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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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下午散值時, 沈青辰用包袱裝了幾本卷冊,都是翰林官們給太子講學的記錄, 打算晚上回家惡補。

    這兩日都下了雪, 院裏的鬆樹上積了厚厚的一層, 純淨而潔白。枝頭上,不知誰用紅紙疊了艘小船,就擱在軟綿綿的白雪上,很是顯眼。

    還有半個月就要過年了, 大約是哪個外出的遊子,歸鄉心切以此寄思。

    走上回廊時,青辰與兩人擦肩而過, 他們正在熱議的,也是買年貨和探親團圓的事。

    四周都是人們對過年的期盼, 青辰不由想起那日在顧少恒家裏,宋越送了她禮物之後,還說:“今年天冷, 你若願意,便到我家裏來一起過年吧, 帶上你的父親。我的雙親不在京城,人多, 能熱鬧一點。”

    他說話的時候, 眼睛裏盛著燭光,搖曳而溫暖,透著體貼和細致, 香爐裏溢出的百合香彌漫了滿屋。

    其實,去年沈謙也曾想讓青辰到林家一起守歲,可惜林氏嫌她父親患有癔症,怎麽也不同意。他如何講道理,說好話,她就是不聽,抱著兒子又吵又鬧,一遍遍地強調他身處之地是姓林。姓林,所以要聽她的。

    最後,青辰還是沒去成林家,年三十是與父親一起過的。在簡陋的小屋裏,她自己煮了餃子,自己剪了窗花,自己貼了對聯,屋外的鞭炮聲劈裏啪啦作響,他們家卻很是安靜。吃年夜飯時她對父親說了句“新年快樂”,卻是沒有回應。

    今年……想著想著,她不由微微舒了口氣。

    經過六部的時候,青辰看見庶常們陸續下值,忽然想起了什麽,一拐彎去了工部。

    觀政的號房裏,她原來的書案已是空了,現在就剩了顧少恒和徐斯臨兩人。正巧今日兩人都還沒走,各自伏案寫著什麽。

    隻是誰也不理誰。

    昨天在顧府起的衝突,看來他們都還裝在心裏。

    顧少恒才擱下筆,準備收拾東西回家,就見到青辰揭了簾子,頓時驚喜道:“青辰,你怎麽來了?”

    徐斯臨聞聲,心裏微微一動,抬頭看了她一眼,雙唇抿了抿,又低下頭。

    “我……好像落了本書在這。”

    “快進來啊,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再找。”顧少恒說著,掏出一個雕花的小木盒子,舀了些茶葉給她泡了壺茶,“這叫銀絲冰芽,是專取了茶心嫩芽,用山泉水洗淨後製成的,冬天可少有,父親昨天才給我的。你嚐嚐。”

    青辰順手接過茶喝了,道了聲:“謝謝。”

    顧少恒笑嘻嘻地回:“香不香?好不好喝?”

    “好喝。”

    “我就知道你喜歡,隻給你喝。”說著,他瞥了徐斯臨一眼,眼神中不無得意。

    這就是顧少恒跟徐斯臨不一樣的地方。三人間,他可以暢所欲言地跟青辰說話,而徐斯臨就不行。明知道顧少恒是在氣他,可他好像就是開不了口,不知道當著別人的麵該跟她說些什麽。

    青辰喝著茶,看了他一眼。他依舊一言不發,垂著頭在寫著什麽,俊朗的麵容漠然中帶著點清冷,一雙唇緊抿著,唇紋很密。

    沈青辰想起了初見他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們剛進翰林,在翰林院東南角的榕樹下,和風習習,綠葉成蔭,他穿著一身青色袍服,抱著胸斜靠在樹上,與別人有說有笑。見她來了,挑著眉斜睨她,有些慵懶道:“方才看了我那麽久,喜歡我啊?”

    後來青辰才知道,這個有點自戀的痞子,是出身尊貴的首輔嫡子。

    他似乎對自己這第一名發生了濃厚的興趣,捉弄她,嚇唬她,欺負她,並以此為樂。他的身後經常簇擁著馬仔,整個人又拽又傲,說話常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老是戲謔地看她。翰林院小霸王、天下第一官二代的尊榮氣場盡顯無遺。

    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話好像又變少了,那種自信慵懶的笑容也少了,有時甚至給人一種孤漠的感覺。在顧府百口莫辯轉身離去的時候是,靜靜地坐在這裏的此刻也是。

    他與他們之間好像有道無形的隔閡,他就像是被剩下了的那個,讓她覺得有些愧疚。

    想了想,沈青辰主動道:“徐斯臨,你桌上有一冊《營造法式》,可以借我看看嗎?我那冊找不到了。”說著,她還走了過去,停在他的書案前。

    昨天的事因她而起,她想打破他與顧少恒間的僵局,卻又不能直說,隻好先迂回試探。

    徐斯臨筆下微微一頓,目光自筆下移開,落到書案上最上麵一冊書上,餘光正好掃過了沈青辰的袍子,卻沒有看她。

    他擱下筆,輕輕掖著袖,正打算將取書給她,就看到眼前的人又被人拽了回去。

    顧少恒笑嘻嘻地道:“青辰,那書我這兒也有,你何必舍近求遠呢,喏,給你。”

