穎緊張兮兮的麵容,她一直不停的回頭,回頭,目光鎖定鍾馨,馬尾辮幾乎甩成一條直線。
嗬嗬。
有意思。
趁著張霞往黑板上寫知識點的間隙,鍾馨忽然麵帶微笑轉過身,對李蕭白露出一口大白牙:“那麽,今後就請多關照了。”
——關照你麻痹,老娘將來累不死你。
“客氣了。”李蕭白微垂眼眸,清清亮亮的目光落在少女紅潤的臉龐上。然後,他們在彼此漆黑閃動的眼睛裏,同時捕捉到了一絲捉摸不透但又非常熟悉的狡黠光芒。
你好。
同類。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看文愉快呀~~
天氣好熱,碼字去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