    她無奈地接下他塞過來的書,分明見到徐斯臨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然後又落下,繼續拾起了他的筆。

    她不甘心,又往他的書案走了一步,“我還要借……”

    不想顧少恒又拽住她,“借什麽我這都有。旁人忙著呢,你就不要打擾他了。隻管來打擾我,我樂意得很。”

    “……”

    看破不說破,顧少恒此話一出,氣氛就更加尷尬了。

    青辰隻好又道,“對了,少恒,你昨日不是說些問題想問我嗎?正好我們三個都在,你便說出來,我們三個一起探討探討。”

    “有嗎?沒有啊。你記錯了吧青辰。”

    “……”青辰破冰失敗,隻見徐斯臨的睫毛好像是眨了兩下,嘴唇依舊抿著,柔軟稠密的毛皮圍領上,淡漠的側臉不辨悲喜。

    忽然,他將筆丟盡了筆洗,然後站了起來,取了桌上的手套,推門而去。

    她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高挑而蕭肅,卻有股說不上來的落寞。

    “青辰,你不必可憐他。他欺負你的時候,何曾可憐過你。”

    “少恒,冤家宜解不宜結,咱們到底都是同窗,你們別再僵下去了。”

    顧少恒撅了撅嘴,“我知道你是好意,隻過些日子再說吧。”

    徐斯臨離開了號房,步入了臘月清冷的北風,心裏卻覺微暖。

    在那個人走到自己麵前的時候,他的心是漏跳了一拍的。他沒期望過她會主動跟他說話,更別說是借故與自己示好了。

    他想要化解自己與顧少恒間的僵局,是不是代表,他在乎自己的感受?

    *

    是夜,首輔徐延的書房裏。

    徐延穿了身深棕色直裰,背著隻手從案幾後走出來,看著還在喘粗氣的順天府尹,問:“這麽晚了,外麵還下著雪,找我什麽事?”

    順天府尹微垂著頭,神色慚愧道:“原是不敢深夜打擾閣老歇息啊,隻是有件事,不早點請示閣老,我這心裏又一直懸著。”

    徐延看著一貫遇事慌張的他,心裏有種爛泥扶不上牆的無奈。要不是此人的妹妹是鄭貴妃,當初他也不會扶他坐上順天府尹的位置。

    “坐吧,到底是什麽事?”先行在太師椅上坐下,徐延道。

    “是……藍歎的事。藍歎被調入東宮,並非偶然。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查泄密之人,昨天我那不爭氣的兒子才說,是他說漏了嘴,叫一個推官聽到了。”順天府尹有些惶恐道,“那人知道了我們的計劃,知道閣老、貴妃和我三人聯合起來要對付趙其然和藍歎……”

    不等他說完,徐延打斷道:“那個推官叫什麽?”

    “沈謙。鴻臚寺左少卿林孝進的入贅女婿。哦,對了,他還是那個最近新任了四份職的沈青辰的二叔,不過是連宗的。”順天府尹停了一下,又道,“貴妃說,皇上近日對她的態度有些冷淡,隻這樣的事,最好不要讓那人走漏了風聲,傳到了皇上的耳朵裏。依閣老看,此人應當如何處置?”

    “沈青辰的二叔……”徐延微眯著眼思量了一會兒,道,“給他安個罪名,抓起來吧。他是個推官,掌管刑名,經手的案子那麽多,怎麽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順天府尹連連點頭,“是是,下官明白了。明日回去下官便安排。”

    “不急。快過年了,等過完年吧。”徐延看著他,眼裏有些渾濁,“給子孫們積點德。”

    “誒,誒。還是閣老慈悲,下官記著了。隻一開年就辦,必辦得妥妥帖帖的。閣老放心。”

    等那順天府尹走後,徐延端起茶來喝了一口,腦子裏想的卻是自己的兒子。

    他讓他去收服沈青辰,好像到現在還沒什麽進展。如今這沈謙既撞上來了,就用他來助兒子一臂之力吧。

    *

    這一夜,青辰看卷冊看到很晚才睡,躺上床後也是半天才睡著。

    夜裏她也沒有睡好,竟是一夜亂夢紛紜,夢裏有宋越,有徐斯臨,有顧少恒,還有二叔。一早起來,隻感覺比沒睡還累。

    今天是她到東宮報到的日子,一上值她便去了詹事府。見完了詹事府的少詹事,便有人領她到了太子住的慈慶宮。

    才進了慈慶宮,青辰便見主殿東南角的簷下立著個少年。

    他穿著一身絳紅色織金袍服,兩肩上繡著四爪黃龍,俊秀的麵容上有著一股超脫年齡的淡漠之色。青辰進門的時候,他正巧轉過頭來。

    她忙走上前去,行禮道:“左春坊讚善沈青辰,參見太子殿下。”

    “跪下。”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過年會發生什麽?來啊,說說你們腦補的最萌的~~我發紅包